第29章
拍賣會結束, 霍江縱簽了幾張成交确認書, 當場付錢。
女拍賣師跟着邱經理,帶着幾個工作人員, 親自将競拍下的瓷器和珠寶送了過來。
霍江縱連多看一眼的工夫都省了,直接挑出胸針遞給身邊的許棉,剩下的都讓人交給身邊的司機。
邱經理笑得十分客氣, 尤其是對着許棉,笑得那叫一個滿臉開花, 還把女拍賣師介紹給他們。
姓白的女拍賣師反倒神情淡定, 約莫是主持拍賣太久累了, 眼尾顯出幾分疲态,可即便如此,那通身的高冷氣質也半點不掩,尤其是那淺咖色瞳眸的眼睛,無形中給人一種沉默審視的疏冷感, 目光還在許棉胸前的胸針上微微略過。
“冒昧地猜測一下, 這胸針上的粉鑽應該是幾年前在佳士得拍出的。”
許棉愣了愣, 沒想到拍賣行的人眼力這麽好。
邱經理打圓場:“我們這些人都是職業病, 見到了就忍不住猜一猜,許小姐別見怪,別見怪。”
許棉客氣道:“沒事。”
女拍賣師也沒有再就粉鑽延伸出別的什麽話題,點點頭,不再多言,邱經理又客氣了幾番, 才算結束。
司機帶着拍下的東西先下樓,霍江縱和披着大衣的許棉坐在樓層大廳裏等樓層經理去取圍棋罐。
許棉沒留神時間,拿手機出來看,又想着是不是帶點吃的回去,霍江縱忽然道:“胸針很漂亮。”
許棉低頭看了看胸口:“哦,這個呀,我出來的時候老板借我戴的。”神情十分坦然。
她這麽坦然,霍江縱反而不好多言什麽,頓了頓,才委婉道:“想必十分貴重。”
許棉口氣随意:“應該是吧。”
她一随意,霍江縱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只能更加委婉道:“這麽貴重的東西,得好好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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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棉:“嗯,我回去就還給老板。”又說:“國外買的,這麽大一顆,肯定很貴,下次就不戴了,別給我弄丢了或者弄壞了。”
許棉從頭到尾都是一種借來戴了撐場面、馬上就還回去的語氣。
年輕女孩兒思想單純,是好事。
只怕她的老板會不會別有深意,還有點其他意圖。
霍江縱暗想或許還是該提醒一下,許棉已經反應過來,愣了下,怔然道:“江縱哥,你不會以為我老板借我這個,是想……呃……”她糾結了一下用詞,“想泡我吧?”
泡這個詞用的十分到位,霍江縱認真道:“你一個年輕女孩,出門在外,又是獨身一個人,還是該小心些。”
許棉笑笑:“唉,不會啦,放心好了,我不是和你說過麽,我老板是個好人。”
霍江縱:“某些方面還是得小心。”
許棉心知這個某些是特指什麽,嘴裏不說話,心裏卻想:我巴不得老板趕緊來泡我,可人家也看不上我呀。
“嗯,好,我知道。”
又怕霍江縱不放心,索性道:“我老板不會怎麽樣我的,我都跟他說我有哥哥在海城了,他肯定不會幹什麽不好的事情。”
霍江縱想了想,伸手進西服裏摸出名片夾。
許棉:“?”
名片彈出來,霍江縱取了遞給許棉:“你提醒了我。這樣,你把我的名片給你老板。”
許棉理解這是什麽意思,愣了愣:“不用這樣吧。”
霍江縱堅持:“拿着。有個大老板哥哥,公司還是海城乃至全國都有名的企業,他就算真有賊心也沒那個賊膽。”
許棉頓時哭笑不得:“剛剛你們還隔着電話相互客氣呢,現在怎麽就防備上了,我老板不會欺負我的,他真是個好人。”
霍江縱:“我是怕你理解的好人和我理解的好人不是一個意思。”
許棉搖頭,知道對方在關心自己,認真地拒絕,認真地解釋:“哥,你放心吧,我會小心的,我也不是溫室的花,不至于這點東西都不懂。我理解的好人和你理解的肯定是一個範圍一個意思。”
又說:“以後有機會還是讓你和我老板見面認識一下吧,你見過他認識他之後就知道他人真的很好也很有才華了。”
霍江縱只得收起名片:“你心裏明白就好。”又感慨道,“你現在是大人了,的确和小時候不同了。”
許棉:“是啊,長大了嘛,都是成年人了,當然會謹慎小心對自己的人生負責的。”
車流、燈光、樹木、行人于夜晚交織的光影在車窗上一幀一幀飛速略過。
回去的路上,霍江縱坐在車裏,看着窗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江南小鎮老巷口的那道瘦瘦小小的身影。
當年還是個小丫頭,穿着羽絨服、戴着帽子手套,遠遠地朝着他揮手道別,眼裏滿是失去親人還要拼命克制忍耐的傷心。
現在呢?
流光璀璨的奢華鑽石也遮不住她身上的華光。
他初初見她還能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重合交疊,如今,他卻能清晰地分辨出兩道身影了。
小時候是小時候的她,如今長大的姑娘是不久前那個坐在自己身邊舉牌競價的年輕女孩兒。
歲月伴她蛻變,時光贈她成長。
她眼裏再沒了難受傷心,只有柔和的堅定。
不知不覺,他記憶中那個小姑娘的身影忽然就模糊了,唯有拍賣會席間那端坐的俏麗身影。
她側頭過來,與他低言。
眨眼,微笑,點頭。
沉澱多年的江南小鎮的記憶也随之被鮮活的面孔取而代之。
側看窗外,霍江縱很輕地笑了一下。
開車的司機是陪伴在身邊工作多年的心腹,深得霍江縱信任,父輩也曾經照顧過霍家老爺子。
司機看他心情極好的樣子,笑說:“今天的拍賣會一定很有意思。”
霍江縱想了想:“的确。”
司機:“許小姐也收下了圍棋罐。”
霍江縱卻道:“女孩子會喜歡這些東西嗎?”
司機一愣,朝後視鏡裏看了一眼,他沒有多嘴地去問怎麽提到這個,只是回複道:“古董的話,一般女孩兒可能真不一定喜歡,不過許小姐出生特別,從小耳濡目染,應該是喜歡的。”
又玩笑的口氣道:“一般其實對男人來說,實在不知道送什麽,挑貴的送總沒錯。”
霍江縱“嗯”了一聲,沉默地思考着什麽,忽然又道:“老趙,你會把貴重的東西借給你的朋友撐場面嗎?”
司機:“貴重的?這要看多貴了。幾萬十萬的,這種還好,像車什麽的,很好的朋友是會借的,要是再貴,哪怕是朋友也怕以後有個麻煩事兒鬧得撕破臉,基本就是能不借就不借了。”
霍江縱在沉默中緩緩擰起了眉心。
他從座位旁拿起手機,又從西服口袋裏摸出一張名片,號碼撥過去:“是我。”
丹舟的邱經理受寵若驚:“霍總?”
霍江縱:“之前你們說的那枚十克拉的粉鑽,是在國外被人拍走的?外國人嗎?”
邱經理:“這,這我們其實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們珠寶部門的同事說,粉鑽能有十克拉這麽大,很稀缺了,這種在國外一般都得拍出幾千萬美金。”
霍江縱眉頭徹底皺了起來:“幾千萬美金?”
邱經理:“是啊。”
霍江縱越想越不對,他就算識不出珠寶,不知道那粉鑽胸針能有這麽貴,至少也知道尋常人根本不可能借出這麽貴重的東西給人撐場面,這還是老板拿出來的,給女員工撐場面。
先前許棉再三保證,他因為不想顯得自己在越界,也相信她能保護自己,才沒有深究。
可此刻細細回想,越想越不對。
幾千萬美金,說借就借,還是借給一個員工下屬,僅僅是為了撐場面?
挂了電話,他捏着手機回憶,她提過很多次她的老板,提過公司名嗎?
似乎沒有。
只知道是一家海城當地的拍賣行。
翻轉手機,霍江縱又撥了一個電話。
“是我,幫我去查一下,海城有多少拍賣公司,文物藝術品方面的,越快越好。”
深夜,別墅裏亮着地燈。
許棉拎着包抱着木盒,墊着腳輕輕上樓。
到了二層,她又輕手輕腳地走到大主卧門前,側耳細聽,沒有聲音,他應該已經睡了。
她沒有久留,轉身上樓,進了房間又壓着腳步,轉身,輕輕合上房門。
靜谧是一切思緒的培養皿,黑夜又讓情緒無限放大。
待得她把裝圍棋罐的木盒跟兩個放胸針的絨布盒子歸置到桌子中央,某些情感已呼之欲出地在心口沸騰。
她連大衣都沒脫,燈也未開,放好東西後便退後幾步,腿抵着床沿,緩緩坐下。
呼吸是暖的,心口是甜的。
她往後一倒,躺回床上,回憶整個白天晚上所有的細節,人都是飄的。
他說:“可以想象出來,你舉牌競價的姿勢一定很美,130萬的胸針配不上你,十克拉的粉鑽在你面前也黯然無光。”
他說:“當然,美物配美人。”
她真的值得他如此稱贊?
還是他的稱贊不過是對女性禮貌客氣地捧場?
可無論他為什麽這麽說,只要是他說的,她都喜歡。
她深感自己完蛋得非常徹底,淪陷在他的眸光裏,淪陷在他的才華裏,淪陷在他給予她的所有溫柔裏。
只要想到他,心口都發緊。
她甚至懷疑自己明天到底能不能重新面對他。
難道還要像之前那樣縮在房間裏假裝冬眠避開和他的接觸嗎?
明天她要怎麽歸還胸針,怎麽把拍下的珠寶拿給他?
強做鎮定地假裝她還是原來那個恪盡職守的小許?
她感覺自己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許棉在床上連翻三個身,滾來滾去,滾去滾來,臉埋進枕頭裏,完全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辦。
或許睡一晚過去,就能船到橋頭自然直?
事實證明,不能。
次日,許棉洗漱完換好衣服,把能做的都做了,才不得不走到房門後。
她握住門把手,深呼吸,嘗試解鎖開門。
然而——
不行,還是不行,她根本沒辦法單獨面對他!
只要想想都覺得自己會克制不住地流露心意。
想當老板娘怎麽破?
很想很想非常想怎麽辦?
會被嫌棄的吧?會被辭退的吧?會因此連老板和員工的關系都沒法維持的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許棉內心一陣狂風驟雨,完全沒勇氣打開房門,定在原地好半天還是沒出去。
直到霍江逸給她打了個電話。
“十點了,還沒醒嗎?”
許棉暗暗控制自己的聲音,盡可能不讓自己顯得和平常有什麽不同:“醒了,剛睡醒。”
霍江逸:“下來吧,今天有活兒。”
這下怎麽也得下樓了。
好在許棉雖然覺得沒辦法私下面對自家老板,有工作能分散注意力還是很好的,她忙不疊開門,想到什麽,又立刻轉身回桌邊,取了胸針再下樓。
跑到一樓,她習慣性先看客廳,沒人。
“這兒。”
霍江逸正坐在餐桌旁吃早飯喝咖啡。
想也知道,早飯是他親手做的,絕不可能是外賣。
咖啡也是他親手泡的,先磨豆,再調水溫,最後手沖,一杯不加奶半包糖,他的,一杯多奶多糖,她的。
而他一早起來穿得十分随意,灰色的一身居家服,頭發也軟軟地塌在額上,戴着一副銀色金屬邊框的散光眼鏡,整個人的氣勢都變弱了,還透着一股溫柔的書生氣。
看得許棉心口發抖,手裏的胸針都差點拿不住。
是不是人!他還是不是是人啊!
這一大早的露出這麽一副秀色可餐的樣子幹什麽?
他就真的這麽放心她,不怕她光天化日化身女色狼撲過去嗎!
男人可能真的不怕,還伸手示意她過來坐,吃早飯。
許棉只能拼命把持住,硬着頭皮坐過去,又把手裏的兩個絨布盒子遞到男人電腦邊。
霍江逸示意等會兒再說:“先吃早飯。”
“哦,好。”
別墅內很安靜,近日天氣也好,陽光穿過玻璃落在餐廳的微晶石地磚上,折射着透亮的光。
室內暖氣開着,餐廳一角的音響裏還放着一首只有曲調沒有歌詞的老歌,落地窗前的盆栽綠綠紅紅地點綴着整棟樓。
許棉吃着早餐,聽着歌,再喝了幾口咖啡,整個人的心緒慢慢安定了下來。
再擡眼,圓桌對面的男人逆着光,透亮光線籠罩在他周身,形成一層暖融融的毛邊。
他金屬框的鏡架一腳反射着光,那點光剛好落在許棉手邊不遠處。
她低頭看到了,伸手過去,那光便剛好落在她手背上。
翻過手,那光又落到了她掌心。
就那麽一瞬間,許棉忽然下定了某個決定。
她擡頭:“江總,你今天覺得怎麽樣?頭還好嗎。”
霍江逸在整理一份資料,聞言擡頭看了她一眼:“沒什麽事。”
他繼續看電腦。
許棉又主動道:“那今天出門嗎?”
霍江逸看着電腦道:“不出。”
許棉:“那什麽活兒啊?”
霍江逸:“先吃吧,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他一貫如此,工作的時候,尤其是看電腦的時候都會格外嚴肅,話也會很少,她早習慣了。
既然有工作要做,她便加緊吃飯,吃完了收拾餐具端去廚房,回到桌邊擦完桌子,她才道:“老板,我吃完了。”
霍江逸轉頭一看,餐桌已經空了,他手邊只剩下一臺電腦、兩只首飾盒,半杯冷掉的咖啡。
“走,去客廳。”他簡潔明了宣布轉移陣地,合上電腦,把咖啡和胸針都擺在電腦上,端起來往客廳去。
到了客廳,他坐長沙發,她坐旁邊的單人沙發。
咖啡擺到茶幾上,他把黑色絨布盒子放到一邊,拿起那只藍色的胸針首飾盒。
打開,寶石胸針在日光下流轉着絢爛的彩光,小小一只,華麗不失端莊。
許棉靜靜地看着他,等着他對她第一次的拍賣場交易做評價。
哪怕不是評價她的拍賣過程,只是評價一下胸針本身也好。
可他什麽都沒說,看了一下便将盒子合上,放到一邊,和鑽石胸針擺到一起。
又将電腦拿起來遞向她。
許棉一愣,接過。
霍江逸神情随意的樣子,示意她:“等下周筆洗交易完成,端掉忠正國際那騙子老板,就不會像之前那麽閑了,會有很多事。這些東西你最近先看看,以後應該都會用的上。”
他怎麽都不評價一下?
許棉也沒來得及失望,注意力跟着就被轉移。
她打開電腦,屏幕自動解鎖,一個文檔直接出現在屏幕中央。
《拍賣場規則總結》
這是什麽?
她疑惑地看他,霍江逸端起咖啡:“一點我的經驗總結。”
許棉覺得不可思議:“你就直接這麽教給我?”
霍江逸喝着咖啡:“要不然呢,等你需要的時候再做臨場指導?”
許棉:“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的意思是,一般人有自己的工作經驗人生經驗,也不會輕易拿出來分享,老話講,這可都是寶貴財富,誰也不會輕輕松松拿出自己的財富和別人分享,更何況他們還是老板和員工的關系。
可他竟然這麽毫不保留?
霍江逸放下咖啡,靠着沙發,神情松散地如同在聊天一般,随意道:“你覺得你昨天晚上的表現怎麽樣?”
許棉想了想:“嗯,第一次,雖然手生,但應該還算勉強及格吧,畢竟有老板你幕後指導。”
霍江逸卻說:“才及格?可我覺得很不錯,滿分100,我來打分,會給你90分。”
許棉意外:“這麽高?”
霍江逸點頭:“當然。”
許棉心裏忽然就甜得不行。
她沒有繼續在經驗分享的問題上糾纏,問:“那我最近這段時間就看這些嗎?”
霍江逸:“沒多少內容,看完很快。”
許棉:“那還有別的事情嗎?”
霍江逸:“和之前一樣,沒有。”
許棉努力想辦法假公濟私:“我這麽只拿錢不幹活兒也不好,或者江總你有什麽私事,我也能跑跑腿。”
霍江逸看着她。
許棉一臉認真。
霍江逸目光一落,伸手端起咖啡:“幫我泡杯咖啡。”
許棉放下電腦,伸手去接:“好呀。”
她拿了他的咖啡杯,起身去廚房泡咖啡。
決定了,什麽老板不老板,員工不員工,說到底不還是男人和女人麽。
她喜歡他,怎麽就不行了。
她先前還要忍耐控制,現在卻不想只保持老板和員工的這點關系了。
她不想冬眠了,不要再躲了,她要像最初剛認識他時候那樣,在他面前刷足存在感。
早晚有一天,她不會只是員工小許。
沒錯!就是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許棉嘴裏:我老板不會怎麽樣我的
心裏:快!快來把我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