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不能要。”許棉将盒子推回去。
她怎麽能想到當初差點讓周館長幹了一瓶速效救心丸的幕後買家會是霍江縱。
更何況這麽貴重的禮物, 她也不能要, 剛剛那樣說也只是順口打嘴炮,她要知道當時是霍江縱花518萬買下的, 打死她也不會那樣說。
霍江縱卻将盒子推回來,神情示意,讓她收下。
許棉再推回去。
霍江縱再推回來。
推回去。
推回來。
推回去。
推回來。
走到桌邊端着餐前酒的服務員:“……”
“先生?小姐?”服務員疑惑地詢問兩人。
霍江縱示意餐前酒給他, 最後一次将雕花木盒推了回去。
服務員雙手遞上紅酒,霍江縱一手接過, 握着醒酒瓶的長頸, 另外一手伸長, 越過圓桌的中心線,指尖抵着木盒:“別再推辭了。”
許棉:“我真不能收,你……”
霍江縱将紅酒擺到一旁,繼續伸着胳膊用指尖抵住木盒,看着她:“聽我說, 就當幫我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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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忙?
許棉不解。
她沒再去推木盒, 霍江逸也收回胳膊。
酒杯中的紅酒呈現漂亮的寶石紅, 光澤醇厚, 是歲月沉澱的色彩。
霍江縱讓服務員端走餘下的紅酒,才對許棉道:“圍棋罐你先收下,不為別的,我以後可能會請你幫我一個忙。你的這個幫助對我來說很重要,所以這一對圍棋罐,只當是酬謝的薄禮。”
五百多萬的古董, 這還薄禮?
許棉嚴重懷疑她理解的薄禮和他理解的在不在一個檔次規模。
她又要拒絕。
霍江縱又沒給她這個機會:“當然,這個忙幫還是不幫,最後還是取決于你個人的選擇。”
許棉終于有了開口的機會:“當然幫。”
霍江縱卻鄭重道:“不要這麽快回答我。站在我的角度,當然希望你幫我,但在你的立場,并不是什麽忙都方便幫我。”
許棉心道不方便也要想方設法地方便着幫啊,要不然怎麽辦?不幫?那當然不可能。
當年奶奶去世的時候他幫過她,他有需要,她一定也會幫她。這是不需要猶豫的事。
霍江縱見她神色堅定,心中一動,有暖流升上,他笑:“你願意無條件幫我,我很高興,不過到時候的事情還是得到時候再看。這樣……”
他想了想,給了一個方便兩人一起下的臺階:“作為你幫我的回報,這份薄禮你先收下,以後我有需要找你幫忙,也不會不好意思開口。但如果到時候你不方便幫我,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絕我,也不用開口,直接将這對圍棋罐打包寄還給我,我就明白了。怎麽樣?”
不怎麽樣。
許棉覺得無論什麽事,他有需要,她都一定會幫,像當年他來江南小鎮給她撐腰幫她料理奶奶的後事一樣。
既然無論如何都會被幫,哪兒還存在什麽寄還圍棋罐拒絕?這樣一來不等于這五百多萬的圍棋罐最終還是她的嗎。
可轉念一想,518萬的古董,比當初的飄花手镯還貴,這麽貴重的“薄禮”他提前拿出來,會不會問題的關鍵不在于送禮本身,而在于他送了禮以後才好意思請她幫忙?
如果是這樣的話,反而只能先收下這對圍棋罐。
“你的這個忙很重要嗎?”許棉認真地向他确認。
霍江縱點頭:“在關鍵的時刻,可能生死攸關。”
許棉默了默,同意了:“那我收下。”
她沒再糾結,既然都“生死攸關”了,她不收下他以後怎麽好意思向她開口請她幫忙?
收下。就當暫為保管。
反正她房間裏保管了一堆老板從古玩市場買的真假古董、藝術品,還有大瓷罐裏一堆萬元大鈔,多這麽一對圍棋罐也沒什麽,反正擺得下,就當一起保管了。
氣溫驟降的寒天裏,酒店中餐廳人很少。
兩人喝過餐前酒,菜也上齊了,邊聊邊吃。
期間霍江縱接了一個電話,又拿手機回了一封工作上的郵件。
許棉吃着菜,擡眼,餘光瞥見他的手機,忽然想起什麽,咽下口中的菜,放下筷子:“哥,我跟你提過我老板嗎?”
霍江縱發完郵件,手機擺到一旁:“印象裏好像聽你說過兩次。怎麽了?”
許棉笑:“我把你介紹給他了。”
霍江縱:“?”
許棉意識到這個說法有點問題,連忙解釋:“就是有一次,我們聊天,我和他提起你,然後我還把你微信頭像給他看了。”
霍江縱:“然後?”
許棉:“他一下子就認出是豐塔納的畫。”
霍江縱想了想:“豐塔納的畫還是很有辨識度的。”言下之意,認出來也正常。
許棉卻不這麽想:“可懂藝術的能有幾個?懂藝術的企業家更不多了。”
霍江縱忍俊不禁:“我就當你在誇我。”
許棉:“本來就是呀,而且我覺得你們都懂這種西方藝術,如果能認識,肯定能聊得來。”
霍江縱并不會通過這麽簡單的一個共同點就認為他會和誰聊得來,但她這麽說,他也不忍刺破她的幻想。
更何況他對藝術品也只是略懂皮毛而已,算不上很懂,至于許棉的老板……
“一個妄想商業化的年輕藝術家”——他從許棉先前幾次的只言片語中總結的。
既然是個藝術家,如何走出商業化這條路?
霍江縱的意識裏,這幾乎是很難的事。
而每每想到或被人提到藝術兩個字,他總會想起霍江逸,那位從小生活在國外,受西方環境文化藝術浸淫,畢業了也沒個正經工作的親弟弟。
藝術能當飯吃?還是藝術品能當飯吃?
要是能吃,霍江逸也不至于混到被家族切斷糧草、步步緊逼的地步。
“或者,”霍江縱出于好心,略微提道:“你可以稍微建議一下你的老板,活得現實一點,畢竟藝術高于生活,卻不能當飯吃。”
許棉沒理解這番話背後的深意,眨了眨眼,回道:“他挺現實的呀,懂得也多。”
霍江縱想了想,換了個比較好理解的說辭:“我的意思是,人可以為藝術獻身,這個沒問題,個人選擇,但物質這種落實在實際上的事,還是得先得到滿足。”
許棉懂了,再次哭笑不得:“我是不是之前說了什麽讓你誤會了,雖然我老板還在創業初期,但其實挺有錢的,物質也豐富得不行。你聽我說過好幾次公司福利好就知道了呀。”
霍江縱:“我記得你上次和我說,你們公司沒幾個人。”
許棉立刻解釋:“是沒招很多人,但那都是暫時的,創業初期嘛,請那麽多人也沒那麽多活兒幹。”
霍江縱:“我不太了解藝術和商業結合的模式,不過還是認為,就創業來說,走藝術品商業化這條路,過于闳識孤懷。”
許棉聳肩,像會選擇無條件幫霍江縱一樣,也無條件站自己的老板:“可我覺得他一定會創業成功,也像你一樣做一個很了不起的企業老板。”
順便被誇的霍江縱看着面前的女孩兒,不知該說她思想純真,還是該評價她想法過于簡單,可既然她高興,他也就随她了。
不過,雖然他個人不看好藝術創業的這條路,有一點倒也十分認可——商業化。
一個喜歡藝術的人沒有孤芳自賞、曲高和寡,反而願意走商業化這條路,真心比他那位弟弟強太多了。
或許的确可以認識一下,交個朋友也未可。
六點前,許棉和霍江縱吃完晚飯,從餐廳樓層去26樓的拍賣會場。
到了26層,霍江縱暫時離開了片刻,去找樓層經理存放木盒裏的圍棋罐,許棉剛好去了趟衛生間。
出來的時候霍江縱還沒回來,她就站在拍賣會會場前的長廊盡頭等,等着無聊,低頭看到胸口的胸針,某個念頭瞬間如狂野生長的雜草,鑽出心口。
她從包裏摸出手機,只糾結了半秒,決定還是滿足一下心底的想念,發出一條消息:“老板,你還好嗎?”
對面幾乎秒回:“好。”
就一個字,都讓她心滿意足。
她低頭回:“拍賣快開始了。”
“嗯。”
怎麽還是一個字。
許棉:“展覽看過了。”
“嗯。”
是因為她的內容沒營養,所以他就随便回回了?
多回兩個字也好呀。
她搜腸刮肚一番,想到一個,立刻低頭戳屏幕:“今天展覽的主題是‘龍雲鶴雪’,這個有什麽說法?”
哼哼,看你怎麽回,有說法你不能只回一個字吧,沒有說法或者不知道,好歹也要回個“不知道”“沒說法”吧。
人在暗戀時候的智商果然禁不起推敲,這種幼稚的事她都做了。
做完了還猛盯手機。
屏幕忽然一切,是來電名為“老板”的電話。
許棉心裏噔噔跳起來,像做了壞事一樣,耳根瞬間通紅,連忙接起手機。
男人熟悉的聲音一如既往,刮着耳膜,是令人心顫的好聽。
“龍雲,鶴雪,一首詩,想到了嗎?”
許棉哪兒能想到,別說想不到,現在智商都開始斷崖式逼近零點了,能控制聲音做出故作冷靜的樣子都很艱難:“沒,沒有。”
手機對面又給了提示:“駱賓王。”
這次換成了許棉沒多餘話地回複:“沒印象。”
“龍雲鶴雪,取自駱賓王的《詠雪》,龍雲玉葉上,鶴雪瑞花新。現在知道了?”
許棉張嘴:“哇,你這個都知道?”
霍江逸輕笑一聲,淺淡的聲線經由基站信號傳送到電話這頭,如同過濾了音色,又磁性又性感,聽得許棉耳朵上的紅直往臉上、脖頸蔓延。
“還沒入場?”霍江逸問。
許棉:“嗯,等會兒就進去了。”
霍江逸:“還有什麽要問的?”
許棉一張臉紅得非常徹底:“沒,沒了。”
霍江逸卻道:“耳機帶了嗎?”
許棉愣了愣,不可思議道:“又來?”
霍江逸:“你戴上,沒妨礙,這種場合,別人看到也不會說什麽。”
許棉從粉紅泡泡的臉紅裏回過神,一秒正經:“老板你這是要拍點什麽回去?”
霍江逸:“別想太多,只是給你做一下拍賣會現場的臨場指導。”
許棉從包裏摸出耳機,切換接聽模式,戴上,手機收起來,不解:“什麽指導?”
霍江逸:“舉過牌嗎?”
許棉:“沒有。”
霍江逸:“那你今天就有了。”
許棉想說舉過牌競價沒那麽難,她手沒斷,舉個牌還是會的,轉眼一掃,霍江縱正朝她這邊走過來,遠遠地招了下手。
“好了,我哥來了,我準備進去了。”她飛快對着耳機道。
霍江逸:“嗯,代我向你的豐塔納哥哥問好。”
有霍江縱在,許棉順利入場,跟着工作人員走到早已安排好的位子上入座,座位上不止有當天拍賣的拍品的圖錄畫冊,還有一個藍底的競拍手牌,編號008。
中等規模的展廳內早已布置好,競拍臺、投影儀、臺下座位,還有一排安置在座位席旁邊的委托競投席。
六點,座位席滿了一大半,許棉右手邊是霍江縱,左手邊是空的,前後都是人。
場內還算安靜,無人高聲交流,更多的反而是攝像機快門的聲音。
霍江縱早注意到許棉耳朵上的耳機,見她從右耳換到左耳,壓着聲音,疑惑地湊過去問:“在打電話?”
許棉搖頭,側過頭,指了指耳機:“老板。”她低聲解釋。
電話那頭的霍江逸只聽到許棉的聲音,卻猜這聲老板不是在叫他,反而說:“代我向豐塔納大哥問好了嗎?”
許棉再低頭壓着聲音對霍江縱道:“我老板讓我代他向你問好。”
霍江縱一點頭,低聲道:“謝謝。也向他問好。”
許棉低頭,壓着聲音朝耳機裏:“也向你問好。”
霍江逸:“謝謝。”又客氣道:“跟他說,改天可以認識一下。”
許棉只得再幫忙轉述:“老板說改天和你認識一下。”
霍江逸:“喝個酒。”
許棉轉述:“喝個酒。”
霍江縱點點頭,客氣道:“可以,榮幸。”
許棉回過頭,按着耳機:“你聽到了嗎?”
霍江縱:“你那邊聲音太小了,沒聽清。”
許棉深吸一口氣:“他說,可以,榮幸。”
霍江逸:“嗯,問問他喝什麽酒。”
這傳話筒當得可真沒營養,她咬了咬下唇,無語地摸出包裏的手機,發消息:“老板,要不我耳機摘了給他,你們自己聊?”
耳機裏傳來霍江逸笑聲:“要把你哥介紹給我的是你,現在讓你傳個話你又不高興了?”
許棉籲了口氣,覺得會場太安靜了,說話還是不方便,索性繼續用手機回複:“我就是幫忙轉述,有點心累。”
又道:“而且這邊也太安靜了,都沒人說話的,幫你們聊天也不方便。”
電話那頭默了,耳機裏換成了很輕的音樂。
許棉不知道是什麽曲目,猜測估計又是哪位大師的世界名曲,而清揚低緩地音樂也幫助她放松了心情和緊繃的神經。
她又感覺自己的世界一分為二,一半身處會場,一半置身音符之上。
霍江縱湊過來,低聲道:“等會兒你看,喜歡什麽就舉牌。”
許棉詫異:“你沒有東西要拍?”
霍江縱料想她剛剛收了一對圍棋罐絕不可能再收他花錢買下的瓷器或珠寶,想了想,低聲道:“我剛好需要買一點東西送人,古董瓷器和珠寶首飾都行,我也不太會挑,你看着買。”
許棉這下沒有推辭,還幫忙做了最優選擇,低聲說:“剛好我老板也在,我讓他幫你挑?”說着打開腿上的圖錄畫冊。
這句話很輕,出自她口中,耳機那頭的霍江逸自然聽到了,爽快道:“可以。”
許棉勾了勾唇角,莞爾,轉頭示意霍江縱:“我老板說可以。”
霍江縱點頭。
許棉便開始看着圖錄,低頭低聲,認真給耳機那頭講圖錄上今天晚上拍品詳情。
瓷器她可以根據自己的經驗講得細致一些,珠寶卻只能描述外形、念圖錄上的文字注釋。
霍江逸最後挑了六件:“看着買吧,這也就是矮子裏面拔将軍了。”
許棉轉述他的話,霍江縱禮貌道:“幫我謝謝他,這些足夠了,反正我也只是用來送人。”
許棉再轉述。
霍江逸語氣散漫地嗯了一聲,卻突然道:“你圖錄翻到珠寶頁,第六件拍品。”
許棉低頭,嘩啦啦地把圖冊往後翻,翻到了珠寶那裏,找到第六件拍品:一枚寶石胸針。
她盯着那頁的胸針圖錄照片:“嗯,翻到了。”
霍江逸:“這是我要買的,幫我拍下來。”
許棉:“???”還能這樣?
霍江逸:“放心,我付錢。”
許棉只得又湊到霍江縱那邊,指着圖冊上的胸針,低聲:“我老板讓我幫忙拍這個,我用你的名義拍一下,回頭錢轉你。可以嗎?”
霍江縱約莫又是在處理公務,拿着手機回複郵件,聞言只是擡了擡眼皮子,點頭。
許棉轉回身:“可以。”
霍江逸款款道:“謝謝。”又道:“你哥這人果然很不錯。”
許棉:“那是。”
霍江逸誇了別人家的哥哥,不忘順便損自己的:比我那個讓我幫忙挑了東西,卻從來不知道謝謝我的倒黴哥哥強千萬倍。
旁邊,霍江縱也在心裏默默吐槽:同樣是懂這些的,怎麽人家就知道不只是挑貴的買,他那倒黴弟弟買什麽都至少七位數打底?
啧,人和人一比,誰是敗家子兒簡直一目了然。
夾在兩個男人中間負責轉述的許棉,她此刻的內心活動也頗為豐富。
右手邊這個,實際關系上的哥哥,名義關系上的未婚夫。
耳機裏這個,實際關系上的被暗戀人,名義關系上的老板。
為什麽就不能調個個兒呢?
耳機裏這個是未婚夫多好,手邊這個是老板多棒。
那她既可以心安理得地應下婚約,又能正大光明地跟着老板出席拍賣會會場,又吃了魚,又得到熊掌,簡直爽歪歪!
可惜,老板是老板,婚約對象是婚約對象,沒有魚,也沒有熊掌。
她現在既要為事業做打拼,又要為愛情謀出路,還得盡快想好怎麽在不得罪霍家的情況下将兩家老人約定的婚約解除。
唉,這該死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