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霍江縱要讓自己的司機送她回去, 許棉搜乘車路線, 看附近就有地鐵,堅持自己回去。
霍江縱送她過去。
到了地鐵口, 他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最近忙工作,又出差,差點忘了, 今年的禮物還沒給你。”
這是兩人認識之後霍江縱的一個小習慣,每年寄一份禮物給她, 有時候早, 有時候晚, 時間不定,有時候是旅行的手信,有時候是具有地方特色的小玩意兒,有時候可能是幾本很有意思的書。
每年一次,從許棉13歲開始, 延續至今。
這期間, 僅有一份特別貴重的禮物, 是許棉18歲生日時候霍江縱特意差人親手送來的成人禮——
一只玉镯。
那镯子一看就很貴, 沈長青還特意問過自己有玉器收藏愛好的朋友,當年的估價至少百萬。
許棉知道很貴,當時只肯收心意不肯收镯子,想退給霍江縱,奈何收都收了,無處去退, 只能放在盒子裏鎖進保險櫃,戴都不敢戴。
霍江縱顯然不在意一個送出的禮物是不是被天天戴着,當時只是告訴許棉:“年輕女孩的十八歲禮物很重要,比起價格,關鍵還在儀式感。”
許棉當時不是很懂,轉述給師父師母聽,兩口子卻一下子明白了,轉頭就給許棉在老家大操大辦了一場十八歲生日宴,廣邀好友。
于是那一年許棉收到了無數貴重的禮物,從寶石到鑽石,從古董字畫到老瓷器,甚至還有一張塞在紅包裏的現金支票。
知道的這是過生日,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誰家閨女嫁富豪了。
後來師母才委婉地告訴許棉,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年輕女孩兒,尤其是長得漂亮的女孩子,未來要面對的社會上的誘惑實在太多了,而誘惑越多,成長的道路越曲折。
霍江縱早早準備,趕在許棉十八歲生日之前送上一份豪禮,其實就是想擡高許棉對禮物的體驗感,以防未來随便什麽人買點禮物就把年輕小姑娘忽悠了。
這是霍江縱的良苦用心,也是這麽多年來他贈許棉的最貴重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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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棉一直記得,記得這禮物背後的深意,而現在霍江縱當面提起禮物,她下意識就想起了那個镯子。
她猜到今年肯定還有禮物,他一提,她就道:“今年還有嗎?要不別送了吧,可以一起吃個飯,就當過生日了。”
霍江縱:“買都買了,你如果不要,我也不能送給別人。”
許棉點頭:“好吧。”想了想,“那你改天給我?你不是還要忙工作去開會嗎。”
霍江縱:“是得改天了,只是怕忘了,說一下。”笑了笑,“也怕你以為今年沒禮物,心裏難過。”
許棉哭笑不得:“我才不會難過呢,我又不是小孩子。”
霍江縱看看時間:“進去吧,我也走了。”
許棉坐地鐵回別墅,這趟回來的路上心裏舒服多了,一個人坐車的時候想了想,沒再糾結,一下子就想通了。
海城很大,又是一線城市,優秀的人多,優秀如江縱哥、老板這樣的男人也不少。
她從前被師父、師母、館長他們保護得太好,又在小城鎮單一的環境中長大,認識、見識的人并沒有很多,如今初來海城,被全然不同的、繁華快節奏的環境包圍,眼花缭亂,應接不暇。
她承認,她的确是對老板有一點點心動。
可那又怎麽樣呢?
她來海城是謀發展、闖自己想闖的天地,不是來談戀愛的,喜歡老板一方面是因為自己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另外一方面也因為老板優秀有吸引力,可這些都是意外,根本不是她來海城的目标呀。
她糾結個什麽?
她的這份喜歡、這份心動,就像當年收到的那只飄花手镯,有意義,價值卻太高,就該放起來,鎖進保險櫃裏。
沒錯,就是這樣。
許棉嘗試調整心态,緩緩地将自己的初次心動鎖進心底。
棉啊,她默默告訴自己:先做該做的事情吧。
轉車,許棉坐上公交,車窗外,天空放晴,碧空如洗。
路上車流行人交織,有多少人來到這個城市是為了夢想,又有多少人在魚和熊掌的兩廂抉擇之後,讓理智上線,默默沉下內心的悸動。
這不是困境,是人生岔路口的選擇。
就像此刻的霍江逸,在幾捆萬元現金面前陷入了兩難。
當初說好月薪是一萬,可公司沒了,五險一金算進到手工資裏,也不足兩萬,四舍五入就當兩萬好了,可兩萬……
會不會太少?
霍江逸看着茶幾上放在一起的兩捆紙鈔,沉思着。
過了一會兒,伸手從旁邊幾捆紅色紙鈔裏取了三捆加上。
五萬?
旁邊榮哲看不下去,也伸手取了幾捆,扔進剛才的兩萬裏面:“小不小氣啊你?這個社會最缺的是什麽?人才!對我們老板來說用什麽留住人才?砸錢啊好不好!”
霍江逸無語,轉頭:“你公司員工各個月薪十萬?”
榮哲:“那當然不可能,但我下面一個投資公司的職業經理人肯定不止十萬月薪。你掂量掂量你家小許,唯一的員工,不離不棄,任勞任怨,讓幹嘛幹嘛,還必須早睡早起,又幫你搞定錢老板。放在初創型公司,這就是共同奮鬥、元老級別的員工,融資上正軌之後都是要拿公司股份的,再一上市,妥妥身家幾千萬。你好意思只給兩萬?五萬?”
霍江逸聽他胡說八道,可聽着聽着竟然覺得有那麽一點道理:人才,那的确是得用高薪砸的。
正想着,門開了,許棉走了進來,一看茶幾上兩堆紅鈔,差點以為自己進錯了門。
她莫名其妙地擡眼,看看榮哲,看看霍江逸。
“這是……?”
榮哲笑眯眯:“哎呀,今天的大功臣回來啦。這麽早,還以為你要吃完晚飯才回來呢。”
許棉不明所以地又看了一眼茶幾:“我就随便逛了逛。”
榮哲招手:“來,快來。”
許棉走過去。
霍江逸示意:“今天發工資,自己拿。”
許棉一愣,才想起自己不僅工作之後沒放過假,連工資都差點忘了。算算日子,是有一個月了。
可自己拿是什麽情況?
霍江逸長腿在茶幾邊一伸,往後靠坐,神情慵懶,姿态卻特別大方,下巴挑了挑,示意茶幾上的錢:“老板也不知道該發多少,自己看着拿吧。”
許棉:“????”
她錯了,她和霍江縱都錯了,之前還說什麽被炒了鱿魚拿黑卡相互扔臉上,拼輸贏就看卡裏誰的零多。
他們江總才不扔卡呢,卡多輕啊,零再多都沒分量,她老板直接取現金,一萬一捆,N捆一紮。
這要一張張紙鈔扔臉上當然沒感覺,一捆一捆扔,扔個一百萬,臉保管腫!
許棉一不留神想歪了,腦海裏情不自禁出現了她和老板相互扔臉的畫面:她扔出黑卡,在老板那張英俊的帥臉上輕輕滑過,掉在地上,還沒來得及撿起來,老板掂了掂手裏的一捆紅鈔,扔鉛球似的,展臂推送,一把扔了砸在她臉上,差點把她砸吐血。
許棉:“………………”
輸了,輸得生無可戀。
霍江逸:“?”
榮哲:“?”
兩個男人看許棉一副無語漠然的神情,對視一眼,都很不解。
這怎麽了?
發工資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榮哲畢竟是投資過一堆公司、天天和員工下屬接觸的老板,看許棉這樣,心裏頓時咯噔一跳,轉頭揚眉示意霍江逸:完了,這是要跳槽跑步的節奏。
霍江逸:“……”
榮哲見他不表态,又暗自擠眼睛:砸錢啊!人你還要不要了?
要,當然要。
霍江逸收回視線,靜坐片刻,好整以暇道:“也別挑着拿了,廚房櫃子裏拿個大塑料袋,都裝走吧。”
許棉回神,反應了兩秒辦,瞪眼:“啊?”
榮哲立刻開始打圓場:“別‘啊’了,都捧走,全部捧走。”
許棉:“不是……”
榮哲:“沒有不是。”
許棉:“可是……”
榮哲:“也沒有可是。”
許棉其實想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總被榮哲打斷,終于受不了了,看向她老板,瞪眼鼓腮,脫口而出:“江總!你瘋啦!?”
榮哲:“……”
霍江逸:“……”
榮哲憋了半天,終于受不了了,躺倒在沙發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霍江逸抓起一個枕頭扔過去,出的什麽馊主意。
轉頭擡眼,許棉看他的眼神仿若在看精神病。
霍江逸反思了片刻,也覺得這舉動很神經,但他自認為初衷沒問題,發工資的目的也很符合邏輯。
許棉卻沒覺得有任何邏輯。
首先,誰現在發工資還發現金?不都打卡裏麽。
其次,工資不是說好了,該多少就多少麽,她怎麽自己拿?還全部捧走?
最後,除了一張卡別的什麽都沒有的她的老板,對錢的态度怎麽跟對自來水的态度一樣?随便流随便流,嘩啦啦嘩啦啦?
許棉心裏咯噔一跳,忽然就想:完了。
再優秀的人都有缺點,江總的缺點不會就是在對錢的态度上吧?
這麽大手大腳,他還怎麽開公司?怎麽暗度陳倉?怎麽東山再起?
許棉的腦子飛速運轉,不等霍江逸開口,忽然轉身就往廚房跑。
霍江逸一愣,榮哲止住大笑,兩人齊齊擡眼看過去:“?”
很快,許棉手裏抖着一個黑色的大塑料袋子折回來,誰也不看,二話沒有,蹲在茶幾邊,抓起紅鈔就往袋子裏扔,神情嚴肅。
榮哲:“……呃,小許啊,你慢點,沒人跟你搶。”
霍江逸沒說什麽,只挑了挑眉鋒,看着許棉把錢往口袋裏裝,除了最開始有點驚訝,後面全程都很淡定,看着看着,反而笑了一下。
他家小許往袋子裏塞錢都塞得特別順眼,特別好看。
許棉幾下裝完錢,站起來,紮緊塑料口袋:“江總,這錢我還是幫你保管一下,就當兼職再做個會計。”
榮哲沒反應過來,霍江逸一愣:“會計?”什麽會計?“我在給你發工資。”
許棉看霍江逸的眼神又變得像在看精神病人:“我工資不就一萬嗎?零零碎碎加個五險一金也沒過一萬五吧。”
榮哲震驚了:“多給你錢你都不要?”
許棉:“多給?為什麽?”
霍江逸幽幽道:
“因為,
老板,
有錢,
還,
樂意。”
斷句、口吻跟吟詩似的。
許棉拎着袋子轉身:“我不樂意,該多少就多少。那這些我暫時保管放我房間了,老板你需要就來找許會計。”
許會計?
兩個男人一腦袋問號的目送許會計拎着麻袋上了樓。
許棉回卧室放錢,這個時候才回神自己幹了什麽。
她反手關上門,擡手在額頭上一敲:昏頭了!拿了自己工資不就行了,這錢跟你有什麽關系?老板的錢還用你管?就你戲多還當什麽許會計?會計證都沒有!
可拿都拿了,現在如果送下去……
許棉默默想了想,想了又想,決定還是就這樣。
相處一個月,她算是真正見識了他們江總花錢的水平。
動不動就刷卡,刷卡,買,包起來,營業員刷卡。
現在發工資都是取一打回來讓她自己拿。
花錢比流水快,他那張黑卡能撐多久?
一個富二代都和家裏一刀兩斷了還動不動刷刷刷,公司不要開了嗎?
這些錢放她這裏,她反正也不會用,這個月工資也不要了,就當抵扣了之前買手機的錢,全部放起來,等以後有需要再拿出來,反正都是老板自己的。
只是這麽多現金,放哪裏這個問題……
許棉擡眼,屋內一掃,腦子裏“叮”一聲,靈機一動。
她走到和床尾正對的一排矮櫃前,看了看矮櫃上擺着的一個大瓷瓶,彎腰垂眸,掃過收緊的瓶口,往裏看去:夠放,不怕偷,就這兒了。
樓下客廳。
榮哲笑癱在沙發上:“哈哈哈哈,這小許太有意思了,還許會計,這樣你是不是還得再付一份會計的工資啊。”
霍江逸嘆息着搖頭,可這反倒解決了他的難題:看,不用去想到底該給多少工資了,反正錢都被她拿走了。
也不用去猜她是不是像榮哲說的那樣準備跳槽離開。
顯然她暫時不會走。
霍江逸笑了下,轉頭看窗外,心情和窗外突然冒出來的陽光一樣,明媚得很。
收回視線,他看向榮哲:“不是有個重要的會麽。”
榮哲坐起來,笑容瞬間斂起,一派正經,擡手看了看時間:“嗯,是要走了。”
又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拉了拉領口:“說起來,下午這個會還挺重要的,經濟發展研讨會,海城各行各業的老板們都會出席。”
霍江逸從不過問海城生意圈的事,一方面是霍家在當地家大業大,提起生意圈總繞不開一個霍家,另外一方面,他的确不關心這些。
榮哲一般也不會在他面前提起工作,除非和霍家有關。
“去年到今年撤了好幾家外資工廠,園區産業轉型迫在眉睫,你可能不知道,光你們霍家幾個日用品流水線就給這幾個撤掉的外資工廠消化了一大半流出的勞動力。”
霍江逸不過問霍家的生意,不代表他不理解榮哲這番話背後的意思:“撐不住了?”
榮哲笑笑,神情和平日裏混不吝的模樣全然不同:“外資撤走,勞動力流出,政府是有壓力的,霍家為了和園區政府拉好關系,主動挑大梁。要是能消化的了這麽多的勞動力也就算了,撐不住,資本家老板也得倒大黴。”
霍江逸:“你到底想說什麽?”
榮哲從領口整理到前襟,又開始整理袖子,腕表:“我說的只是表象。但你也知道,日薄西山、大廈傾塌之前,根子肯定早就爛了。我直說吧……”
榮哲頓了頓,放下胳膊,垂眸和霍江逸對視:“我懷疑霍家應該已經撐不住了多久了。”
霍江逸擰了擰眉心,沒有多言,只道:“霍江縱一直在公司,你能知道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榮哲勾了勾唇角:“這就是我真正準備跟你說的事。你大哥,霍江縱,厲害了,先是調整霍家集團的産業結構,又來了一招釜底抽薪,把集團賺錢的産業全部抽走重新整合,新公司才成立沒多久就成功融資過億,我現在懷疑投資公司背後真正的老板會不會也是他。這樣一來,等于他把大半個霍家揣進了自己兜裏。”
霍江逸:“所以?”
榮哲:“所以,我其實也就是納悶,你們兄弟只是不熟呢,還是已經惡化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霍江逸神情輕松,口吻随意:“你死我活不至于。只是不太熟,關系一般而已。”
榮哲揚眉:“關系一般?關系一般的兄弟倆,要是其中一個不聲不響把家族産業揣自己兜裏,另外一個甭管和家族關系怎麽樣,早就打上門了。”
霍江逸反問:“你看我像在意家族資産的人?”
榮哲眉頭揚得更高,一副見鬼的表情:“江總,資本家,你看起來是那種不愛錢的人嗎?”
霍江逸嗤了一聲,滿臉不在意:“什麽錢不錢的,庸俗。”
榮哲諷道:“哦,不愛錢是吧?”
霍江逸幽幽道:“愛什麽錢?不需要。江總我有的是錢!”
榮哲一愣,想了想:“你那黑卡裏到底有多少老底,我怎麽覺得你這些年在國外不止當個藝術品交易商這麽簡單?”
忽然頓住,擡眼,許棉從樓梯上拐了下來。
榮哲沒再問,轉身往外。
許棉看他:“榮總走了?”
榮哲一擡手:“再見,許會計。”
許棉朝他擺擺手,轉身去客廳,榮哲也走了。
霍江逸瞥頭看着窗外,出神地想着什麽,站了起來,許棉剛好走到沙發這邊,兩人對視,無言。
許棉:“……”
霍江逸:“……”
氣氛突然微妙起來,兩人都感覺到了。
許棉認定是自己的問題,還不是因為悄悄喜歡上老板了。
她努力調整心态,又主動調節氣氛:“诶,江總,要不要出去逛逛。”
霍江逸:“逛街?”
許棉口氣歡快的樣子:“可以啊,剛好才發了工資。”
霍江逸從茶幾後走出來:“那就逛逛。”說着往樓上去。
許棉:“?”
霍江逸:“拿墨鏡。”
許棉誠懇道:“老板,今天沒什麽太陽。”
霍江逸已經走上了樓梯:“沒有墨鏡的你老板的人生是殘缺的。”
“……”許棉順口感慨:“就像斷臂之于維納斯?”
霍江逸語調優雅地緊随而上:“就像小許之于江總。”
許棉:“?!”
霍江逸悠然上樓拿墨鏡去了,留下許棉一個人揣摩“小許之于江總”六個字的意思。
想了半天,她突然伸手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疼痛中快速清醒過來:小許!冷靜!你老板沒別的意思,只是優雅貴氣的表達“花錢請的員工,老板可以盡情地摩擦”的意思。對!就是這樣!
半個小時後,某商場。
“營業員,包起來,刷卡。”
許棉拼了老命地拉着霍江逸的胳膊把人從店裏拉走:“不買!”
帶着墨鏡的霍江逸指了指不遠處某個方向:“你不是在那邊欣賞了半天嗎?”看了半天不就是喜歡,喜歡就買。
營業員:“………………”
許棉:“………………”
老板,求你了,摘掉墨鏡好好看看成嗎,那只是衣帽間門口的鏡子!鏡子!
此刻的她終于深刻理解了“小許之于江總”的真正含義。
沒有她盯着,這偶爾抽風眼瞎的老板哪天刷卡買坨狗屎回去都不是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