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次睡着前,許棉告訴自己,不管了,先睡了,說不定明天起來她就改變主意了。
結果早上五點半,她在衛生間對着鏡子洗漱的時候,光“走還是不走”這個問題就讓她刷了好半天牙。
不走?
老板肉眼可見地快要開不下去公司了,以後還知道是個什麽情況。
走?
走了又能去哪裏?她自己都知道這個行業無論公司大小都存在隐形壁壘,以她的情況,離開江總這邊後最大的可能就是去一家小型拍賣公司做業務跑市場,可這又和她本來的奮鬥目标背道而馳。
許棉刷了好半天牙,最後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經過一夜後,沖動不再,理智恢複,她反而不像昨天那樣容易下決定。
一番思索後,更加糾結。
唉!這都什麽事兒啊。
可能出來打拼就是這樣,要面對各種選擇吧。對着鏡子撸了一把臉上的水,許棉輕嘆,決定還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她行李還在大廈前臺那兒,先拿回行李再說。
洗漱完畢,她拉開衛生間門,走了出去。
按照預想,她的老板江總應該已經換好了衣服等着她一起離開,像昨天晚上那樣,怎麽低調不引人注意進來的,再怎麽低調地爬牆出去。
這完全符合邏輯。
然而等許棉洗漱出來,走到外面客廳,她差點沒被眼前這一幕亮瞎狗眼——
霍江逸穿着一身剪裁得體、一看就很昂貴的西服坐在那套傳說中十八世紀流傳下來的古董沙發上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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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得漫不經心,喝得別有情調,面前十八世紀的古董茶幾上還擺着一個看款式就知道也是古董的留聲機,黑膠唱片在上面緩緩地轉阿轉,轉出的音律是耳熟能詳的貝多芬。
許棉:“……”她怕是刷牙時間太長刷出了幻覺。
霍江逸卻老神在在地坐着,還支起了二郎腿,一手骨碟,一手杯,喝了一口咖啡,輕輕将杯子往骨碟上一放,擡眼,看向許棉。
“洗完了。”他語氣也同樣漫不經心,整個人流露出的氣質尤為“矜貴”,仿佛是從油畫裏走出的十八世紀英倫紳士。
許棉差點開始哆嗦:“江總?你……你還好吧?”
這大清早的,又是唱哪一出?
霍江逸倒是淡定,把咖啡擺回茶幾上,暫停了留聲機上的貝多芬,重新靠坐回去,眸色淡定地看着許棉:“別緊張,你老板雖然昨天晚上沒怎麽睡好,但現在精神還不錯,沒有發神經。”
許棉拿眼神回視,看看他,看看茶幾上的咖啡杯,再看看留聲機,意思很明顯:這特麽還不叫發神經?
霍江逸卻擡起自己擱在沙發扶手上的胳膊,素白修長的手指交疊,打了個清脆的響指:“公司福利。”
哈?
霍江逸坐着,沉着表示:“你作為公司臨時破産後唯一沒有拿錢離開的員工,昨天晚上又是做賊一樣跟着爬牆,又是睡連燈都開不了的卧室,在老板的臨危階段做出了極大的‘貢獻’,表現了極大的誠意,所以今天,你的老板,也就是我本人,臨時改變了爬牆走人的決定。”
許棉不可思議地聽着,揚眉:“然後?”
霍江逸微微一笑:“然後,請你現在回卧室,穿上你老板特意讓人給你準備的衣服。”
許棉:“????”
霍江逸神色從容,氣質矜貴:“去吧。”
許棉:“不是,我……”
霍江逸已經重新傾身撥回了茶幾上留聲機的唱針,又拿起咖啡坐回去,邊喝邊沉靜在悠揚的音樂曲調中,場景如同一幅不容人打破的動态油畫。
許棉:“……”
她茫然了,茫然中默默轉身回卧室,一進卧室,就見床上擺着一個精致的禮盒。
這種禮盒她第一次見,但不妨礙她通過禮盒上的商标認出這是一件高奢。
打開盒子,取出衣服,許棉還有點回不過神,完全搞不清這是做夢還是自己沒有睡醒産生的幻覺。
她老板不都被家裏切斷經濟了嗎?
不是家都不能回,得偷偷溜回來,住一個晚上還不能開燈嗎?
現在又是什麽情況!?
許棉放下衣服,轉身出卧室,去客廳。
還沒等她開口,喝着咖啡聽着音樂的男人淡定地望了過來:“還沒換?”
“江總,我們還是……”她想說,他們還是直接走吧,別玩兒這些花頭精了,她現在就想回大廈取她的行李,順便路上再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留在富海寶萊。
霍江逸卻示意某個方向:“或者你餓了,我們可以先吃飯。”
許棉被打斷,下意識轉頭望過去,一看桌上的早餐,突然沒話了。
民以食為天,不吃不是中國人。
早就餓了的許棉默了片刻,點頭:“那還是先吃飯。”
小圓桌上八菜一粥,量少精致口味清淡,許棉埋頭吃着,心裏差點沒有哭出來——從昨天到今天,來海城之後第一頓好好吃過的飯。
這頓飯來得有點太遲了。
坐在旁邊的霍江逸吃得很慢,偶爾看許棉一眼,快吃完的時候才淡定道:“看來臨時改變決定是對的。”
許棉喝着粥:“不瞞你說,我從小就沒餓過肚子,昨天真是第一次。”
霍江逸放下碗,抽紙巾擦手:“吃飽喝足,消化一下,換上衣服我們就可以走了。”
許棉捧着碗:“老板,我能問個問題嗎。”
霍江逸:“問。”
許棉:“你不是怕家裏人發現你回來嗎,怎麽現在不怕了。”
霍江逸擡手,手腕輕輕一抖,露出腕表,看了看時間:“現在是早上五點五十七分,距離整個宅子裏起床最早的我奶奶的起床時間還有十三分鐘。也就是說,現在整個家裏,除了我這邊,除了需要早起的傭人,其他人基本都沒醒。”
許棉看他:“所以你覺得沒有必要低調了?”
霍江逸回視許棉:“我只是覺得你既然決定跟着我,那我沒有道理讓‘我的女人’跟着我後面東躲西藏、大早上爬起來還沒早飯吃。”
許棉:“……”
霍江逸說得理所當然:“最起碼現在這一刻,你作為‘我的女人’該有的體面應該由我來維護。”
許棉差點把吃下去的早飯全部噴出來。
她的老板,他們江總,從小在國外長大,中文可能真的沒過八級。
霍江逸卻已經再一次眼神鼓勵她:“吃完了嗎?吃完去換衣服。我已經通知小張了,他六點會準時開車到這邊。”
許棉放下碗筷:“開車過來?”
霍江逸抽了兩張紙巾遞給她:“他送我們離開。”
許棉順手接過,想了想:“這樣會不會有點高調?”他不是不希望家裏人知道他回來過麽。
霍江逸一臉從容:“無所謂了,我也想通了,哪怕現在敲鑼打鼓一路唱戲走人也一樣,反正都已經決裂了。”
許棉看着男人,雖然才認識24小時不到,可總覺得一天之內見識了這個男人的很多面——
認錯人了,強勢地把她拉進富海寶萊。
救她于維權鬧錯公司的大爺大媽手裏,霸道地把她鎖進挂着“招財進寶”字畫的辦公室裏。
她睡了他的紅木椅,他也沒叫醒她,還給她披了一條毯子。
覺得她有點才華,直接開出月薪一萬,二話不說留下她。
破産沒錢了還不忘安頓她,都沒吃晚飯卻記得給她買晚飯。
床留個她,他自己睡地板閃了腰。
如今起大早都準備要走了,卻忽然改變主意,又是早飯又是高奢衣服又是讓人開車過來接……
迷信、霸道、強勢,不好說話、卻容易溝通,承諾了就會做到,附庸高雅還不失紳士。
從昨天到現在,這不足24小時的時間內,許棉總覺得自己經歷了過去半年都經歷不到的起起伏伏。
她也說不上是什麽感覺,就覺得“驚心動魄”,又“不可思議”。
她總覺得這一刻應該說點什麽,做點什麽,否則像少了什麽似的,好半天,她忽然看着身邊的男人道:“江總,你是個好人。”
霍江逸:“……”一大早被發了一張好人卡是怎麽回事。
許棉鄭重道:“我早上起來之後一直有點猶豫,不過現在我決定了,你是個好老板,我要跟着你。”頓了頓,補充道:“跟着你工作。”
霍江逸揚眉,哼笑,沒說什麽,只是第三次催促:“去換衣服吧,老板等你。”
許棉沒推辭,點頭起身:“好。”
衣服是上下套裝,白色針織面料,配黑色邊線條紋,職業不失柔美感。
許棉本就白,衣服一襯,更顯白,白得又美又柔又韌。
霍江逸對此評價:“就像佳士得、蘇富比這些年拍過的瓷器。”
許棉:“怎麽說?”
霍江逸紳士一笑,打開大門,擡手示意許棉先走:“很美,哪怕不應價,只是在拍賣現場看幾遍圖錄,都覺得這一趟來得很值。”
許棉從小被人誇過好看,卻是第一次聽到這般評價和形容,臉都有點紅了,跟着禮貌地表示道:“謝謝。”
霍江逸點頭:“我的榮幸。”
許棉走出去,院子裏的亭臺樓閣、小橋流水都令人賞心悅目。
清晨的風帶着幾絲涼意吹過,沁人心神。
許棉卻清楚地明白,她此刻這般的心情不是因為豪宅奢服,而是因為身邊這個男人。
她忽然想起她小時候,奶奶跟她說的幾句話:“高山流水也好,陽春白雪也罷,對女人來說,最難以拒絕的,其實是那個主動讓你感受體面的男人,這個‘體面’和物質沒有關系,而是一種精神上的高度。”
許棉小時候不太懂,長大之後多少明白了。
而此時此刻的眼下,她親身感受到了這份“體面”。
但他們江總給予的這份體面卻沒有将物質和精神層面對立起來,反而是一種——
許棉後來用了很久才想到一個合适的詞——
物質主義浪漫。
院落門口的主幹道上,一輛勞斯萊斯靜靜停靠着。
許棉定在原地,半晌沒回神。
霍江逸在身旁淡定從容地看了看腕表:“嗯,晚了幾分鐘。”
為什麽晚?
男人自顧道:“本來是讓小張把我昨天停在外面的車開進來的,不過我早上想了下,還是這輛吧,坐着比較穩,彌補一下我司唯一女員工昨天坐自行車後座差點睡着的勞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