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深夜,洗完澡出來的霍江逸在自己這邊的床頭櫃上點了一支助眠香,又亮了一盞小地燈。
可他躺在地上,很久沒有睡着,腦子裏紛雜錯亂,盡是過往。
八歲,他被丢出國。
那時候他生性頑劣,不如家族裏其他兄弟姐妹乖巧聽話學業好,父母秉着不能養出一個廢物的原則,強硬地将他送出國。
之後長達十多年的時間,他一個人生活,獨自适應國外環境。
十五歲那年,他做出了永不回國的決定。
二十歲大學畢業,他放棄計算機專業,掐掉大洋彼岸這頭霍家打來的無數警告電話,正式投身國際藝術品交易市場。
二十四歲,身家積累,小有所成。
二十五歲,也就是半年前,父母連帶着家中其他長輩借口奶奶身體抱恙逼他回國。
如今他回國,家族中又是步步緊逼。
今天晚上,他父親霍明慎的秘書打來電話,通知他家族內部的決定:既然他想從事家族事業外的工作,也拒絕配合,一步不肯妥協,那從明天開始,就絕不允許他再占用霍家一分資源,尤其是錢。
不用就不用,說的好像他過去占了霍家多少光一樣,霍江逸覺得好笑。
可面上笑,心裏卻冷。
什麽傳統行業巨頭,什麽當地納稅大戶、龍頭企業。
霍家,在外人看來是光想靓麗的代名詞,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堆狗屁。
迂腐又好面子,沉疴宿疾還拖着一堆毒瘤,說好聽是豪門,說難聽點,不是當年霍江縱回國重整集團業務外加還有點老底,如今的霍家早撐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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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以為自己家大業大有多牛,只看如今壞賬多少、稀巴爛的投資浪費了多少錢、資金鏈壓力多大就可窺一斑了。
還想一刀切掉經濟逼他就犯?
霍江逸舉起手裏的那張黑卡,唇角吊起一抹諷笑,得了吧,你霍明慎破産我都不會破産!
這也就是要回來把自己的老本兒轉移走,順便安頓一下床上那丫頭片子,要不是如此,他連回都不會回來。
五指一手,他把卡塞回床墊下,翻身睡覺。
可這夜卻睡得奇差無比,翻身醒來無數次,主要咱們霍二少從小身嬌體貴,一路軟墊子睡過來,就沒睡過這麽硬的地板。
半夜醒來,煩躁得直想錘牆。
一睜眼,一條雪白的玉似的胳膊搭在床沿、垂在眼前,朝下的指尖擱着半寸落在眉心上方。
夜燈剛好就在他頭頂,把這條胳膊照得盈盈亮亮,素手又白又軟,指節通透玉潤。
這一小截胳膊和這一只手,簡直勾人。
霍江逸:“……”
這覺還真不讓他好好睡了?
他沒動,默默伸手把那胳膊從自己眼皮子上方撥開。
肌膚相觸,軟的,溫溫的。
他心裏又有什麽癢了下。
結果那撥開的胳膊又自動歸位,定位精準,一毫不差地繼續懸在他眉心上方。
霍江逸:“……”
好吧,他再撥。
撥開了。
又歸位,定位依舊精準。
再撥。
再歸位。
再撥。
再歸位。
再撥。
再……
這次沒有歸位,床沿後探出小半個腦袋和一雙眼睛:“老板,好玩兒嗎?”
霍江逸對上那雙眼睛,鎮定無比:“你再這樣我喊非禮了。”
許棉頂着一頭亂毛無語死了:“什麽呀,我睡的好好的,你把我弄醒的!”
霍江逸一擡下巴,示意她的胳膊:“你問你自己的手和胳膊,為什麽伸出來摸我。”
許棉披頭散發趴在床邊,撐起胳膊看自己的左手:“不可能呀,我摸你幹嘛?”
霍江逸:“問你自己。”
許棉覺得這是個無解題,還是不回答為妙,看自己本來睡在另外一邊又翻到了這邊,默默往床中央挪,挪回去繼續睡覺。
閉眼沒幾分鐘,聽到床下翻了無數次身。
霍江逸也沒睡着,不是不想睡,是地板實在太硬。
他又翻了兩次身,第三次翻身,轉回去平躺,一下子對上床沿邊擱着的一對大眼睛。
他吓了一跳!
這一跳讓他本能地撐胳膊起身,結果半個晚上飽受地板折磨的腰一下被閃到:“啊!”
趴在床邊的許棉唰地擡起脖子:“老板?”
霍江逸坐在床下,扶着腰。
許棉坐起來:“你怎麽樣?”
霍江逸倒抽氣。
許棉下床,蹲下來看情況:“江總,你不會閃了腰吧?”頓了頓,“看吧,我睡你的紅木椅腰麻落枕是真的,沒騙你。”
霍江逸一張俊臉都皺了起來:“祖宗,你腰斷了我給你報工傷,我腰斷了你給我報?”
許棉伸手扶他站起來坐到床邊,理所當然道:“報不了,我窮。”剩下半句沒說:那當然是只能扔下老板跑路了。
霍江逸這下終于不用睡地板了,他睡床,許棉睡地板。
可許棉也金貴得很,她以前在家都是師母花大價錢從朋友的家具廠裏埋的最好的床墊,不軟不硬剛剛好。
地板?
用她師母的話:那是給狗睡的。
所以許棉躺下去五分鐘,自告奮勇地重新爬了起來,坐在床下,平視床上:“老板。”
大半個晚上折騰得沒睡的霍江逸深深嘆了口氣:“……說。”
許棉:“那個,要不你睡一邊,我睡一邊,地板太硬了,硌得慌。”
霍江逸側頭,就着床頭的夜燈看許棉:“如果你承諾不會對我做什麽的話,可以。”
許棉:“??????”
EXCUSE ME?誰要對你做什麽?
一張床兩個人睡剛剛好,一個這頭,一個那頭,中間擺着一個并沒有什麽卵用的荞麥枕頭。
這下好了,處于同一平面的兩位同步調地徹底睡不着了。
霍江逸:“……”
許棉:“……”
當老板的意識到自己這個晚上注定要毀了,輕輕嘆了口氣,看着頭頂:“來吧,就讓我們開始一場老板和新晉員工之間的深夜夜談會。”
“……”有病?誰要和老板開夜談會?
許棉看着天花板:“那聊什麽?”
“随便。我可以跟着你的話題。”
“我沒話題。”
“那你跟我的。”
許棉想了想,先劃好話題羞恥度的上限和下限:“可以,不過內容得符合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要求。”
霍江逸第一個問題特別文明和諧:“你叫許什麽來着?”
“……”
“許棉。”哪個棉她卻沒多解釋。
霍江逸:“《致橡樹》那個?”
許棉一愣。
霍江逸:“嗯,好名字。”
許棉驚訝地側頭。
她的名字的确就是這麽一個由來,但以前從沒有人這麽提過,大家說得最多的就是棉花的棉,而不是木棉的棉。
他竟然一下子就想到了。
霍江逸卻自然略過了這個話題:“好了,該你問我了。”
許棉:“呃,那老板你叫什麽?”
霍江逸:“江總。”
許棉:“我是說名字。”
霍江逸:“不重要,你只要記得我是給你發工資的那個人就行了,好,下一個,我問你。”
許棉:“……??”什麽鬼!
霍江逸:“你到底多大了?”
許棉回擊:“不重要,反正老板你不是在雇童工。下一個。”頓了頓,“老板你多大?”
霍江逸:“35。”
許棉這下不得不再次側頭往右看,滿口驚訝:“35?!”
霍江逸:“你的問題結束了,下一個問題是我的。”
“明天回大廈拿到行李,還是堅持不走嗎?這個問題你想清楚再答,畢竟已經睡過一覺醒了,腦子應該還算清醒。”
許棉卻沒停頓:“走?不走啊,我工作不是找到了嗎?”
霍江逸坐了起來。
他沒看許棉,恪守作為男士在這個時間地點的非禮勿視準則,只靜靜目視前方道:“想清楚。許可證我至今沒有辦下來,可能有我家族那邊的阻礙在,也可能是其他原因。目前公司人員也都解散了,重組也需要時間,最關鍵是,你的老板剛剛回國,并不很了解國內市場,初期會嚴重水土不服,創業失敗也未必不可能,甚至是大概率。”
許棉也坐了起來。
她大方多了,直接側頭看身邊的男人:“可你工資和福利不都給我開了麽。”
霍江逸:“月薪一萬,五險一金,包吃包住,這個薪水你也能在其他拍賣公司找到。”
許棉眨眨眼,驚愕:“怎麽可能!隔壁忠正國際那騙子工資挂出來的薪水也只有幾千塊,我查了很多其他拍賣公司,新入行的人根本沒幾個錢。像你這種上來就月薪一萬的真的非常土大款了。”
霍江逸的不轉頭原則在最後四個字下分崩析離。
他默默扭頭:“土、大、款……了?”
許棉:“意思就是,你非常有錢。”
霍江逸:“我給你重新描述的機會。”
許棉從善如流:“像你這種上來就月薪一萬的真的非常豪氣沖天了。”
霍江逸勉強接受臨時更正:“所以你是為了錢不走?”
許棉:“不啊,只是大拍賣行,像國內的‘丹舟’,國外的佳士得這種我都進不去,小行的話,我估計也懸。其實來海城之前我就查過這些,心裏有數,所以一開始才會特別重視忠正國際的面試,哪知道那家竟然是個騙子。”
這種說辭倒非常合理,的确,拍賣行尤其是文物藝術品拍賣行不像別的行業,金字塔塔尖是少數,塔尖以下也不具備普遍性,小公司要麽難以進入,要麽就是像忠正國際那樣到處騙錢。
能找到一家适合新人起步的公司非常難。
尤其許棉還是瓷器鑒定這塊的。
既然如此——
霍江逸幽幽道:“那行吧,跟着我,就算是我的人了。”
許棉聽這話總覺得哪裏不對,回過味兒:“江總,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但這話不能這麽說吧。”
霍江逸躺了回去,被子也不蓋,直接翻身朝外,打了個哈欠:“你的人,我的人,有什麽差別,反正現在公司就我們倆,你要覺得不能這麽說,那就公平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行吧?”
許棉:“……?????”
老板,你中文過八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