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糾纏
離開公司大樓的這段路,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艱難。夜裏的冷風刮在她通紅的臉頰上,她看着遠方影影綽綽的路燈,感覺自己的心在淌血。
身體忽然覺得特別累,特別疲憊。好像一瞬間靈魂中重要的一部分被強行抽離,身體還來不及覺知悲痛,只是有種強烈的不适應感、不安全感。這種感覺悄無聲息地在心底發酵,漸漸轉化為情緒的沖動,驅使着她想要立刻返回身後那棟燈火輝煌的大樓,去見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看到周謹航沒有再跟出來,紀珊珊的腳步漸漸慢下來。她走上長長的街道,轉過兩三個彎,直到再也看不見身後那棟大樓,她緊繃的身體肌肉才緩緩松懈下來。
疲倦感襲來的時候,她坐在馬路邊的石臺上,雙手抱膝,将頭埋在膝蓋上方,垂散下來的秀發遮住了她的臉。
黑暗中,她聽到街道上車輛川流不息的呼嘯聲。滾燙的淚水無聲浸濕了褲子上一小塊區域。
“滴滴。”
耳邊忽然傳來汽車門落鎖的響動,紀珊珊以為自己擋了別人的停車位,于是趕忙擦幹眼淚,緩緩擡頭。
“珊珊?”
面前西裝革履的男人,正是付震東。
他看着她通紅的眼角,淩亂的發絲,神色中透露出擔憂:“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出什麽事了?”
“付老師……”
她的聲音沙啞,許是剛剛哭過的緣故。
付震東饞着她的胳膊将她慢慢從地上拉起來,“腿麻了?”
“有點。”
“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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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珊珊推卻着沒有上車,她現在腦子裏很亂,心口處被一塊巨石堵得不舒服,只想找一個能讓她盡情發洩的地方,将這幾天來的辛苦和委屈倒一倒。
說實話她受夠了以前那個忍氣吞聲的自己,這麽久的時間以來,她總是把自己放在一個弱者的位置上,努力拼命地去原諒別人的無禮和傷害,為別人着想。
若不是這樣,周謹航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步步緊逼,踩着她的底線連番羞辱她的自尊。
選擇在機場等一艘船是無論如何也等不來的,這麽簡單的道理她到現在才真正明白。
既然最終都不會有結果,她還費那個心力做什麽。
“那你去哪裏?”付震東攔住她,“一個女孩子這麽晚走不安全,你想去哪裏,我送你去。”
紀珊珊歪着頭看了他一會兒,不知想到了什麽事情忽然又笑了:“你送我去?那酒吧你去不去?”
付震東爽快道:“上車吧。”
今天的紀珊珊似乎有哪裏不太一樣,付震東想,雖然她臉上還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樣,不過說話的語氣裏少了往日裏那些局促和謹小慎微,帶着一絲絲的挑釁和淡漠,讓人有些琢磨不透。
推開酒吧厚重的玻璃門,震耳欲聾的音樂聲瞬間灌滿了他們的耳朵,超重低音開得非常大,越往音響那邊走,胸腔的位置越能感受到那股強大的震動共鳴的力量。
五顏六色的彩光燈、頻閃燈、鐳射燈将舞池變成了一個流光溢彩的樂園。紀珊珊自顧自來到吧臺前點酒,酒單上好看的、她沒喝過的、還有高濃度的烈酒她一個都沒落下,全部點了個遍。
一排透明酒杯排在吧臺桌上的時候,對面高腳椅上兩個陌生的金發男人一邊鼓掌一邊沖她吹口哨,眼神猥瑣而下流。
一杯烈酒下肚,從胃裏燒起一股火來,火苗從胃部直竄上喉嚨,紀珊珊瞬間出了一身汗。
心裏那種不适應感在酒精的作用下漸漸被驅散,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有過的亢奮,讓她想要瘋,想要叫,想要盡情釋放自己。
“珊珊,酒不是這麽喝的。”
付震東捏住她的手腕,無奈看着她:“你今天到底怎麽了,有什麽事情說出來我可以幫你,這樣喝酒會醉的。”
“我沒事啊。”
她側過頭去無所謂地沖他微微一笑,“只是來玩而已,付老師,你為什麽這麽大驚小怪的?”
付震東認真道:“珊珊,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是嗎。”
她輕描淡寫似笑非笑地接了一句,推開付震東的手,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披散開瀑布般的長發,跳下高腳蹬大步走向舞池。
一曲終了,又一位嘻哈風格的女駐唱來到麥克風前,“下面這首《Brave》送給所有失戀彷徨的人,希望你們都能走出陰影,在痛苦中獲得勇敢的力量。”
場內傳來掌聲和歡呼聲,紀珊珊站在人群中央,右手晃着手裏的熒光棒,另一只手攏在唇邊,跟着周圍人一起歡呼尖叫出聲。
躍動的音樂響起,舞池裏群魔亂舞。人們扭動着腰肢,在這裏盡情宣洩自己的愛與恨,快樂與痛苦。
把生活過成痛苦的修行,紀珊珊覺得自己真是傻到家了。她愛的、傾心付出的那個人,到頭來還不是懷抱着他的所謂苦衷,打着喜歡的旗號來肆意傷害她的感情。
在她以前的認知裏,別人的需求往往排在她自己之前。
周謹航想要吃什麽,她冒着酷熱的天氣去買回來給他;周謹航要她去看比賽,她不惜被老板炒鱿魚請假也要滿足他的要求。
這種看似自我犧牲的愛情并不能換起對方的反饋。紀珊珊心裏苦笑,一個連自己都不重視的人,別人又怎麽會把她當回事兒。她以前想不通,為什麽受到傷害的人總是她,可是現在她明白了。
從她把愛全部放在別人身上的那刻起,她就忘記了要愛自己。
一個人不能總是向外部尋求慰藉,而要懂得向內心深處看。學會愛自己,才能真正獲得想要的自尊和力量。
舞池裏的音樂沒有斷過,杯中的酒空了又滿,滿了又空。
破曉時分,街燈還亮着。
遠處的天邊顯現出紅色的雲霞。
紀珊珊扶着身邊的男人踉踉跄跄走出舞廳,她現在頭疼得厲害,整個人暈乎乎的。走在原本平整的路面上,卻好像在上陡坡一樣,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面倒去。
付震東托着她,不知在她耳邊說了什麽。他帶她上車,在附近一家裝潢精美的酒店賓館裏開了房間。
周謹航在公司忙了整整一夜,天快亮的時候他叫來派去盯着紀珊珊的人,一邊詢問她現在的情況,一邊端起桌上的咖啡喝着。
“周總,紀小姐昨晚在酒吧蹦迪。淩晨的時候跟一個男人去了附近酒店的賓館。”
“噗--”
嘴裏的咖啡還沒來得及咽下去,直接被他噴了一桌子。
“你說她去哪兒了?”
周謹航擦着襯衫上的水點子,眼神惡狠狠瞪着面前彙報的男人,咬牙切齒的模樣恨不得活吃了他。
“她去……去賓……賓館了。”
“那你還磨蹭什麽,還不趕緊帶路!”
面前的男人站得筆直:“是,周總。我馬上下去備車。”
周謹航從衣架上取下外衣,一邊穿一邊往電梯間的方向走。他表面上看起來面無表情,實則在心裏早已炸了鍋。
紀珊珊,你可真是豁得出去。
周謹航一路風馳電掣風風火火地趕到酒店,從前臺拿了房卡什麽都顧不得,直奔六樓豪華包間。由于天還沒亮,賓館的電梯上只有他一個人,經過其他樓層沒有任何停頓。
早知道昨天晚上就該追她的,公司的事情晚知道幾天又能有什麽分別,反正橫豎都是沒錢。
刷卡,進門,轉進卧室。
推開門的瞬間,周謹航看着眼前的景象整個人僵在原地。
房間裏的窗簾拉着,屋裏只亮着一盞橙黃色的壁燈。
紀珊珊閉目仰躺在潔白的床上,雙頰上醉酒後的潮紅還沒有褪下去,頭發淩亂地披散在枕頭上,昨晚見他時穿的那身衣服已經不知所蹤,身上只套着件酒店的居家服,裙尾只蓋到膝蓋處,露出下面那截白皙的小腿。
付震東也穿一件男士居家服,手裏端着一杯解酒湯坐在她床邊,正要彎腰用小勺喂給她喝。
周謹航沒給自己多少思考判斷的時間,眼前的景象帶給他的視覺沖擊早已淹沒了他所有的淡定和理智。
他站在原地,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叫嚣着想要尋找一個發洩口沖出這個身體。他漸漸握緊鐵拳,手臂上青筋暴起,太陽穴跳得厲害,猩紅的雙目裏帶着翻滾奔騰的怒火,一瞬間邁步沖了過去。
“付震東,你混蛋!”
一拳掃下去,付震東手裏的玻璃杯落地應聲碎裂。周謹航不依不饒地揮拳,對方也急了,兩個男人就在這狹小的房間裏扭打在一起。
這個男人,害他的公司還不夠,現在又來禍害他的女朋友。周謹航急火攻心,招招出手都毫不留情,大有要打死他的打算。
紀珊珊被周圍巨大的響動吵醒,酒店的警鈴也叫個不停。幾個保安沖進來,及時拉開了這兩個雙雙挂彩的男人。
“周謹航,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付震東擦着嘴角的血跡,幸災樂禍地笑:“西區地塊地主的起訴書就要遞上法院去了,還不了錢你就準備吃官司進監獄裏待着吧。”
周謹航怒罵:“老子自有辦法還錢,你以為你還有命活到那個時候嗎,敢動我的人,我現在就弄死你!”
眼看着場面又要控制不住,靠近門邊的保安趕緊把付震東拉了出去,隔離這兩尊大佛。
紀珊珊慢慢從床上坐起來,一陣頭暈目眩又躺了回去。套房裏的女服務員走進來,準備清掃這一地的狼藉。
周謹航甩開兩名保安,用眼神将兩人瞪了出去。然後來到紀珊珊床前,居高臨下冷冷地問:“衣服誰給你換的?”
紀珊珊擡頭看清面前站着的男人,原本平靜的臉色在意識到說話的人是周謹航的瞬間,便又垮了下去。
她的酒還沒有醒,頭疼欲裂。聽着他這副高高在上的審訊語氣,心裏竄起一股無名火:“我想讓誰換就讓誰換,你管不着。”
“你再說一遍?!”
周謹航怒:“今天要不是我來得及時,你現在早就被……”
他吞了後面的話,繼續道:“怎麽,我們兩個處這麽久,我連問話的權利都沒有嗎?你說實話,衣服到底是誰換的?”
“哼。”
她假裝看不見他。
眼見兩人又要吵起來,剛倒完垃圾回來的女服務員好心插了句嘴:“先生,小姐的衣服是我換的。”
周謹航愣了一秒,開口道歉:“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紀珊珊冷道:“沒關系,我不在乎。”
服務員的解釋讓周謹航心口堵着的石頭落回了肚子裏。房間裏一時沉默下來,他坐在她床邊平複着自己的情緒,見她再次用手支撐着床起身,周謹航抓過一旁的枕頭墊在她後背的位置,讓她借力坐得舒服些。
“昨天從機場回來一直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吧,”周謹航伸手去握她的手,卻抓了個空:“想吃什麽,我幫你叫餐。”
紀珊珊眨巴着眼睛,盯了他好半天才緩慢開口,語氣不似以前的溫柔,聲音冷淡得幾乎沒有什麽溫度:“周謹航,我們分手了。我昨天說得還不夠清楚嗎?你平時不是最讨厭別人拖泥帶水的,怎麽現在忽然優柔寡斷起來了?”
周謹航認真道:“我不同意分手。我知道你心裏委屈,有什麽氣你只管沖我來就好了,要打要罵我絕無怨言,發洩到你滿意為止,行嗎?”
“我沒興趣。”
紀珊珊拿起床頭櫃上的酒水菜單擋在臉前,隔離周謹航的視線:“也沒那個太平洋時間。你公司還有工作要做吧,沒什麽事的話,你可以走了。”
“珊珊。”
周謹航搶走她手裏的菜單,“你昨天說的那些我想了很久,是我對不起你。可就算是犯人,你也該給他一個改正的機會不是麽,什麽都不說直接判無期徒刑會不會太殘忍了。”
紀珊珊忽然覺得他現在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很好笑,她反駁:“我沒給過你機會?你要真是犯人,也是個屢教不改的犯人。慣犯判無期,已經很給你面子了。”
周謹航看着她無動于衷的樣子,心裏直抓狂,整個人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卻又不知道該拿紀珊珊怎麽辦。
“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原諒我?”
“周謹航,”她道:“你還不懂嗎?這不是你做什麽就能解決的問題。我們已經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再回去了。我要離開你,去過自己的生活。”
“可我離不開你。”周謹航抓着她的手,生怕她随時跑掉一樣,眼神裏充滿了慌張與不知所措:“我喜歡你,珊珊,真的喜歡。是真的,你相信我一次,最後一次,我再也不做傷害你的事了,好不好?”
紀珊珊推開他的手起身下床,準備去浴室換衣服。這簡單的幾個動作卻又刺激到了身邊的男人,周謹航從後面撲上來摟住她,雙手緊緊箍在她腰間,身體因為激動,帶起細微的輕顫。
“不要走,我不許你走。”
周謹航把頭埋在她肩膀上,死死地抱着她。明明喜歡的人就在懷裏,可他還是覺得恐慌。
他也不敢擡頭,怕看到紀珊珊眼中冷漠的拒絕。
“對不起,”周謹航顫聲道:“我知道我不好,總是欺負你。逼你在上班時間給我送東西吃,我還放你鴿子,答應你的事情也沒有做到。公司出了問題,我看着我爸把所有的問題都推到你身上,可我什麽都沒……”
“夠了。”她喝道。
以前他們兩人的那些事,樁樁件件紀珊珊都記得。她記得自己是如何委屈求全,天天像個傻瓜一樣被周謹航呼來喝去,只為了每周能夠見上他一次。
那是什麽樣的生活。
紀珊珊轉過身,氣憤擡頭:“我自己以前做過什麽我自己心裏清楚,不用你來幫我回憶過去。”
周謹航委屈地小聲解釋,“我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
“走開,我要換衣服。”
她推開他,頭也不回走進了浴室。
沉重的摔門聲幾乎将他的心都震得四分五裂,他剛剛和付震東打完一架,現在身上也痛,心裏更痛。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周謹航的肩膀漸漸垮了下去。他向後踉跄了幾步,後背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安靜地望向浴室那扇門。
如果時間能停止就好了。
額頭上傳來隐隐鈍痛,他伸手去摸,鮮紅的血跡沾在手指上。
浴室的門開了,紀珊珊面無表情地從裏面走出來,站在床邊一言不發收拾着包裏的東西。
周謹航目光裏帶着一絲期盼,他伸出手指上的血跡給她看:“珊珊,我受傷了。”
以前,他別說受傷,就是手上破了個小口子,紀珊珊也要緊張好半天。她家裏常備的急救箱裏,全都是為他買來的外傷藥和紗布。
紀珊珊的手頓了頓,什麽也沒有說,繼續低頭整理她的東西。
周謹航不死心,聲音又提高了幾度,試圖引起她的注意,委屈道:“珊珊,我受傷了……”
“自己去醫院。”
這是她離開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啊哦,女主壞掉了。
emmm我就喜歡周謹航現在這種前門失火,後院也失火的倒黴樣子哈哈哈~
本章安利音樂:《Brave》Jennifer Lope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