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交鋒
一周後,房地産企業峰會現場。
會議大廳人頭攢動,紀珊珊正在箱子裏調試耳機話筒,手邊是這次發言人的基本材料。
和周謹航在一起的那天晚上,她得知這次的會議不僅邀請了首次在蒙特雷做項目的瑞新,還邀請了它之前最大的競争對手Merrof。
而Merrof發言人艾薇兒點名要的同傳譯員,就是付震東。
法語箱裏,她和付震東并肩而坐。窗外的發言臺上,艾薇兒坐在周謹航的右手邊。
會議開始後主持人首先致辭,然後安排臺上的幾位發言人依次演講,最後是臺下記者的提問答疑環節。
紀珊珊作為周謹航的專屬翻譯到場工作。她暫時關掉麥克風,一只手撐起下巴颏,透過明亮的窗子觀察着會場裏的一舉一動。
目光漂移到發言臺的周謹航身上,不遠處的他有意無意地向她所在的方向側了側頭,露出一個邪氣十足的微笑。
臺上的艾薇兒将面前的話筒杆向下輕輕彎了彎,面帶微笑地開口:“各位業界同仁、投資人、記者朋友們大家好,非常開心能夠受到主辦方邀請,來參加蒙特雷市舉辦的房地産企業峰會。我僅代表Merrof地産公司,對當前美國房地産市場的基本情況做一個簡單的梳理……”
“……所以我們更多傾向于投資商鋪店面,将運營餐飲企業與地産、房産相結合,打通幾種不同投資模式之間的壁壘,疏通管道,讓資金能夠在幾種不同領域內循環流動……”
箱子裏,付震東沉穩磁性的聲音如涓涓細流般順着話筒流淌出去:“……我給大家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為什麽說房地産企業家更多的希望投資人們能夠多管道循環利用資金。公司、房地産、證券期貨市場、貴金屬是當下四大基本投資領域,為了讓資金回報率能夠在短期內有明顯的增長,我們可以順應市場的潮流,在四大領域當中建立循環管道。”
将近四十多分鐘的發言,付震東全程沒有一處停頓或卡殼出現,他用他流利且富有感情的聲音準确将發言人的陳述完美翻譯成目标語言。
這也是紀珊珊第一次,近距離地觀察一位專屬翻譯如何精準把握會場的節奏、以及翻譯材料的語言內容。
艾薇兒結束發言的同時,付震東也關掉了面前的麥克風,他轉過頭,跟紀珊珊相視一笑,投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周謹航拿起話筒的時候,目光掃過會場的每一個角落,然後他輕輕提了提唇角,笑了:“剛才艾薇兒小姐談到房地産企業引資困難的問題一針見血,直擊要害。但是對于投資人來講,可能更關鍵的在于具體項目。”
“我們投什麽,怎麽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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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話筒杆提了提:“在我們拿到風險評估報告的那刻,對于這個項目能不能投心裏已經有了一個底。房地産項目引資困難,也不能将全部的責任都歸結在現金流管道問題上。畢竟這不是我們企業家具體方案中可控的風險。所以今天在這裏只能是呼籲,盡可能地抛出我們的觀點立場,至于最後的結果怎樣,只能靠大家共同的努力。”
翻譯周謹航的發言有一個特別的地方,那就是譯出他話裏的言外之意。包括他對艾薇兒那番慷慨激昂的說辭所持的真正态度。
話既不能說得太過分,又要點到為止,讓在場聽衆都明白他的意思。
紀珊珊用法語道:“我們中國有句古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種辛勤耕耘的關系正好拿來類比投資方與房地産企業家。我們的項目規劃得好,未來的預期回報高,那麽在同等資金量的條件下,自然是最優者獲得最終的引資機會了。”
“瑞新自建立以來,只拿數據和成果說話。我們的拿地數量逐年攀升,與過去的2017年相比,同比增長了10.3%,商業用地所創造利潤增長46.7%,破2015年創下的最高水平記錄……”
将近三分鐘的時間裏,周謹航提到了稅率減免、同比、環比以及房地産領域的各類指數數字。她不僅要準确區分這些概念,還要在不同語言之間進行簡單的切換和單位換算。
剛開始的時候,紀珊珊還在心裏進行簡單的速算。
可是到了後面,她漸漸有些跟不上周謹航的速度。眼看他講得數字越來越多,她急中生智從桌旁拿來一只筆,在材料紙上将數字全部一一寫下,以此來短暫緩解大腦速算的壓力。
數字視覺化,的确可以幫助高速運轉的大腦釋放一些記憶的內存空間,以便更好地進行精确的運算程序。
整整四個小時的會議,會議結束的時候紀珊珊感覺她整個人都是懵的。可是心裏的巨大成就感卻更加明顯了,周謹航給她提供了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她完全可以一次比一次做得更好。
會議之後的宴會,依舊毫無意外地邀請了她和付震東。一個碩大的豪華包廂裏,幾名老總陪着艾薇兒和周謹航他們,然後是她和付震東還有幾名随行主辦方一同落座。
入席的時候,她本來準備坐到最不起眼的位子去,卻被周謹航一把拽住坐在了他的旁邊。
其他的人看到基本都暗自意會,表面上依舊笑呵呵的,并不敢随便說什麽。
主辦方率先起身拿腔說着幾句酒桌上的恭維話,把在場的所有人全部表揚了個遍,然後開始拉着身邊的幾位老總談之後項目投資的事情。
酒過三巡,幾人眼裏都有了幾分醉意。
付震東首先起身提酒,話卻是沖着周謹航說的。
“周總,賞臉喝一杯?”
他面容帶笑,語氣裏卻冷得像是結了冰:“這杯敬你,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作為。多虧了你之前的成全,我今天才有機會坐在這裏。”
周謹航配合地端起酒杯,笑了:“付老師,你太客氣了。我不過是找個人救場解圍罷了,談不上什麽成全不成全的。”
他把手大喇喇地放在紀珊珊的肩膀上,笑着擡頭道:“倒是你,該成全成全別人才對。”
他知道付震東在諷刺他什麽,不就是一份資料麽?他拿了就是拿了,也沒想藏着掖着。
姓付的要是個明白人,有這麽一次警告,在對待珊珊的态度上就該有所收斂了。
可下一秒,周謹航的想法再一次落空。
付震東漠然道:“周總謙虛了,我們這種小人物再如何風光,也不能和你比。這次珊珊能參加這樣的盛會也多虧你的信任提攜,這一杯酒,我連同她的份,一起敬你。”
說完,他仰頭幹了那一杯。
周謹航端着酒杯的手漸漸放回了桌上,臉上僞裝的笑容消失不見,目光裏灼熱的溫度又開始燃燒起來。
他替珊珊敬酒,他憑什麽?
這杯酒他若是喝了,肯定要惡心整整一個晚上。
坐在一旁的紀珊珊看着面前兩個男人的暗潮洶湧,一時尴尬地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
這酒是付震東替她敬的,他又是她的授業恩師,按道理講她該領個情表示感謝的。可是看到周謹航紋絲不動的反應,她就知道他已經生氣了。
周謹航不願意她和付震東有什麽牽扯,她若是明目張膽地開口接受對方的好意,恐怕晚上回去又免不了要忍受他的狂風暴雨式的發洩。
她現在最不想的,就是和周謹航吵架。
“對不起,”她緩緩起身離席:“我去趟洗手間。”
包廂的房門合上的瞬間,紀珊珊靠着牆松了一口氣。她沒有往洗手間去,而是徑直走向大廳,在空無一人的連排創意沙發上落座,呼吸着新鮮空氣。
職場新人真是不容易,付震東和周謹航她現在是哪個也得罪不起,這兩個人一旦掐起來,她真的只有跑路的份兒。
剛坐下不到十五分鐘,周謹航的短信已經追過來了:【你掉廁所裏了,怎麽還不回來?】
她無奈回複:【還沒好呢。】
周謹航:【故意躲我?】
紀珊珊:【沒有。】
周謹航:【騙子。】
紀珊珊:“……”
身邊忽然傳來一個男人熟悉的咳嗽聲,紀珊珊循聲擡頭,剛好撞進付震東那深不可測的笑容裏。
“出來透氣?”
“嗯。”她點頭。
付震東在她身旁的沙發落座,後背向後靠在柔軟的沙發背上,閉目養神。
他擡手一邊按揉眉心,一邊道:“做同傳這行也不容易,跟客戶老板出去喝酒吃飯是常事,你要盡快适應這種節奏。”
她收起手機,轉身道:“付老師,你真的适應這種節奏了嗎?這樣的場合有的時候讓我感覺很恐慌,我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那就什麽都別說,多說多錯,安安心心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付震東心裏憋屈,但是表面上又不好發作。他今年年底就30歲了,雖然在外人眼裏,他富有而且有地位,可是背後真正的委屈只有他自己知道。
周謹航才幾歲,沒怎麽打拼靠着父母一路走上老板的位置去,到頭來變成客戶踩在他頭上。他一個能當他前輩的年紀,還要舍棄面子去給這個小他九歲的毛頭小子敬酒,是何等的別扭和諷刺。
更氣人的是,對方連杯子都沒有碰。
周謹航先是破壞他在業界的名聲,偷走他的資料,又在今天這種場合公開駁他的面子,他若是還要繼續忍,那也太對不起自己了。
紀珊珊聽他的話裏多多少少帶了些情緒,她仔細琢磨了半天才試探着開口:“付老師,是不是因為剛剛周謹航讓你不太舒服了?”
“對不起。”
付震東涼道:“珊珊,你沒有理由替他道歉,這事跟你沒關系。”
紀珊珊解釋道:“他那個人就是那樣的性格,說話做事有點占地方,但是他本心不壞,不是抱着那種刻意要害人的心思在和別人交往。”
“珊珊,”付震東打斷她,沉聲道:“我還是那句話,周謹航真的不适合你。我不是說他人有多麽壞,只是一個萬事以自己為先,從來不考慮別人的人,你能想象他心裏裝着喜歡的人是什麽樣子嗎?他太年輕了,根本不懂什麽是愛和尊重。”
“我不懂,你懂?”
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聲音洪亮帶着幾分挑釁的意味。
紀珊珊回過頭去,剛好看到周謹航大步朝她的方向走來,目光裏透着點淩厲和醉酒後的微醺。
周謹航瞪着她道:“你只說去洗手間,你可沒說是跟他在一起。
紀珊珊起身:“你別在這裏擡杠了,有什麽話我們回去說。”
說着,她伸出手去扯他的袖子。
“回什麽回,”他甩開她:“現在知道見不得人了,你們倆剛才不是聊得挺熱火朝天的,數落我的不是讓我也聽聽,我好回去反省反省。”
紀珊珊尴尬地開口:“……周謹航,你別沒完沒了的。”
周謹航剜她一眼,轉頭對付震東道:“我叫你一聲老師是給珊珊面子,凡事還是要适可而止,不要自我感覺太良好了。對我的事情評頭論足,你沒這個資格。”
付震東坐在沙發上挺直了腰板:“資格?”
他笑:“我的資格是我自己賺來的,你的呢?靠着父母爬上來你有什麽可驕傲的?珊珊和我才是一路人,至少我們都是靠自己。”
周謹航扯了扯嘴角,不怒反笑:“少跟我裝清高。你不是不想靠父母的資源,你是壓根沒有。人總得學會利用自己的優勢,我的優勢就是我的家族集團,我為什麽不能用?”
付震東的拳緊了又松:“這個社會就是因為有你們這種人,才會變得不公平。”
“不公平?”
周謹航嗤笑:“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沒什麽不公平。我的父輩、祖父輩在最艱難的時期選擇孤身打天下,那個時候你的父輩恐怕還在床上睡大覺呢。既然前人那個時候放棄奮鬥,就別怪後來人輸在起跑線上。”
付震東:“你……”
周謹航目光銳利,一字字擲地有聲:“我告訴你,這個世界若是真的像你想象中一樣,把所有人一刀切,完全無視前人做出的貢獻,那才是不公平。”
前人為國家的穩定、經濟的發展做出貢獻,他們的後代得到理所應當的優待,這是回報,不是偏袒。
“付震東,要怪就怪你自己不會投胎,”周謹航笑得諷刺:“命不好,活該被我耍。”
“砰--”
付震東拍着桌子,憤怒站起身:“周謹航,你太過分了!”
紀珊珊扯了扯周謹航的胳膊,夾在兩人中間臉色很不好看:“你說夠了沒有,給別人留點面子行嗎?他是我的老師。”
周謹航陰戚戚瞟了她一眼:“珊珊,你幫他不幫我。”
周謹航心裏的酸意更大了,他好心好意出來找她,撞上付震東在這裏嚼舌根說他壞話,他連反駁幾句都不行了?
為什麽她總是幫着外人,明明他們兩個才是在一起時間最長的。
紀珊珊急得跺腳:“這不是幫不幫的問題。”
付震東正了正自己的領帶,竭力平複着內心翻湧的情緒,想要在周謹航面前找回前輩的威嚴。
“珊珊,你看到了。”付震東冷笑:“這個男人根本不懂珍惜尊重別人的付出和勞動,他配不上你。”
“我本來準備挑個好時機再向你說明心裏的想法,可是現在我不想等了。”
付震東上前一步,突兀地握住了紀珊珊的手将她整個人向後帶了幾步,脫離開周謹航的控制:“珊珊,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我會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全部都給你,我……”
她下意識抽回手,臉頰邊忽然一陣勁風掃過,下一秒周謹航的拳頭已經落在了付震東身上。
“砰--!”
紀珊珊:“付老師!”
巨大的力道将付震東整個人推得向後踉跄幾步,扶着沙發才勉強沒有摔倒。
周謹航怒火中燒,指着他破口大罵:“你說什麽,有種再說一遍!”
說着,他撸起袖子走過去。
珊珊是他的,以前是以後也是。自始至終周謹航心底都這麽肯定着,他從來沒有想過今天這種可能--其他的男人會當着他的面想要把她搶走。
于是一時心火中燒,便什麽也不顧了。
聽到這邊巨大的響動,酒店服務人員和包廂裏的人陸陸續續圍了上來,好言好語勉強把周謹航拉開,場面一時尴尬不已。
主辦方:“哎喲這怎麽還打起來了,你們兩位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
付震東不理會他,繼續洩憤似的跟珊珊表白:“珊珊,你要是同意的話。現在我們就離開這裏,我帶你走。”
紀珊珊無奈搖頭:“付老師你別說了……”
一旁的周謹航徹底炸了,“走?我看你們誰敢走?!”
付震東擦掉唇角的血絲,嘲諷道:“周謹航,你既然不表态又何必耽誤珊珊,你不覺得你這麽做太霸道了嗎?”
紀珊珊雙手扶額,洩氣般地坐在旁邊的沙發上低着頭沉默。
為什麽要在這樣的場合說出來,她不需要誰來替她出頭。跟周謹航的關系,就連她自己都糊裏糊塗的,現在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逼他,他就能說出答案嗎?
周謹航不管說與不說,最後都只會讓她更難堪罷了。
“我們兩個的事不用你操心。”
周謹航推開一旁拉架的人,理了理自己的襯衫領子:“少在她面前裝情聖。你自己一路是怎麽爬上來的自己心裏清楚,你以為那些給你當過墊腳石的女人都是傻的嗎?我不說是給你面子,你別欺人太甚。”
付震東的背僵直了幾秒,随後看着周謹航的目光裏迸射出怨恨。
艾薇兒撥弄着她那一頭明亮的卷發,紅唇帶笑,站在一旁看熱鬧看得很開心。
紀珊珊緩慢擡起頭,一小縷柔軟的頭發垂落在頰邊,她的目光裏帶着幾分似有似無的茫然,柔聲問:“……什麽女人?”
她記得付震東曾經跟她說過,自己的感情經歷一片空白。幾年裏兢兢業業忙着事業和工作,都沒有什麽戀愛時間分給自己,又哪裏來的女人?
付震東急道:“珊珊,你別聽他的,那是誣陷中傷。”
周謹航:“誣陷?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你是要我把你這些年傍上的女富豪的名字一個個說給你聽才算完?”
“前面的藕斷絲連,現在又忽然跑來追珊珊,誰知道她會不會是你下一個墊腳石?”
付震東暴怒,耳根子都紅了大半:“周謹航,你不要太嚣張了。你會為你今天的話付出代價的。”
周謹航:“好啊,我等着你……”
“夠了!”
紀珊珊猛然站起身,看着面前的兩個男人,眼睛裏全是失望。恐怕除了她,今天沒人把這次的宴會當回事。
怎麽會搞成現在這樣,真是太難看了。
她吸了吸發紅的鼻子,轉身返回包廂裏取了皮包出來,表情淡漠地看了看面前的幾人,“不好意思我有點不舒服先走了,你們玩吧。”
主辦方傻眼:“哎紀小姐,這還沒吃完呢別走啊。”
周謹航推開身旁的人,一步不落地跟了上去:“珊珊……”
作者有話要說: 啊最近真是好冷啊,想吃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