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喜歡
出了酒店大門,夜裏的涼風順着衣服領口争先恐後地往裏灌。
身後周謹航低沉的聲音緊追不舍。
“珊珊,你去哪兒?”
周謹航大步流星地趕上她,反手拽住她的胳膊直接把她扯回身前:“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
“你放開。”她粗魯地奮力甩開他的手,轉身快步走下石階。
周謹航站在原地有片刻的茫然,他做什麽了,讓她這麽厭煩?他能清楚地感覺到,今晚他們在大廳争吵之後,紀珊珊對他的逆反心理就到達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潮。
她的情緒就像一個被持續施壓的氣球,在終于承受不住巨大壓力的瞬間,突然爆炸了。
紀珊珊繞開他,冷着臉擡手攔到一輛出租車。她動作迅速地開門坐上去,“咚”地一下拍上了車門。
“開車。”
車子剛起步開出大概十米遠的時候,透過後視鏡她看到周謹航也攔下一輛車,死死咬着她這輛車的尾巴不放。
“司機,麻煩開快點。”
出租車司機是個約摸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他擡眼撇了眼外面的後視鏡,看到了自己車後那個“小尾巴”,再看坐在後座上,面色鐵青一言不發的紀珊珊,瞬間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
“跟男朋友吵架了吧,姑娘?”
她把頭扭向窗外,別扭地回道:“沒有。”
司機:“哎,能有什麽大不了的事。你看他們在後面追得也不容易,不然我們等等他?”
雖是疑問的語氣,可是紀珊珊明顯感覺到車子的速度已經慢了下來:“司機,我說開快一點,他不是我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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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大叔惋惜地搖了搖頭,腳下一用力車子瞬間竄出幾十米遠。出租車左拐右拐終于在十五分鐘後到達了她租住的這棟公寓樓下。
紀珊珊下車的時候,周謹航的車子才剛剛開進來。她賭氣似的回頭看了那黃皮車一眼,快步小跑着上了樓。
開門,進屋。
就在房門在快要關上的剎那,被外面一股巨大的力道推開了。周謹航抵着門框站着,臉色不是很好看,居高臨下地開口:“怎麽,我說他兩句,你就心疼成這樣了?”
紀珊珊嘴唇翕動,最終是什麽都沒有說出來。她扶着餐桌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來,看着面前周謹航興師問罪的模樣,心裏只覺得悲哀。
她這麽大費周章地想要逃避、脫離開的感情,到頭來還是什麽都沒有變。
心裏除了失落,還是失落。
然後,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裏雜糅了悲傷、失望、自嘲、不甘等許多的情緒,半秒後,晶瑩的眼淚順着她的臉頰無聲滾落,跌落在堅硬冰冷的地板上,摔得粉碎。
“……珊,珊珊?”
周謹航一時愣住了,他不是沒有見過女孩子哭,但是像她這麽安靜的傷心法,他是第一次見。
那成股流下的淚水像是留在他的心上似的,周謹航忽然喉嚨堵得難受,心裏的陰雲散了大半,卻一時間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不管是這次的商業論壇還是後續的宴會,紀珊珊這次都做了認真充分的準備。她很珍惜也很感恩自己能有這樣表現學習的機會,從周謹航那裏拿到演講資料之後的幾天,她看了很多相關的書籍,對着空氣做了無數次模拟練習,就是希望能在這樣的場合為自己贏得一份認可。
包括她現在還不太習慣的酒桌文化,也強迫着自己努力去适應、去改變。
可是到頭來,一切的努力竟然全部毀在了自己不清不楚的感情上。
酒桌上,周謹航有意無意地肢體觸碰讓她避無可避。他用這樣的方式來和付震東較勁,嘴裏調侃着他們的關系。紀珊珊看到一旁幾位老總看她的目光從欣賞漸漸變成了失落。
然後,她跑出去。
本來希望避開酒桌上兩人的針鋒相對,給自己本就坎坷的事業之路留一點餘地,也盡力維護一下自己作為同傳專員的專業素養和形象。
可惜這兩個男人誰都不肯放過她。
付震東拿她心裏最不願被人揭開的情感傷疤去和周謹航對峙,用一種近乎洩憤似的語言,進行着他并不走心的表白。
而周謹航,完全不顧她的面子,也不顧及她的人際關系和面子,當着衆人對付震東大打出手,鬧得場面不可收拾。
這兩個男人,表面上都打着為了她好的旗號,實際上同樣的自私。
從酒店出門的時候,她回頭看了看出來勸架的客戶們,那些人看着她的目光已經從失望變成了鄙夷。
一個跟自己的客戶和自己授業恩師在感情上糾纏不清的譯員,哪怕她有再高的專業成績,個人作風混亂不堪,誰會用她,又有誰敢用她?
她擡頭,看着周謹航茫然的表情,終于哽咽着出聲:“周謹航,我是不是挺傻的?今天的宴會你們沒有一個人當回事,只有我,還想借着這個機會努力表現,能為自己掙一個未來……”
周謹航看着她,原本皺着的眉頭漸漸舒展,目光裏的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有過的清明。
他聽懂了。
除了感情上的事,這種涉及人際關系微妙變化的東西,他總是反應得很快。
紀珊珊淚光閃爍,她吸着泛紅的鼻子,低聲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鐘愛的工作,有了一份穩定的收入。我以為我能這樣一直走下去,我可以靠我自己的努力養活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好。”
她苦笑:“沒想到這麽快就摔下來了。”
她的夢想原來如此短暫,這半年來的拼搏奮鬥恍如隔世,從今晚開始将會離她的生活越來越遠,遠到再也觸碰不到。
周謹航的拳頭緊了又松,他忽然覺得自己腿上有千斤重,想要靠近她,卻始終沒有勇氣邁出第一步了。
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遲鈍了,直到珊珊在他面前哭着說出來,他才意識到,今晚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麽。
“珊珊,我……”
“你不用說了。”她打斷他:“事情已經發生了,我現在什麽都不想聽。”
“我回不去了。”兩行清淚再度跌落,她緊緊咬着嘴唇,克制着自己內心的悲痛:“不會有人再給我這樣的推薦機會了,機構我也回不去,我沒臉見那些老師同學,還有……”
還有,付震東。
他們師生的緣分,在今夜已經盡了。
她擦掉眼淚,轉身走進卧室。
坐在書桌前,打開那臺破舊的筆記本電腦,她又翻出了之前的簡歷開始修改。
今天的眼淚不知道怎麽了,止也止不住,擦也擦不完,就那麽噼裏啪啦地往下掉。
周謹航站在書房門口,定定地望着她,目光裏的烈火愈漸灼熱。這就是一直愛了他八年的女人,柔弱安靜的外表下卻藏着一顆堅韌不拔的內心。
即便是受了委屈,即便他這個罪魁禍首此刻就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她也沒有遷怒他、責備他。
紀珊珊獨自坐在桌前一邊哭一邊改簡歷的樣子,像一幅飽含心酸的畫卷牽引着他的情緒,這一刻被周謹航深深烙印在心裏,刻骨銘心。
手指接觸鍵盤的細微聲音回響在狹小的房間裏,聽得讓人壓抑。周謹航終于走上前,伸手壓住了她還在動作的手臂:“別改了。”
她固執地甩開他,又利落地抹掉自己的眼淚,像是在跟誰賭氣似的,繼續敲擊鍵盤打字。
他再次伸手去拽她,又被她推開。
周謹航也急了,聲音不覺提高幾度:“我叫你別改了。”
紀珊珊啜泣道:“不用你管。”
他氣急,直接将她從椅子上拽了起來。一只手緊緊箍住她纖瘦的腰身,不讓她在他懷裏亂動。
“周謹航,你放開我。”
“不放。”
“放開,我要寫簡歷。”
“寫什麽寫,你寫了往哪兒投?”
“不用你管。”
說完,她用力推他。無奈她越掙紮,周謹航手上的力道越大,直到把她的兩個手腕都捏住,才居高臨下看着她開口:“你就會這一句?沒別的話跟我說了是嗎?”
紀珊珊擡眸看着他的臉,身上一時洩了力氣。她長長的眼睫上還挂着淚光,聲音裏帶着幾分疲憊:“周謹航,你根本不懂。你什麽都有了,可我不一樣。除了我自己,我現在一無所有,我不能放棄,也不想走回頭路,我得對我自己的未來負責。”
“我對你負責還不行嗎!”
周謹航情緒激動地脫口而出,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着,看着面前矮他一頭的女人漸漸平複着情緒:“我闖的禍我負責,天經地義。”
紀珊珊愣愣地看着他,一時忘記了自己剛剛要說什麽。
周謹航是什麽意思,要補償她嗎?可是夢想這種事情,從來只能自己一步一個腳印去實現,別人怎麽能代替得了?
周謹航松開對她的鉗制,雙手重新将她摟進自己的懷裏,就這麽沉默地抱了一會兒,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直到這一刻,他心裏那股莫名的壓抑才得到了完全的釋放。說出那句話,周謹航忽然覺得整個人輕松不少,像是放下了思想的重擔似的。
若不是付震東的刺激,他不會發現自己原來碰到珊珊的事情會這麽激動;如果沒有今晚她的發洩,他也不會知道,自己原來并不像自己口中說的那麽不在乎她。
周謹航看了看他們兩個一起住了近兩年的這間小屋子,許多的回憶像浪潮一般湧進他的腦海裏。
廚房永遠飄散着的熟悉的飯菜香味;陽臺上總是在天不亮就響起的誦讀聲;客廳茶幾上隔幾天就有的籃球賽入場券;還有卧室裏,那些纏綿夜晚數不盡的旖旎風光。
周謹航将她摟得更緊了些,低聲道:“不就是同傳,我幫你找。換個機構重新報名重新學,沒什麽大不了的。你要是真混不下去,就來給我當專屬翻譯,還怕沒飯吃?”
紀珊珊狐疑地打量了他半天,也沒看出什麽端倪。雖然他話說得挺好聽,不過周謹航啊,變臉速度堪比火箭發射的人,她也就當安慰的話随便聽聽,壓根沒往心裏去。
簡歷今天不寫她明天寫,反正最近應該沒有什麽工作了,時間大把的有。
周謹航又道:“後天是我們州際六進二的選拔,你來不來?”
她思忖片刻,緩慢點了點頭。這磨磨唧唧的小動作又惹來周謹航的強烈不滿。
“還要想?”他扶額,無奈地看着她:“你自己算算錯過多少次比賽了?”
“特殊情況不能算。”
她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周謹航被她噎得沒話說,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籃球賽入場券丢給她,“別遲到,遲到進不來沒人給你開後門。”
作者有話要說: 有話說又被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