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鞑靼也算是大明朝的老鄰居、老敵人了。這個馬背上的民族戰鬥力彪悍,馬上功夫了得,在百多年前,曾打到橫州利水一帶,差點度過利水河,橫掃中原。後來由于內部權力分化,最終式微。□□揭竿起義,最終把這些人趕出了中原,登上大寶後,更秉持着“煩我者死”的原則,若有來犯,必窮追猛打到底,直把這些游牧民族打得喘不過氣來,無奈只得上表臣服,稱“永不犯天威”。
只是,這些民族的“永不”時間是很短暫的。□□駕崩之,他們蠢蠢欲動,尤其是鞑靼,很是興風作浪潇灑了一會——
但太孫年幼無知,不代表群臣年幼無知、各藩王年幼無知。群臣都是老辣的,各藩王都是彪悍的,對付這些“化外之人”,他們早總結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那就是:打!打到怕了就不敢來了!各藩王為了自身利益、政治立場,更是堅決把打擊這些游牧民族放在了第一位:別說搶奪我糧食、殺我百姓不可忍,光是皇帝一個“養匪自重”罪名就夠你受了。
所以,這幾年大明朝內部雖然鬥争不斷,對外的态度還是很一致的,這些游牧民族沒占到分毫好處。也就前兩年,實在是快活不下去了,這才冒險出來搶一番,結果,好了,人正暗搓搓的等着,他們出兵三萬,結果回來的不到八千,白白送了人頭與人換銀子過肥年,各部族首領嘔得要命,卻又無可奈何:這就是實力的差距,弱者只能挨打。
眼看油水豐滿的“狩獵”秋季又來了——今年冬天肯定也不好過的。搶,還是不搶,是個問題。各部族首領垂涎欲滴,可實在又被打怕了,不免生出幾分猶豫。于是聚在一起商議,最後得出結論:搶!搶他娘的,必須搶!不然今年不知道又得餓死、凍死多少人!
不過嘛,結合了以往挨打挨揍的經驗,各部族首領得出結論:搶是必須的,但要搶得有技巧。各藩王,尤其鎮南王這種兵強馬壯的——聽說北平府今年還出了一支新兵,據說是鎮南王最受寵的一位女兒的親兵,兇悍得很,而且配制裝備絕佳,見了他們,就像餓了幾天幾夜的野狼一樣,眼睛都能冒出綠光,噠不老部族的阿兒罕花和他手下的百多位勇士,在南瓦爾河中斷遭遇這些親兵中的一支五十人小隊,連一個活着回來的都沒有,吓人得很——必須避開。
不求大,但求穩。于是,離北平府稍遠又不屬于鎮南王封地的小村小莊小城小縣變成了這些鞑靼的目标了。
而這些小村小莊小城小縣中,平安郡是最好的口糧餍足地:離鎮南王起碼五六天的路程,鎮北軍也要一兩天。他們又不要那些房屋土地,搶了就跑,鞭長莫及,追不着、攆不起,真是最好不過了。最主要的是,據他們所知,這些縣城沒什麽守衛力量,城門松散跟一團沙子似的,便是派出一隊婦女兵團也能攻陷——
唯一的缺點,就是遠了點、路途難走了點,要是被人中間截斷危險了點,油水差了些——
不過,鎮南王跟他們的皇帝鬧翻了,皇帝殺了他很多兄弟,他都被氣得吐血躺在床上,那位郡主再兇悍,在自顧不暇的情況下,想來也不會多餘多事地堵他們,平安郡又不是什麽油水豐美的縣城,沒那個必要——當然,對于現在落魄的他們來說,蚊子腿也是肉,搶不了許多金銀珠寶,得些過冬衣物糧蔬也是好的。
平安郡的第一站,就是平安縣。出于對平安郡的輕蔑,他們甚至不屑用以往驅趕附近村莊的百姓到城下迫使縣城打開城門容納百姓方便他們進攻的做法,他們掠奪了附近的村莊,大咧咧的直達平安縣,結果,他們看到了一座堅固的城池,城門前滿滿的拒馬、木刺、陷阱……
他們震驚了。
他們不知道,這裏人比他們更震驚!
別說秋雲山這個初來咋到不過年多的小縣令,就是這裏土生土長幾十年的原住民也膛目結舌。最初聽到消息時,他們甚至不相信:前面有開闊富饒的北平、臨平、安平等地,附近也有相對富裕的其他縣城,鞑子饒大老遠來幹什麽?搶口糧?連自己肚皮都填不滿,哪來多餘的糧讓人搶啊?就算搶了,那點糧也不夠鞑子來一趟的消耗,況且這裏山勢險峻,進得來難出去,要給人首尾包圓了,那簡直就是來送命的,得不償失啊!
不過,消息傳開時,還是引起了極大的恐慌,很多人就想往平安郡放心跑,要不然就往山林裏躲,有關系有門路的,還想躲到夷人的寨子裏,那裏山高林密地勢險要,又窮得只剩下石頭土壤,鞑子總不能搶到哪裏去吧?結果,大多半路被逼了回來,不能怪鞑子速度太快,消息才傳來,快馬就到,實在是前面沒什麽可搶的——
走得快、跑得慢的,自然就被鞑子手起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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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雲山也曾想過将三娘、芸娘,昊天送走,但三娘和芸娘俱不同意:先別說能不能走,他們是官眷家屬,臨陣脫逃,大擾民心。堅決不肯走。秋雲山無奈,只能命令家丁固守後院,防止有人趁亂犯事,自己則盡可能地安撫民心、糾集物質、民力全力守城。
只希望援軍盡快感到!
他只能這樣祈求。
所有人都如此祈求。
鎮南王父子在江北某地彙合,自然不敢大咧咧的直返封地,而是按照原計劃好的秘密路線,在幾十死士的護衛下,日夜奔程,終于在皇帝的追兵趕到前回到了北平府。
李志強等奉命戍守北平府的将領震驚了:不是說林震威上京祭祖的嗎?為什麽偕同質子世子回來了?那以後用什麽轄制林震威?他們倒是阻止林佑安入城,可能嗎?不用林震威開口,前來迎接的高陽郡主鞭子子兇橫一揮,“放肆,我母妃病重,誰敢攔阻世子入城回府侍疾?”
衆人再不甘,也只能看着一行飛騎絕塵而去。
皇帝知道事無可挽回,憤怒之下,改為專心對付鎮南王的另一藩王兄弟:寧王。
寧王以僞造寶鈔的罪名下獄,他不甘受獄卒侮辱,舉家***。鎮南王聞之,當衆噴出一口老血,“病”得更厲害了。
一個“沉疴不起”的衛王妃,加上林震威,鎮南王府徹底閉門謝客,任何拜見的借口都是枉然。
李志強等奉命堅守北平府的将領對此自然是不相信的。可鎮南王府守衛森嚴,好多密探又在上次芸娘鬧出來的事件中遭到清洗,剩餘不是靠近不了林震威,就是在守衛森嚴的情況下根本無法遞送信息,他們又不能強自打開鎮南王府的大門——雖然皇帝有心削藩,可一日不削,他還是藩王,不是他們能冒犯的——進去看個究竟,只能按捺住驚疑,下令日夜巡防,意圖預防和消除一切潛在的危險。
他們不知道,危險大半就出在他們輕飄飄就要去的那些林震威的精銳部隊裏的精兵。這些兵士被分布在各駐營,串聯起來,哪怕只有幾千人,也可以輕易造成“炸營”——
這是李志強在不日後北平府城門争奪戰鬥中很快被打退的原因:後援不及。他在撤退時,被林震威手下大員何愁“咔嚓”馬下……
經過三天三夜的血戰,北平府最終重落林震威掌控。
硝煙熄滅時,已經是血流成河、屍堆如山。
戰争過後,北平府內的居民需要安撫,兵器糧秣需要大規模征調,新征集的鄉勇需要訓練、安置,還需要緝拿城內殘餘敵軍、細作,處理衛生……
很多的事情要忙。
林震威忙得分_身乏術之時得到了一個信息,斥候來報:鞑靼頭目阿赤力糾集三萬餘大軍,意取平安郡。
林震威看了一下軟皮地圖:他跟皇帝翻臉,要取而代之,就必然要攻打到京城。要攻打到京城,從平安郡北上,過安州、天和……然後抵望京,無疑是是最好的路徑。
鞑靼目的不過是取些米糧,若是能攻下,卻不啻于給他當開路先鋒,若是能跟北軍交鋒搓其銳,日後自然少他許多麻煩。
所以,林震威覺得不需理會。
吩咐下去,卻又覺得不妥。細想了許久,終于驚覺:平安縣不正是祈雲那小娘子的父親當縣令?
林震威當下色變。緊急再下命令:此事嚴禁外傳。若傳到郡主耳中,立斬不赦。
林祈雲根本毫不知情,每天不是幫忙處理城中、軍中大小事務,就是跟她的親兵門訓練、巡邏,并無異樣。林震威放心了,不過還是派了人盯着她:現在緊要關頭,他們這邊是丁點兵力都損失不得,要是祈雲出于情誼領兵抵擋鞑靼,不但與他計劃大相徑庭,更有可能适得其反——
當他率兵北上時,若是秋雲山乖乖讓道還好,要不然只能兵戎相見,屆時那些老百姓就回想:既然早晚都打我們,當初何必假仁假義救我們于為難。
還不如從一開始就當作不知,讓鞑靼替他們開路……
他防了女兒,卻忘記了防兒子。
林佑安把他的兵符偷了,林祈雲率了三萬精兵往平安縣而去。
林震威聽聞回報,恨得差點沒把自己牙齒咬碎了,盛怒之下,結實的梨花木案幾被他派出了手指大的裂縫——
威力之驚人,讓人聯想到若是那是脖子會是什麽後果。
林震威讓人把林佑安看管起來,自己親自追了出去。甫至城門,又有雲翼親兵來報:君主以死相挾,夾持雲少将軍同往平安縣。讓報王爺別追,回來任憑軍法處置。
林震威氣得說不出來。
也許,在她說想要一個朋友的時候,他就該掐斷她所有的想法。
不得不說,此時此刻,林震威對芸娘起了絕對的殺心。
林震威一肚子悶火,回府就打算抽林佑安:真是三天不打,揭房上瓦。
林佑安沒有狡辯、求饒,端端正正的跪了下來,一副任憑處置的模樣,把林震威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握着馬鞭的手都在抖:“混賬東西,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好事嗎?“
“兒子知道,但憑父王處置。”少年清亮的聲音不高不低的響着,眸子裏有羞愧內疚之色閃過。
林震威看着這個兒子,他六歲就離開了自己,和他的母妃,自己一個人在深宮裏艱難存活,甚至沒來得及跟自己好好撒過嬌,他就長這麽大了——想到這裏,他發狠要抽他個皮開肉綻的鞭子竟然下不了手,“你為何要如此做?你竟然敢偷本殿的兵符!你好大的膽子!”色厲,而內已荏。
“兒子知錯,但憑父王處罰,絕無怨言。”
“放屁!”林震威恨不得撕着他耳朵咆哮了,可到底做不出這般舉止,因而咬牙切齒的将鞭子抽在了旁邊的案桌上,發出巨大的吓人聲響——
“父王請聽兒子一句說話。”
“說!”
“雲姐早已經知道這個消息,可是她知道父王你一定不會讓她出兵。憑她的親兵人數,也一定不夠。所以她來求我。她說,這是一輩子的請求,求我答應。”
“所以你答應了、偷了你父王的兵符?!“還他娘的斟茶倒水噓寒問暖殷勤備至,敢情他娘的是為了麻痹老子!林震威又想咆哮了。
“雲姐說北軍的李嗣承是個最會審時度勢的小人,我們相近,他肯定已經得知你殺了李指揮的消息,必然……為了保存實力,他必然不會去救援平安縣,平安縣是個什麽地方,父王比我更清楚。沒有救援的平安縣,只能任人屠宰,芸姐兒、芸姐兒一家,為了不受辱,只能自刎,她不能見死不救。所以她一定要去。她一定會打敗鞑靼、完好地保存父王的兵力打回來。不然,她一輩子難安。“少年的頭顱低了下去,聲音仿佛帶了一點嗚咽:”雲姐說,他看着我入宮難受,心裏就發誓一定要好好補償我,為了能讓我回來,她甚至願意出賣芸姐兒——父王你不知道,雲姐有多喜歡芸姐兒,她們認識的時候,我甚至以為她不過三兩個就忘記這麽一個人了,可是……可是她跟我說的時候,眼淚都掉下來了。兒子……兒子……“
“你……“林震威一時氣結,又有些胸口發悶,”混賬東西,若不能贏回來,你倆就等着最嚴厲的軍法處置。到時候求你母妃都沒用。“
林佑安呆了一下,然後鄭重的磕頭,“一切但憑父王處置。“
“混賬東西……“林震威忍不住又罵了一句,都說女兒是讨債鬼,兒子也是!
豈有此理!
林祈雲分析得沒錯。
李嗣承的确沒打算救援平安縣。
平安縣不過一個破縣城,沒有救的價值。若是與善戰的鞑子交鋒,再與林震威的骠騎戰,那他就危險了。雖然平安縣破了,鞑子必然揮軍北上,仍然避免不了一戰,但好歹平安郡的城牆比平安縣堅固千百倍,還有些固守的價值。
至于平安縣那跟侯府、王府都牽扯不清的一家,現在這種多事之秋,還是不攙和要好。
生死這事,本就各安天命,就別怪他不仁義了。若是平安縣僥幸能脫險——這種可能性極低,那些破舊的城牆他不是沒見過,雖然聽說有秋知縣一直命令修建,恐怕也堅持不了多時——他大可拿“軍命難違“說事,難不成區區一個小知縣還敢跟他撕破臉?
所以,在平安縣僥幸堅守到第三的時候,不止秋雲山、芸娘,所有人心底都隐約明白:沒有救兵了。他們是平安郡的棄子。延阻鞑子進攻步伐的棋子。
只是沒有人敢說出來。一旦話說出來,所有人都會支撐不住的,支撐不住的後果就是任人屠殺——
久攻不下的鞑子,已經惱羞成怒的下令攻下平安縣,三日不封刀。
所謂的不封刀,就是幹什麽都恕無罪。
敵人戰力激增,而他們已經疲弱無力,連手都快擡不起了。
秋雲山麻木的站在城牆上。曾經對皮肉燒焦發出的難忘的氣溫、橫飛的斷肢殘骸、成河的血水的惡心感已經消失,剩下的就只有麻木、麻木、麻木……
他想,也許自己今天就交代在這裏了。只可惜了夫人,還有芸兒昊兒,他們甚至還沒有長大,芸兒甚至還背負着這樣的名聲……
他想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呢?
什麽都得不到,什麽都失去,什麽都是枉費心機!
他想争什麽呢!
無謂。
忽然覺得心灰意冷,說不出的沮喪。
盡力吧!能多阻擋一會兒是一會兒,就算他們死于非命,好歹給後面的人争取一下撤退的時間……
他打起精神,說着一些自己內心都不相信了的鼓勵的說話,忽然,一把尖銳的聲音傳了過來,“凡守住城門兵勇者,賞銀二百。殺鞑子者,一頭顱二十兩!不論男女!想要錢,就拿鞑子的頭來換!“
他吃驚地看過去,卻看見自己的女兒,穿着簡樸的衣裳,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旁,聲音堅定,透着血絲的眼眸折射着不屈的意志,對死的不服從,旁邊是他的妻子、害怕,卻堅定地扯住了自己姐姐、母親衣衫沒有瑟縮的兒子,“我秋家與諸位共生死,絕不悔言。“
沒有豪言壯語,只有最切實的利益,和最堅定的意志與共,好多人都流出了眼淚,秋雲山旁邊的師爺最先反應了過來,立馬跪下,“願以死效命。“
”願以死效命!“
”願以死效命!“
”願以死效命!“
”願以死效命!“
一又一個的聲音加入,最後整個城頭的人都跟着喊叫了起來,這些聲音、這些事傳入城中,所有人都或被引誘或被感動了:
既然他娘的怎樣都要死,搏了!搏了指不定還幾分生機,城破了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官老爺都那樣說了,咱們還能怎麽樣,跟鞑子他娘的拼了!
随着各式各樣的吶喊,平安縣的士氣為之一變,更多的百姓加入守城,許多富戶也主動把賞金提高、派出家丁幫忙守城,連婦人也出動了,煮飯、護傷、運送石塊、燒煮飯菜、熱油,骠勇者,甚至站上了城牆殺敵,菜刀、鐮刀、犁扒……什麽都出動了。
平安縣,又度過了危險的一天。
入夜。
鞑靼統領阿赤力打算夜攻。
平安縣這麽個破爛小縣,竟然三天不下,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再也不能忍受!
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天明前拿下。
“第一關攻下城牆者,賞戰利品一成!“
他下了重金,一成,所有戰利品的一成,足夠所有部族、勇士發瘋。
令下去,果然所有部族勇士都發了封,摩拳擦掌,誓要把平安縣一句拿下,再把裏面的人全部扭斷脖子……
一個又一個瘋狂的士兵志在必得,攀城爬牆,對比才提升的平安縣鄉勇,他們簡直就像不要命的瘋子,一把鋒利的兵刃割開一個鄉勇瘦弱的脖子,脖子飛了出去,眼睛還沒有合上,他吃驚的看見他們文弱的秋知縣發狂的撿起了他飛落的刀,把那殺了他的鞑子頭砍了下來,血液濺了他一臉……他奇異的笑了,永遠的合上了眼睛。
芸娘撿起兩把掉落的鞑子的刀,一把塞到了秋昊天手裏,聲音還帶着笑,“昊哥兒,不要怕,要保護好娘親!“
“芸兒!“
在三娘驚慌的叫聲中,芸娘揮起那把鋒利的刀刃,往城牆上才冒出半顆腦袋、手掐住城牆,還來不及跳入城牆來的鞑子砍了過去——
血液飛濺,染紅了慘白的臉、裙裾,所有人都看見了。
他們瘦弱的知縣小姐顫抖卻堅定的站着,聲音透着一股凄厲決絕:
我就不信,我秋雲娘心不比天高,命卻比紙薄!
所有人的心跳仿佛那一瞬間都停止,然後爆發出驚天動地的聲浪:殺啊!
那聲勢如此的竟然,仿佛天地只此一聲!
年輕的部落頭領擡頭,凄冷的星月和火把和扔出去的彈藥光照下,仿佛看見城牆上一女子,傲骨铮铮,頂天立地。
阿赤力舉起了手,正欲下令強攻,身後卻猛然傳來極具沖擊力的一聲爆響,所有人不由自主的回頭,卻見身後紮營處冒起了沖天的火光——
他們本就打算搶了就跑,一路搶一路補充,所以,帶的糧食并不錯,但帶來的糧食和搶掠得來的戰利品,都放在重要的營帳,并且派兵重守,火燒的方向……
阿赤力變色。三天都沒人來,怎麽忽然從後面冒出了人?
“快派人去看看。“他喝令。
身旁侍衛急騎而去,不待他回來,另有後面的人慌慌張張的來報告:後面營地遇襲了。正在往這邊潰退。
阿赤力大怒:混賬東西,後有襲兵,前面是城牆,一起退到這裏是讓人方便甕中捉鼈嗎?一邊讓手下副将領兵去截擊救援,一邊下令死攻城牆——
混賬東西,到底是哪一方的人,若是北軍,不可能饒到他們背後,林震威自顧不暇,更不可能出兵!
混賬!混賬!
阿赤力連罵了幾句。
城下敵軍營地的火光,城上的人都看見了,不知誰歡呼了一聲“援軍來了!“所有人都振奮起來,拖着疲憊的身體繼續奮戰——
城上搏鬥,城下厮殺。
鞑子多是騎兵,援軍一種裝着炸藥、鐵釘,飛出來會爆炸、發出驚人聲響的土罐子極大的損害了這些彪悍騎兵的戰鬥力,那些火光、聲音、飛射的鐵釘讓馬匹受到了極大的驚擾,光是被受驚馬匹甩出、摔傷、踩死的兵士就不知道凡幾,場面一時極度混亂,阿赤力眼看讨不了好,下令集合撤退——
他不知道撤退的道理上,有更多毒辣的手段、陷阱等着她,安陽郡主手段毒辣不只是傳說而已。
天色依稀之時,鞑靼的隊伍已經被驅逐打散。一支百人小隊緩緩驅馬至平安縣門,為首的,正是祈雲。她身穿大紅的緞子面小花短襖,同色馬面裙,戴金晃晃的纓絡,頭上是明豔豔的丹鳳合珠金釵,盡管與場合不匹配,依然無礙那一身讓人驚豔氣質,華貴典雅,氣派非凡。
她站在城門前。守城的人就要去開門迎接。
被秋雲山制止了。衆人不解,卻也聽從了吩咐,沒敢開城門。
秋雲山站在城上,對祈雲拱手,“郡主,郡主救平安縣百姓與危難,秋某人代表平安縣老百姓謝過郡主救命之恩。只是,秋某身為朝廷命官,郡主乃藩王之兵,秋某斷不敢開門迎郡主入內。請郡主恕罪!”
言下之意就是敵我分明了。
祈雲淺笑,“讓芸娘出來,我要見她。”
秋雲山猶豫的往後看向了不知道何時靠到了城牆最裏的女兒,她依舊一聲血跡,先前的勇敢無畏仿佛都消退,只剩下一個失魂落魄的空殼。
“郡主說要見你。”秋雲山眼一酸,差點留下了眼淚。
芸娘木然的看了他一眼,然後低低的笑了,那笑帶着說不出的心酸,秋雲山覺得心痛至極,“芸兒……”他不再記得他的女兒已經亭亭玉立,上前兩步,一把把芸娘抱到了懷裏,像小時候那樣拍着她後背安慰着:“不要怕,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他以為女兒害怕。
芸娘默默的流下了眼淚,何必呢!
今日解我圍,他日,依舊攻我城門。何必呢!
她搖頭。
“芸兒……”秋雲山嘆息,“郡主終究是……不壞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情誼,可是,那不是我需要的。所以,作罷了吧。
她拔下頭上簪子,遞給一旁的家丁:“出城去送與郡主吧。就說此簪子去北平府之日,郡主所贈送。今日完璧歸趙。請郡主保重。”
城門外,祈雲接過簪子,默然不語的放到了懷裏,對着牆頭喊:“芸娘,記得你我當日‘盛裝送行’之約?我穿了最漂亮的衣服了,看我一眼,一眼。好不好?一眼……”
城牆上之人,已經淚流滿襟。
祈雲等了一會,依舊沒看到期待的身影出現。她失望了。
“既然你家小姐不願見我。那請轉告你家小姐,請你家小姐……也珍重。”
她對送簪子的家丁說,那家丁忙不疊應是。
祈雲上馬,然後往城牆再投以深深一瞥,期待能再最後時刻看見她!
然而沒有。
她掉轉馬頭,絕塵而去:
你的情誼,我永遠不忘。只是這一轉身,再見,你我就是戰場上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