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因衛王妃一直無所出,林思安作為長子,一直被周圍的人或明或暗的教導、奉承為未來世子,他也以此自诩,卻不料衛王妃不但生了,還生了對雙胞胎。嫡子的存在,使他這位次長子地位一下尴尬起來。那時候,他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麽不是嫡出,恨自己的母親為什麽是小妾,恨衛王妃為什麽要生,你不是一直生不出的嗎?生了也就罷,為什麽要生男丁?他甚至想過,假如自己是衛王妃所出,那一切會多不同。
他恨一切改變自己處境的人,卻從來沒将目光放過在自己這位嫡出的妹妹身上。
不過一個女孩子而已,還能像男子那樣統戰四方,傲視群雄?所以他的敵人從來只有那位嫡出的弟弟。
當他上京伴讀時,不可否認的,他暗暗松了一口氣,內心暗暗希望他死于奔波的路途,不,若是病死了,那為人質的恐怕就會變成他,最好要死不活的在那熬着,待回到來再一命嗚呼,那才是完美結局。
結果,那嫡出弟弟沒死,活得好好的,就連他從來不看在眼裏的妹妹,也來跟他争權奪利。
不是沒想過動手,可他的身份太紮眼了,一旦林祈雲出了什麽事,不管是不是他幹的,第一個受懷疑的就是他。上一回林祈雲驚馬受傷被落毒,雖然毫無證據顯示跟他有關聯,也的确不是他/他們這方人幹的,可是,就連他父王,他感覺他看他的眼神都帶了異樣……
她是那樣的得意,所有最好的資源都堆放到她身上,所有人都知道,她将來是要執掌這方土地的軍權的,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東流,他做的一切,不過為人作嫁衣。
再努力,比不上一個身份。
因為他的嫡出弟弟在京為人質,也只有他的親生姐姐執掌軍權,才可确保他将來穩坐世子、王爺之位。
其餘的人,包括他,他父親信不過。
所以結果就是,就連她所謂的朋友都敢、都能夠站在他這位郡王面前針鋒相對、百般奚落。
林思安越想越怒火,策馬狂奔也消除不去,反而越加濃重了。回到自己的住處,他撒氣似的把馬鞭扔在了地上,一屁股坐在了撲了錦墊的椅子上,一肚子火氣無處抒發。
宮人小心翼翼的奉上了熱茶,他悶着氣接過來喝,才沾口,随即摔了,“你是想燙死孤嗎?”
茶盅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還泛着熱氣的茶水流淌了一地,宮人顧不得會否碰着地上碎片,吓得“撲通”的跪了下來,“郡王饒命,奴才不敢。”
林思安氣急敗壞的一腳踹在他身上,“滾。”
宮人連滾帶爬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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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一個嬌俏的少女走了進來,身穿米分彩妝花裱子,下身配同色百花彩蝶百褶長裙,行走輕緩舒雅,露出裙擺下隐約的精美繡鞋,還可件鞋頭吊着一顆晶瑩剔透的珍珠,可謂華貴非凡,頭上更是珠環翠繞,光彩奪目,她聲音嬌俏帶笑,卻仿佛又有一絲譏諷,“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又惹大哥生氣了?”
來人正是林思安親妹、同為刁夫人所出,封號“安泰縣主”的林欣妮。
林思安皺眉看着她,林欣妮滿頭珠翠中有一只金色鳳釵特別顯眼,鳳嘴吊着一顆碩大東珠,晶瑩剔透、飽滿圓潤,一看就不是凡品——林思安眼前又浮現起芸娘雪白的臉以及她頭上堆湧雲鬓中那根翠玉蝴蝶七彩寶石發簪,越發覺得刺眼……
當下冷笑,“妹妹好貴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我們府裏多出了位郡主。”
林欣妮慢條斯理的摸了摸絲毫不亂的發鬓,“你也別諷刺我,她整天寒酸邋遢,難不成我也要學她?再且,我就算想學,也沒那個本錢,人家将來可是要執掌軍權的,我算個什麽東西啊?我說大哥啊,別她那兒受氣了,回來就拿我出氣,妹妹我喏,來是好心獻計的,可不是來聽你講大道理的。“什麽“現在這種情況,要低調點,可不能給人抓住話柄“這種說話她可不愛聽,難不成她不愛梳妝打扮,自己也得跟着蓬頭垢面才是?憑什麽同一個父親生的,她無所不有,她卻連多戴幾朵珠花、多裁幾身衣裳都要受阻?
“什麽事?“林思安按捺住不耐煩,冷聲問。
林欣妮如此這般的說了一番,林思安不耐煩的表情漸漸變成了淡淡的笑意,“如此倒是有意思。“
林欣妮得意,”是吧。如果林晉安娶這種名聲敗壞的女人,天下人笑都要笑死他了,哪還有他立足的餘地,別說再上蹿下跳了。若是他賴賬,林祈雲又豈會饒了他?這兩下為難,夠他受的了。“
“可是……”林思安沉吟,最近他辦差了一點差事,頗失了父王歡心,林晉安那邊的人就開始上蹿下跳,意圖取他而代之,他自然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的,可是……想到芸娘靈牙利齒的模樣,他莫名又有些擔心,怕事情不能如此順利進行,又或者,若祈雲勃然大怒,誓必要查過清楚呢?那他脫得了幹系?随即又安慰自己,發生那種私相授受的事,只恐怕那位嫡出的妹妹能耐再大,衆目睽睽之下,恐怕也無奈為力。于是點頭。
話說另一邊,芸娘随着林晉安到了大操練場。近千祈雲的親兵正在練習布陣刺殺,聲威震耳,仿佛要響徹天地。領頭的正是祈雲,她穿着軍中統一的服飾,英姿飒爽,看見芸娘,擡起臉沖她微微一笑,然後走出了隊列,身後上來一人迅速填補空缺。
“你怎麽跟我二哥一起?”大冷的天,祈雲的臉上卻冒出了熱汗,她粗魯的用手袖抹了摸,笑問。芸娘正想拿手帕給她擦的動作便停下。
林晉安頗顯幽怨地抱怨,“妹妹,我找妹妹,妹妹卻理也不理我,芸小娘子一到,你馬上就空閑了,這差別對待也太明顯了吧。”
“得了吧,就你那些拈酸拈醋的什麽聚會,誰要去。”
林晉安“噗哧”的笑了起來,“此番妹妹卻是誤會我了。我乃奉母妃之名而來給妹妹買人情耶:李家下午在城郊東南組織了冰球比賽,明天周家梅花園賞梅宴,後臺雲将軍家老夫人壽宴……來者是客,妹妹當帶芸小娘子四處游玩方不顯沉悶,難不成妹妹打算讓芸小娘子悶死在軍營裏?”
“冰球賽可往一看,其他就免了。我自有打算。”
既然祈雲那麽說,林晉安只好不說什麽。在營中吃過午飯,祈雲帶了二十個近衛,和芸娘,還有莫名其妙非要留下同往的林晉安往城郊東南的馬球場而去。
馬球場入口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從衣着打扮上看,皆是非富即貴的人物,大多為翩翩少年郎,也有勁裝女子,并不遮遮掩掩,潇灑堂皇,很是有氣派,衆人也習以為常的樣子,也有嬌媚小姐進出,雖有仆婦丫鬟陪伴,卻沒用紗籠、面巾遮住臉面,顯然這裏的風氣比起南方大部分地區開放不少——
他們這群人聲勢浩蕩,引人側目,随着靠近,更是所有人都發現了這是高陽郡王和安陽郡主,吃驚之下,紛紛行禮見好,有相熟的,更上前攀談,對于郡主旁邊那位美麗陌生的小娘子,更是好奇萬分——
她們都是城中貴子、貴女,自然知道鎮南王府內另一位尚未出嫁的縣主是什麽模樣,可也從來沒聽說有哪位貴女與郡主交好——除了參加她親兵的個別貴女,而那些他們也認識,這位明顯不是。
祈雲把馬鞭扔給了近侍,跟認識的人聊了一會,便帶着芸娘進了馬場,以她和林晉安的身份,就算沒有預約包廂,也自然會主辦方安排最好的位置。
雅座裏溫暖舒适,還有瓜果茶水點心等享用,不一會兒,帶着藍布條的婁家的“閃電戰隊”和帶着紅布條的“雷霆戰隊”的比賽就開始了,祈雲一邊看一邊給芸娘講解規則,規則很簡單,就看誰技巧更好,将球能更多地送進對方隊的門裏。球員各個身軀矯健,姿态敏捷,閃挪騰跳躍,百般本領,千般技巧,看得滿座觀衆各種歡呼喝彩,熱鬧非凡。
最後紅隊勝利。不管勝拜,皆繞場一圈而出,場上的公子小姐更會給喜歡的球員隔空抛賞。
然後另兩支球隊商場。又是另一番精彩熱鬧。最後,祈雲看得起勁,也領親衛親自下場一戰,但終究還是以兩球之差輸給場地方的隊伍,但她和那些俊俏矯健的近侍還是引得城中貴女們一陣狂烈似一陣的歡呼喝彩,哪怕什麽也沒做,也是引得尖叫連連,場面呈半瘋狂狀态,可見祈雲和她那些親衛的魅力,她們下場之時,觀衆席上抛擲的賞賜更是瘋了似的,密密麻麻抛擲而下,像下奇怪的雨——
芸娘很想加入那些瘋狂女子的隊伍,可是旁邊,還有一位郡王……
“我妹妹從小不論做什麽,都能讓人為她歡呼喝彩。“林晉安說了一句,意味不明,芸娘眼睛還黏在祈雲身上,一時反應不過來,好半晌才勉強回應了一句:“祈……郡主是個聰明厲害的人。”
“是啊。不過芸小娘子何嘗不是?”林晉安凝視着她,微笑,”芸小娘子的事,我都聽說了。”
芸娘別開了頭。心說:聽說?聽說哪些,被馬賊掠走還是昨晚得罪李指揮的事?還是都有?只能淡淡的給了似是笑的表情,并不應聲。
林晉安只道她害羞,哪個女人被他如此看着不會面紅耳赤難以說話?
祈雲回來,手上捧着一大堆奇怪的東西:果子、紗巾、手帕,銀錠,還有幾根簪子……
芸娘傻眼了,“這是……什麽?”
“這是小姐們打賞的?”祈雲一副“有什麽好奇怪的”的表情。
“啊?簪子就這樣扔下來?”怎不是謀殺嗎?
林晉安“噗哧”的笑了出來,“妹妹真是……每次下場,都引得一般小娘子發瘋。”
祈雲把一堆東西扔小矮幾上,她這不算什麽,五娘在外面被一大群小娘子圍着連移動都難——挑了一根簪子,拿手裏翻看着,“這個不錯,給你。”說完就要往芸娘頭發上戳,芸娘反射性的一別頭,“這怎麽行?”
“怎麽不行,送我的就是我的。我的你也不要?”說着拉住她手臂不讓她躲,然後插到了她發髻上,欣賞似的道:“看,多漂亮。二哥你說是不是?”
林晉安低低一笑,風流迷人,“芸小娘子自然國色天香,無與倫比。這簪子,不過錦上添花罷了。”
對于祈雲動不動就問人家她好不好看,芸娘感到很無奈,林晉安的贊美又讓她感到不自在。
祈雲瞟了他一眼,得意地笑起來,“這個自然。”
芸娘不知道為何,總感到有些不舒服。
看完比賽,祈雲租了一個場子打算教芸娘玩馬球,只是她被一群貴女邀去,變成了林晉安帶她玩。
快酉時,一行人離去。祈雲打算回軍營,林晉安讓她回家,“妹妹好久不回家,母妃念得厲害,今日又染風寒,妹妹當回家探望方是。”
祈雲大驚失色,“母妃病了?我怎麽不知道,怎麽沒人告訴我?”
林晉安忙安撫,“只是風寒,太醫已經看過,并無大礙,想來母妃不想驚擾妹妹,是故不讓人告之,妹妹毋憂心。”
祈雲改了方向,與衆人往鎮南王府方向而去。
回到鎮南王府,恰是晚飯點時間。衛王妃聽聞祈雲是因為聽聞自己病了才趕回來,很是嗔怪了她兩句,說自己沒事;林晉安又請罪,說自己無意中漏嘴,請母妃要怪就怪她不要怪妹妹,妹妹是關心母妃雲雲,衛王妃自然不會責怪他,反而留下他同用晚膳。
衛王妃對祈雲說,“既然回來了,就先別回軍營。明天你父王也該回府了。你也可以趁此帶芸姐兒到處走走,看看我們北平府風貌。”
“父王要回來了?不是要中旬方回”
“讓人送信回來,明天就到了。”
“好。”
第二天,祈雲和芸娘去請安衛王妃。各夫人也在,見了芸娘,紛紛給見面禮,沒帶的,不是從手上撸下镯子,就是從頭上摘下名貴的發簪,不一會兒,芸娘竟然收了一大捧的禮物,俱是名貴非凡的,芸娘只能一一道謝。
那送了一對精美金絲掐寶石的刁夫人拉着芸娘手笑道,“我們啊早就聽郡主不知道念叨過多少回小娘子你的名頭了,說得那個好,現今一見,才知道郡主說得還是差了,比郡主說的還要漂亮。聽說還是個大名鼎鼎的才女,難怪我們二公子見着便要讨教,我聽思安說,在軍營裏見着你們走一處說話,聊得可好了,他只恨自己沒那個才氣,不然也要像二公子那樣讨教一番呢!”
這話說得……芸娘臉色微變。旁邊的劉夫人卻笑道:“咱們二公子也算是這北平府裏數得着的風流才子,連他也要讨教,可見芸姐兒的才華驚人。我姐兒讓她去上個女學,便像要了她命似的,你母親真是好福氣,有你這麽一個又聰明又漂亮的女兒。”
芸娘勉強的笑着稱不敢,不過外人以訛傳訛,當不得真。祈雲見她窘迫,出言化解,話題又轉到別地方,祈雲也帶着芸娘出來,那一堆收到的禮物,就讓人帶回房間,她帶芸娘去游覽王府了。
兩人游覽累了,才回房休息。
芸娘小睡了片刻,醒來不見祈雲,卻原來是鎮南王已經回來了,祈雲先去迎接了。
不一會,有個小宮人來請芸娘,說郡主有請,芸娘梳整一番,随來人走了。
越走越偏僻,芸娘疑惑:“這是去哪裏?”
“這是往留芳園。郡主在那裏等小娘子。”
芸娘停住腳步,道:“還請小公公稍候,我忽然想起正巧有東西要給郡主,我回去取。”公公這稱呼,可不是一般人當得,那是太監首領才能當得起的稱呼。可是那小宮人卻沒驚慌這稱謂,反而道:“郡主等好久。小姐有什麽要交給郡主,遲些又何妨?”
“還是回去取吧。”芸娘說完轉身就走,那小宮人臉上顯出急色,一咬牙,從背後飛快地蹿了上來拉住她,手裏拿着的帕子就要往她臉上掩去,芸娘一直有練習祈雲和侯府武師教給的拳腳,又因早有防範,偏開頭,一腳就往他肚子踢去,踢完撒腿就跑,忽地,一只粗壯的大手從旁伸出掩住了她嘴巴,然後,一掌砍在了她脖子上……
芸娘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