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中午匆匆回家時便保持到了現在,整個人已如死掉了一般。
裴涪淺吓了一跳,任誰看到一室明亮卻一動不動坐着一人時也會覺得恐怖。
她慢慢走近,心跳的厲害,小心翼翼的開口喚道:“媽?”
卻無人應答。
程曉玥依舊保持着高貴的姿勢睜着大眼目視前方,在這幾秒鐘,更是連眼皮都未曾眨動過。
一剎那,裴涪淺聽到自己心裏咯噔了一聲,那一刻所有不好的猜測全湧上了頭頂,令她整個人都不由的晃了晃。
趕緊走近,邊焦急的叫着:“媽,媽你怎麽了?”
在她的呼喚聲中,對方終于有了點意識,漸漸凝聚焦點,視線緩慢的落在了面前的女孩身上。
良久,她輕聲開口,聲音沙啞的難聽:“不要叫我。”
聽到她說話,裴涪淺松了一大口氣,剛剛那一瞬間她差點懷疑她…轉瞬,又有些生氣:“你坐在這裏不出聲知不知道會吓死人!”
程曉玥沒有回答她,徑自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卻更像是在喃喃自語:“不要叫我,我不是你媽。”
一口氣梗在胸口,如果這個人不是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人,裴涪淺一點也不懷疑自己會上去撕爛那張讨人厭的臉。
“不叫就不叫!說的跟誰稀罕似的!”
她的忍耐到了極限,控制不住的粗聲吼道。
一顆熱騰騰的心瞬間被冷卻,她在心裏一遍遍嫌棄的唾罵自己。
這麽多年打臉打的還不夠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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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了脫離關系,誰怕誰是孫子!
一想到剛在門口還滿懷期待的幻想着,就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自己。
誰讓她自作多情了?傻逼不傻逼!
程曉玥置若罔聞,只是問了她一句:“你那天帶誰回家了?”
她一腳已經離開,聽到這話沒多想轉身氣呼呼的說:“不是說你不是我媽了嗎!那你還管我帶誰回家!”
那張永遠沒有表情的臉上一閃而過猙獰,聲音更冷了些:“我再問你一遍,你帶誰回家了。”
這一句并非疑問。
裴涪淺和自己較了半天勁兒,才不情不願的回答:“同學。”
同學。
呵。
她站起身走上前,看着面前那張倔強和不服氣的小臉蛋,半晌,輕笑了一聲。
接着,毫無預兆,狠狠的一巴掌直沖着那張臉打了下去。
半天,裴涪淺都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直到手捂上火辣辣燒疼着的臉頰,她才恍然反應過來。
慣性使她的頭偏向了右側,發絲也淩亂的粘在臉上,看起來很是狼狽。盯着眼下精致的大理石地板,她平靜了片刻才擡起頭,一反常态的冷靜,淡漠的說:“如果有病就趕緊去醫院,別在我面前發瘋。”
刺痛的疼意灼燒着她的臉頰,也徹底寒了她的心。
這一巴掌,打碎了她對母愛所有的妄想和渴求。
從今往後,她和面前這個女人再沒有半點關系。
早該看清的,不是所有一切只靠努力就夠了的,有的人,有的情,根本就不值得她追求。
擡頭看向面前這個自己名義上的母親,盡管眼眶酸澀難忍,她還是咬緊了後牙槽,任是不肯在她面前服輸。
比她更先一步說道:“從今往後,你我再無關系,我再叫你一聲媽我跟你姓。”
程曉玥聞言,只是輕扯了下嘴角。過了一會兒,一聲嗤笑才自嘴邊發出,不知是在嘲笑着誰。
“你當我不想和你們脫離關系?你們姓裴的害我還不夠慘麽?這輩子我最大的錯誤就是認識裴偉良,然後生下了你!”
那面露狠色的模樣,裴涪淺都不曾懷疑下一秒她就會沖上來掐死自己。
到底是有多恨,竟能讓她對着自己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的親生女兒說出這般遭天譴的話。
這樣的人,到底哪一丁點還配稱為一個母親?!
裴涪淺從來沒有一刻,這麽深惡痛覺的憎恨着自己的母親。
她終于爆發,大聲斥吼:“那你當初幹嗎還要生下我!如果可以選擇投胎,我生生世世都不會想做你的孩子!”
如果沒有生下她,她何必要承受這從小到大的痛苦和折磨!
如果沒有生下她,她何必像個得不到糖的孩子去豔羨別人!
她這一聲吼似是用了全身的力氣,剛一吼完便支撐不住的靠在牆上喘着粗氣。到底是年輕氣盛,學不會收斂自己的脾氣和意氣用事。
而反觀程曉玥,只是冷靜的望着她,就好像她的行為真的可笑又愚蠢。
怔愣片刻,她才別開眼輕輕勾了下唇,發出一聲自嘲的笑意。
為什麽面對所有人的诋毀和羞辱時還要一意孤行的生下她?
為什麽連提供精子的那個人連看她一眼都不屑一顧時還要忍耐着生下她?
她多不想承認,是因為她傻兮兮的以為能靠一個孩子來留住他。
可能是老天爺都不願意讓他和肖卿再在一起吧,也可能是老天爺都在可憐着她。那一個醉酒的夜晚,是她這一生僅有的美好之夜。
她身形偏瘦,腹中的胎兒并未凸顯,才得以順利的瞞過所有人,直到五個月時無法再藥流。
她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生下這個孩子,盡管那個男人從一開始就說過不會疼愛這個孩子半分。可她卻固執的以為虎毒不食子,總有一天他會改變想法,屈從于家庭的溫暖。
于是在背負着周圍所有人的辱罵、絕交,甚至搬出宿舍,放棄學業遠離人大,她也從未後悔過自己的決定。在人生最昏暗的那幾個月,艱難的卻又義無反顧的生下了這個孩子。
開始的時候,她看着那個小嬰兒還總是忍不住的偷偷笑,這是她和他的結晶,是他們在這世上再也無法割舍的聯系。可慢慢的,她的臉上再也笑不出來了。
那個男人足夠的絕情,他說到做到,心如磐石,狼心狗肺。
于是她再也不想去看那個孩子,再也不想做個好母親。
既然他要毀,就幹脆徹底點。
裴家、肖家都別好過。
程曉玥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即可惜又遺憾的表情,似在嘲笑這個孩子直到這一刻還在犯着傻。
裴涪淺忽然別開眼,程曉玥的眼神令她無端升起一種恐懼,她害怕聽到她将要說出口的話。可是對方根本不給她機會,非要将她的信念一舉毀滅,徹徹底底。
“裴偉良還有一個女兒,比你大。”
“不。”
不,她不要聽。
“你猜她叫什麽?”
“不要,不要說。” 雙眼腥紅,她可憐的乞求着,姿态卑微。
程曉玥輕呵了一聲,不給她任何逃避的機會,重重落下一記猛錘:“就是你那個親愛的同桌,她随母姓,她的母親叫——肖清卿。”
她随母姓,她的母親叫肖清卿。
裴涪淺的耳邊久久回蕩着這一句話,失去了所有的反應,只能固執的搖着頭,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不可能…我不相信…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眼眶中突然掉下了什麽東西,眼淚掙紮着湧出了眼眶,像斷了線的珍珠,忍不住的向下流淌,潮濕的劃過她的臉頰,一滴一滴滴在大理石地板上。那如鑽石般刺眼的淚珠,像是帶着某種嘲諷的氣息向她微笑着。
剛剛她們那麽激烈的争吵時,她都不曾哭過。
可這一刻,卻是真的怕了。
急于在對方臉上找出一絲玩笑或惡意诋毀,可是除了冷清,再無其他。盡管嘴上不承認,可她知道自己是信了的。
或者在程曉玥剛剛開口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了,那一天裴偉良在聽到肖瑾打電話後激動的摔碎了杯子,也終于有了解釋。
她一味的搖頭,眼淚忍不住的狂亂流出,那雙顫抖的腿再也承受不住她的堅強,緩慢蹲了下去。
“你知道嗎?當年,我和肖卿也是同桌。”
一句話,令她徹底跌坐在地。
程曉玥徑自說完,轉身重重的踏着樓梯回房間。
許久許久,樓下的客廳才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聲音大到震懾屋頂。
哭的那個人萬念俱灰,肝腸寸斷。
她坐在梳妝鏡前,看着鏡中那張漫上皺紋的臉,視線越來越模糊,過去的一幕幕像是電影般被重新播放着,那些被她深藏在心底二十年驕傲的破碎的,喜悅的心酸的,開心的痛苦的,色彩斑斓以及昏暗沉重的過往,再次鮮活的出現在她的眼前。
佛說,求之不得求不得。
二十年了,該放下了。
**
程曉玥的幾句話,摧毀的不僅僅是裴涪淺對親情的貪念,同時毀掉的還有友情和愛情。
高考前的那大半個月,是他們幾人都不願再回想的痛苦和掙紮。
裴涪淺放棄了清華的名額,她沒有隐瞞教育她三年的恩師,乾隆爺心疼之餘嘆息着給了她一個安慰和鼓勵的擁抱,讓她好好申請國外的大學。
她不去清華,那個說要一起在清華魚肉人生的人,心也碎成了稀巴爛。在她之後,那個人也放棄了清華的名額。
再一次等在她家門口,肖裕抽出煙盒中的最後一根煙,地上已是一片狼藉,可是誰又會在乎?
他知道,沒有人了。
她再也不會關心他的健康,他是死是活,她都不在意了。
從她說出那句不讀清華了之後,她就單方面的放棄了這段感情。
每每想到此,他就控制不住的想打人。
當初作死也要和他在一起的人是她,現在說不要就不要了的人也是她。
她當真以為自己是神,能主宰這世間一切嗎?
他不放手,她休想從他身邊逃走。
卧室門外,張嫂輕輕敲門:“淺淺?”
她擔心出事,盡管沒有人應答,也只能不厭其煩的敲着:“淺淺你乖,把門開開,別悶在屋子裏,你吃點兒東西好嗎?”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才終于被打開。
張嫂乍一看到面前那張蒼白虛弱的小臉,忙背過身去擦眼角滑落的淚水。
說出口的聲音沙啞難聽:“我不想吃,您不用麻煩了。”
“淺淺啊,怎麽樣也別和自己身體過不去。” 張嫂心裏着急,她照顧着這個孩子從小長大,這幾天光是看到她這副憔悴的模樣,自己的心都疼死了。怎麽那為人父母的反而不見了人影!
可是她再看不慣,再替淺淺不值和生氣,終究也只是個外人。
裴涪淺微微搖了下頭,真的沒有胃口:“我真的吃不下。”
“哎。”張嫂嘆氣,沒辦法再勉強她,只能說:“那你餓了的時候一定要說,我就在樓下,你別害怕啊。”
她猶自輕笑一聲,自嘲的勾起唇角。
再沒什麽能讓她害怕的了。
猶豫了下,張嫂糾結着開口:“那個淺淺啊,你同學一直在門口站着,他天天來,我說了你不在他也不走,你看…..”
話還沒被說完,裴涪淺就冷淡的打斷了:“他愛呆多久就讓他呆多久,說我不在就行了。”
轉身,她回房間,帶上了門。
順勢仰躺在床上,沒多會兒就又睡着了。
陽臺上的落地窗簾始終嚴實的遮住了所有的陽光,從未被拉開。
**
六月七日的那一天,肖裕起了一大早,特意在洗手間把自己收拾的體體面面,意氣風發。
到一樓餐廳時,全家人都坐在那裏等着他,他拉開椅子,如往常那般自然的坐下。
喝了一口熱粥,他擡頭看一眼,靜悄悄的。
除了他以外,竟沒人動筷子。
低頭又舀了一勺白粥,才開口:“怎麽都不吃,看着我幹什麽?我臉上有字?”
還能調侃,肖靳的心裏松了一口氣。忍着心底的酸澀,他低頭去動筷子,邊說:“吃,吃。”
肖裕不再說話,安靜低頭享用早餐。
父母不方便多說什麽,肖靳只能一再的找話聊:“你別急時間還早,我一會兒送你去考場。”
肖裕點了下頭沒反對。
食不知味也許是肖老大此刻最明确的感受,想到昨晚自己手機上的那條短信,他只能在心底嘆一聲氣。
那是考場附近酒店的取消訂單通知,肖裕原本是用他的信用卡定了兩間套房的。盡管發生了這樣的意外,可他始終确信着她一定會去參加高考。
肖靳不知道自己還能勸些什麽。偏頭看了一眼,父母的表情也并不怎麽好。
直到看着那兩個孩子拉開家門,和怡再也忍不住的上前一步,整了整小兒子的襯衣領子,輕輕拍了拍,說道:“別為難自己,不管考的怎麽樣都沒關系。”
肖裕勾了下唇,淡淡挑眉:“您多慮了,我會好好考的。”
不只是考試吶。
和怡低下頭去,心卻像是被人撕扯着的疼痛。
母子連心,她的兒子心裏不舒坦,她這個做母親真的能感同身受。
只能點一點頭,沒什麽力氣的說:“加油。”
肖裕忽然一陣恍惚,猛然想起前不久才有人和自己說過這兩個字。不過幾天而已,卻是天堂和地獄之分。
收斂多餘的表情,他微笑,問道:“帥嗎?”
和怡配合的打量了他一番,從頭到腳,然後毫不吝啬的點頭稱贊:“帥死了!”
如此他便放心,轉身跨出家門。
路上,他不厭其煩對着車裏的鏡子照來照去。肖老大最近都盡量讓着他順着他,可實在受不了他這副做作的樣子。
“咱能不照了麽。”
肖裕沒聽見似的,又自顧左瞧瞧自己的發型,又看看有沒有新長出的青春痘。不确定的又問了一遍:“帥嗎?”
肖靳默默翻一個白眼:“你都問八百遍了!”
他哦了一聲,暫時放心。
肖老大隔空瞥了他一眼,充滿懷疑的問:“你該不會是打算色.誘吧?”
他玩笑似的一句話,取笑成分居多。卻沒想到對方沉默了下,語氣認真的說:“如果有用的話。”
也就是說并不排除會有這樣的可能?
吓得肖老大差點闖了紅燈。
肖靳在這一刻特想叫他一聲哥,牆都不服就服他!
高考這兩天通向考點的道路提前就被進行過疏通,今天這一路大抵是北京除了重大會議以外難得的暢通。
很快便到了考場,肖裕下車後沒有任何東張西望,找到自己準考證號所對應的考場,坐下來耐心的等待發試卷,然後答題,交卷。
一連兩天,四門考試,他都在重複着這樣的行為。
直到最後一天下午五點鐘響起了英語結束的考試鈴聲,漫長的十二年,就此告一段落。
踏出教室,震耳欲聾的宣洩和嘶吼聲響徹整個校園,所有的學生期盼這一刻已久,就等着鈴聲一響起,便要将這三年所受的所有痛苦和折磨一并發洩而出,毫不保留,就此揮別。
漫天飛揚着被撕碎的書本,如雪花般緩緩飄落至一樓,直到再也看不清。
從隔壁班走出來的隋海岩和卯勁紅着眼圈上來狠狠的擁抱着他,他感覺的到他倆顫抖的身軀,無聲的拍着他們的肩膀給予安慰。
從乾隆爺辦公室跑過來的段王爺,也無聲的加入了他們兄弟間的親密擁抱。說好了的,即便是不參加高考,他也會陪着他的兄弟們一起奮戰。
這些年,他們收獲了最真摯和友情和美好的愛情。
該感恩的。
不知是誰帶頭唱起了那首老掉牙的歌曲。
“我知道我的未來不是夢
我認真地過每一分鐘
我的未來不是夢
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動
我的未來不是夢
……”
一首唱完繼續換至另一首,從張雨生切換到汪峰《怒放的生命》,再到可米小子的《青春紀念冊》,有人流着淚哽咽唱着《朋友別哭》,也有人悲慘的吼破嗓子嚎唱着《從頭再來》。
每一首,他們兄弟四人都跟着齊聲歌唱,從開始的激動一直唱到最後的哽咽。
隋海岩眼皮子軟,早早就和卯勁抱頭痛哭成一團。
肖裕扒在熟悉的欄杆上,目光無意識的望向對面,聽到有人又帶頭唱起了《分手快樂》。
這次,他再也不能跟着唱了。
另一邊,被眼淚洗了臉的隋海岩和卯勁聽到歌聲,默契的同時擡起了頭。
他們怎麽忘了,有人比他們幾個的心裏更苦。
☆、訣別
隋海岩走上前,一米八幾的大男生狼狽的擦着眼淚,說:“阿裕,你去找她吧。她來考試了,就在你隔壁教室。”
那人似是一點也不意外,淡淡的望向遠處,輕聲開口:“我知道啊。”
他們一早就說好要一起參加高考,他記得,她也會記得的。
所以哪怕這一個月以來她都未曾露過面,他也一點都不懷疑她會來參加高考。
段王爺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別往日的嬉皮笑臉,表情沉重的看向他:“阿裕,你打算怎麽辦?”
同時放棄清華,他們倆人親手斷了這一條路。
雖然這個名額被遞延給了第三名的唐甜甜和第四組組長,可段王爺的心裏依舊不好受。
一個是他親如手足的兄弟,一個是他當作妹子在疼的女孩兒,雖然人生本來就脫離不開挫折,可他多麽希望,他們倆人不要分開。
因為他們,就是愛情最好的樣子啊。
肖裕沉默了許久,輕輕呼出一口氣,才轉身看向他們三人:“我一會兒就去找她。”
雖然表情看起來并不怎麽輕松,可是能聽到他這麽說他們也就放心了。這些天還一直擔心這小子會一蹶不振,看來是多慮了,阿裕什麽時候向命運服輸過。
那些過去的事情,這幾天他們也斷斷續續從段爺爺口中得知。
盡管老人一再不願意告訴他們,可是直到這件事對裴涪淺的傷害大到讓她放棄了清華的保送名額,老人才終于松了口,希望能通過他們這些朋友來勸勸那姑娘。然而他們壓根連面都見不上,不止他們,就連阿裕都未曾見過她。
隋海岩也是這時候才知道,要比狠心誰能比得過變了心的女生呢?
說放手就放手,說不要就不要,根本不考慮被扔下的那一個人心痛成什麽樣。
盡管這種事在他們看來也無比荒唐又操蛋。可是和阿裕六年兄弟,和裴涪淺三年前後桌,和阿瑾也做了兩年的同學,無論出于對哪一方的保護,他們都希望這件事能趕緊翻篇,這三人都別受到太深的傷害才好。
特別是那兩個女孩子,她們的心理承受力最好再強大一些。
他們可以想象,但卻無法體會高考前的那一個月對于她們倆個來說,都是一場毀滅性的噩夢。
尤其是肖瑾,她不像裴涪淺從小就獨立又堅強。盡管沒有父親,可是母親給了她所有的疼愛,她一直被呵護着長大,從沒受過這麽大的打擊。
那幾天,她哭着一遍遍的對母親說淺淺是她最好的朋友,媽媽你不要傷害她好不好。
可是傷害早已鑄成,從二十年前就根深蒂固着,肖清卿流着淚安慰女兒。她搖頭否認說自己從沒想過要再和裴偉良走在一起,過去的事情她早就放下了,她現在只要有阿瑾便已知足和幸福。
阿瑾泣不成聲,一次次的哭着睡着在母親的懷裏。
可是就連在夢裏,她都心碎的呢喃着:淺淺的爸爸對她特別不好,她不想要那樣子的爸爸,他一點都不像是個偉大又慈祥的父親。
肖卿只能不斷的抹去那小臉上的淚水,一遍遍不厭其煩的承諾她:不會的,她只要阿瑾。
**
附中的操場上,夜晚漆黑黑一片,高考過後,是死一般的寧靜。
這個時候,已經畢業了的高三學生應該都去了KTV或是網吧,徹夜通宵不眠。
如果沒有出現後來的這些事,她想他們應該也會在一起夜不歸宿玩鬧至天亮。而不是此刻,孤單的,一遍又一遍的繞着操場跑道慢走。
走累了,她便停下來就地而坐,休息夠了,就再站起來繼續走會兒,反反複複,不知幾次。
她以為這偌大的操場僅剩下她一人,卻并發現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有一個人一直陪着她,目光眷念的望着她那模糊的身影。
直到她再一次原地休息,那個人才終于出現。
“不走了嗎?”
身旁,忽然一句低沉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色中響起。
她擡頭看去,恍恍惚惚間,竟覺得猶如過了一個世紀般的長久。
今天是六月八日,差兩天整整一個月,原來不過才一個月而已。怎麽就覺得恍如隔世了呢?
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站起身,坐的太久腿有些麻,趔趄了些,目光在看到他伸過來的手時,下意識的避開。
肖裕的臉色冷了冷,伸出去的手在冷清的空氣中就像是個笑話,在嘲笑着他的自作多情。收回手腕,緊緊的握了握,骨節間發出了咯噔的聲音。
“裴涪淺,你想怎樣?”
除此之外,他不知還能問些什麽。
他知道她忽然間面對這麽大的打擊,心裏難以承受,他願意寬慰她包容她,甚至和她站在一起去與其他人為敵都沒關系,可絕對不是任她就這樣将他推開。
當年,她義無反顧的闖進自己的生活,不留一絲縫隙。
今天,也別妄想着他會輕易服輸,任她一意孤行。
“不想怎樣。”
她冷淡的回答。
可越是這樣不吵不鬧,越令他心裏來氣:“有什麽不滿的你說出來,憋在心裏鬧別扭算什麽本事。”
她擡頭看他一眼,過去曾深深眷念的容顏早已印刻在了心底最深處,連碰一下都疼。
可是,她沒有辦法不恨肖瑾。
雖然她是無辜的,可她母親卻是間接導致她童年災難的元兇,她沒辦法忘記自己從小到大一次次的期望又一次次的失望,那種痛徹心扉的滋味她品嘗的夠夠。
肖清卿是他的姑姑,他們那個和睦幸福到讓人嫉妒的家庭,又怎麽能容得下她這個姓?如果說裴偉良對程家是厭惡至極的名字,那麽對肖家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他一個男人,毀的是兩個女人的一生。
裴涪淺并不否認他的渣,相反,替那倆個女人不值。
就為了這麽一個沒有擔當和責任感的男人,就這麽白白糟蹋了自己的青春甚至整個人生,她們有沒有腦子?
愛情,真的會讓人盲目和迷失。
她怕自己這些年追在肖裕的身後,也會重蹈程曉玥的覆轍。
“肖裕,我對你沒感情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心如死灰,再也無法蕩起波瀾。
三年了,除了高一剛剛開學的那幾周還在認識階段,她什麽時候還直呼過他的名字?
曾經多少次,他喊破了嗓子讓她不準叫他“阿裕”,她都左耳進右耳出,一叫就是三年,死不改口。
而當她真的叫出他的名字時,他才深刻的體會到,這兩個字所帶給他的疼痛,是那麽尖銳和沉重。
走上前一步,他逼視着她,不給她留退路的說:“叫我阿裕。”
她卻笑了,用他總是罵她的那句話來回擊:“你要點臉行麽?”
“臉算什麽。我連姓都敢不要,你敢嗎?”
一句話,令她難堪的別過臉去,不願再看他。
可對方顯然誓不罷休,食指勾起她的下巴,非逼着她與他四目相對。
“裴涪淺,你的勇氣都去哪兒了?你能別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成麽?”
她被迫擡頭與他對視,嘴角勾了勾,反問:“你能別來煩我了成麽?”
油鹽不進的樣子氣壞了肖裕,若是放在平常他早就撕破臉甩手走人,可是這時候,他不能走。
他知道,走了,就完了。
“當初我讓你別來煩我,你也沒聽。” 他說完,又搖了搖頭:“我不會聽你的。”
裴涪淺知道和他說不通,幹脆不再看他,轉身就要離開。
邁出去的步子才走了兩步就猛地被人從後拽住,一個用力,她趔趄着又回到了他身邊。
“你屬臭狗皮膏藥的啊!”
她氣憤的罵着,過去他怎麽罵她的,她全部還了回去。
“能不能拜托你離我遠一點,看見你們姓肖的我就惡心!”
“一個大男生你要點臉行嗎!死乞白賴的只會讓人瞧不起!”
可是無論她說出口的話有多難聽,他始終表情淡淡的,一副置若罔聞隔絕世外的樣子,決心跟她耗到底。
他還是這句話:“臉值幾個錢?”
裴涪淺被噎了一下,心裏的刺痛感越來越強,她轉過身去,狠狠的伸手一抹眼眶。
別這樣啊阿裕,別這樣…
她在心裏一遍遍的祈求,拜托別讓她看到他這副卑微的模樣,她的心真的再也承受不起傷痛了。
身後忽然一聲嘆氣,無奈又心酸。接着,她整個人都被一股力量擁進了懷裏。
眼淚,便再也僞裝不了的奪出眼眶,浸濕了他胸前的衣服。
他耐心的一下一下輕拍着她的後背,時不時的摸摸她的頭,想把所有的心疼和安慰全部給她。
“傻不傻吶。”
他輕聲低喃了一聲,聽着她隐忍的哭聲,恨不得将那些讓她難過和傷心的人全部碎屍萬段。
可那些人裏,也有他的家人,他怎麽動的了。
撫摸着她的發絲,他郁悶的說道:“裴淺淺,我心疼死了!”
真的,快心疼死她了。
憑什麽那些大人們不負責任的後果要他們來背負和承擔,招誰惹誰了啊!惡狠狠的低咒了一聲,他面露殘光,更緊的擁抱住她。
心裏卻早已打定主意,就算被他爸打死,誰也都別想讓他們分開。
懷裏的人卻在這時驀地掙脫開他,向後退去好幾步。
她搖頭,不斷的重複:“我不要你了,肖裕,我不要你了。”
肖家,她進不去,這個人,她再也不敢要了。
他的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氣沖沖的吼她:“裴涪淺我告訴你,你要也得要,不要還得要!這輩子你都休想擺脫我,即便是做鬼你都得跟着我姓!”
她一聽就笑了,全身的刺兒都被他最後一句話刺激到了,諷刺的開口嘲笑:“你們姑侄倆還真是有意思,你姑姑一心想跟我姓,你卻要我和你姓,你不覺得很可笑嗎?你說這話的時候自己就不惡心?”
肖裕受不了她這種陰陽怪氣,皺眉道:“你沒必要把他們之間的問題放大到你我身上,我就是我,任何人都決定不了我的選擇。”
“可是你姓肖!”
她忽然爆發的吼道:“我有多恨你姑姑,就有多恨這個姓。肖裕,如果你還憐憫我的話,就放過我吧。我一看到你就想起肖瑾和她母親,想到我受過所有的痛苦。你們從小到大都那麽幸福,而我呢?生活在一個變态的家庭中,我沒有一天感受過幸福是什麽!我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出生,但是我可以恨那個讓我家庭破碎的人,她們憑什麽可以幸福?做錯事的人又有什麽資格幸福!”
竟然他非要糾結于此,那她便掏出那顆血淋淋又傷痕累累的心給他看,再也不願隐忍下去。
肖裕的火氣瞬間被她這一番話所熄滅,心疼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知道她心裏難受,卻不曾想到竟有這麽多的痛楚和怨恨。
他承受不了,真的不行。
“別這樣,淺淺。”
他終于叫她淺淺,過去那麽多柔情蜜意的溫情時刻,他都羞于開口,卻又偏偏在這激烈的争吵中,這般親密的喚她。
可惜的是,她不在乎了啊。
她聲音低啞的說:“我不讀清華了。”
“沒關系,清華也沒什麽好的,你不想去咱們就不去了。”
她忽然擡頭,瞪他:“你聽不懂人話嗎!我說我不去念清華了,我再也不會和你在一起了!”
持續的死寂蔓延在這四周,就連空氣都仿佛靜止了,在斥責着她的不識好歹和無理取鬧。
手掌緊緊的攥成拳頭,他別開眼不再去看她,真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揍她一頓。直到咽下那陣強烈的氣憤,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淡:“你現在腦子不正常,我不和你計較。”
她一聽更氣了,破口大罵:“你才腦子不正常!你全家都腦子不正常!”
過去一直想罵的這句話,因為總擔心會把自己也罵進去所以從未說出口過。可現在她不在乎了,相反恨死了這一家人,也就再無所顧忌。
肖裕忍了又忍,實在是咽不下去這口氣了。
他真是煩死了她這樣的态度,好說歹說都不聽勸,上前一步,動作粗魯的拽住她,聲音冷了又冷,沉聲警告:“裴涪淺我再說一遍,你他媽的休想甩了我跑去國外找小白臉,老子這輩子要能放過你我跟你姓!”
前後腳放棄清華本來就是做好要和她糾纏下去的決心,她為難她自己,那他就陪着她一起彼此折磨。反正他們家已經有了肖靳,即便是背棄這個姓,遭千人唾棄,他也絕不猶豫。
因為他清楚的了解自己,如果餘生沒有裴涪淺,那他又和行屍走肉有何區別。
與其茍延殘喘的活着,不如相看生厭彼此折磨,至少,她還在他身邊。
別跟他說什麽錯過這個人還會有更好的人出現,瞎幾把扯淡的玩意兒他不信。他只知道,愛這個人就不能讓她離開,不擇手段他都要把她留在身邊。
可是老天爺偏偏不如人願,他們都以為過了這個坎兒,人生便會一帆風順,哪裏會想得到老天爺給他們挖了一個又一個的坑,甚至這一回,爬都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