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安利催婚
吳樂甫幾乎立刻站起來,把他的西裝外套披上,抓起了門邊的文明杖。“走吧,正好,夜晚散散步。”
他說得不錯,晚風習習,帶着夕陽的餘熱,清爽席卷了頭腦中紛亂的思緒。月色皎皎,銀紗投下天羅地網,無處遁匿。夜色掩蓋了時代的差異感。不管是一百年還是一千年,月亮還是那個月亮。
“看着這樣的月色,會讓人覺得什麽都能忘記了。”淩彥不知不覺地開口。
月色下吳樂甫側頭看向他,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出聲安撫:“白天的事,你也不必太在意。”
“其實你今天不打斷我,原本不至于和學生沖突,道理是要講的,和自己人,什麽時候都要優先講道理。”淩彥看着身邊衣冠楚楚的紳士,坦誠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吳樂甫沉默了片刻,才說道:“看出來了,你做得很好,是我多事。”
“并沒有,我很感謝你。”淩彥與他雙目對視,真誠地道謝。
吳樂甫再次擡步向前。“你真的反對白話文運動嗎?”
“不,樂甫,我很支持。”淩彥落後他一步,大腦飛速運轉篩選着最能描述自己感受的詞句。“但是傳統文化中有一部分美的東西。我覺得我們即便看到了不好的那一面,也不該把它全盤否定……美的東西始終是美的,花謝花飛花滿天,本就是美的,誰也改變不了。”
他仍覺不夠,思索着剛看的雜志,又補充道:“胡先生寫‘整理國故,再造文明’,也是去其糟粕的意思,并沒有辦法生造一個文明出來。可是這些做學問的先生們明白,學生們卻不明白。學生太激動,太容易受言論左右。”
吳樂甫主動停下,轉身看着淩彥跟上來。他似乎意識到了淩彥的遲疑是因為真誠,所以慢慢念了一段胡先生文章裏的句子:“調和是人類懶病的天然趨勢,用不着我們來提倡。我們走了一百裏路,大多數人也許勉強走三四十裏。我們若先講調和,只走五十裏,他們就一步都不走了。”
“他是這麽寫的,也許你聽了之後,會更明白一點他的用意。”
淩彥當然懂得,撥亂反正有時候只能依靠矯枉過正。但他在後世見過太多輿論的反轉,見過太多打臉的鍵盤俠,不由想得更深一些:
“激進是必要的,是為了打破束縛,但我認為激進也要分對象,更不能一味排外,要允許冷靜的,獨立思考的存在。做鬥士的呢,就要講激進,可我們做先生的,就必須懂得‘調和’了。”
聽到這兒,吳樂甫突然甩了甩他的文明棍,“如果可以選擇,不受外界環境左右,小林想做什麽?”
“做桃源之客吧。”如果真的衣食無憂,讓淩彥選擇,他當然要做個死宅,可是這年代連網絡都沒有呢,他只能順着吳樂甫的想法說:“不受戰亂所擾,著書立說,就極為滿足。”
哪有什麽安寧日子,北/伐不就就是抗戰,抗戰後又是解/放/戰/争。有多少人有命熬到好日子來臨。
吳樂甫若有所思,沒有說什麽。
松樹下,參差葉隙中是觸手可及白茫茫一片月光。淩彥突然想起,盡管一起住了那麽久,他對于吳樂甫這個人的身世、經歷都還不甚了解。“樂甫,問了我那麽多想法,你呢,你是怎麽想的?”
他們走到了池塘邊,遠遠地就聽到了蛙叫蟬鳴。他們默契地停在一塊白色的大石頭旁邊。
“我從小上的就是西式學堂,後來留學回國,可以說,看到這些并沒有太多觀念上的打擊。”吳樂甫的回答和淩彥預想的差不多,誰知他話鋒一轉,“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他沒有再多說什麽,兩人靜靜看着漆黑的池塘。淩彥便相信,他真的理解。
在冷靜下來後,淩彥帶着一本曲子詞去上課了。
“教了大家很多西班牙語的單詞語法,可能比較無趣,今天教大家一首西班牙歌曲。”
本以為會迎來一場說教的學生們聞言紛紛眼前一亮,齊刷刷的鼓起掌。
“這首歌的名字叫quizas,quizas,quizas。”淩彥在黑板上寫下來單詞,“就是或許的意思。”
“不過我也有條件,”淩彥摸了摸下巴,“我唱一首歌,咱們男同學也來唱一首歌,好不好?”
這一次女同學也在奮力吶喊:“好!”
淩彥選中了一個高高瘦瘦的,姓王的小夥子,他激動地刷一下站起身,大大方方地唱起歌:“天上飄着些微雲,地上吹着些微風。啊!微風吹動了我的頭發,教我如何不想她?”
“好!”小夥子歌喉嘹亮,雖然說不上多麽動聽,勝在落落大方。淩彥含笑點頭,女學生也都興奮地直鼓掌。那男生眼睛都亮了,含笑坐下。
“林先生,輪到您了!”
淩彥從前也喜歡唱歌,雖然是業餘愛好,但做主持人的,對于控制氣息音色都有一套自己的方法,鎮住這些小家夥倒不是問題。
他放下書,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笑盈盈看着這些風華絕代的少年人,“Siempre que te pregunto que cuándo, cómo y dónde Tú siempre me respondes Quizás, quizás, quizás(我總是一遍遍問你,何時,何地,又該如何。你卻總是回答我說,或許,或許,或許。)”
他們基本上沒有聽明白這首歌歌詞,淩彥能看出來。不過每個人都很專注地看着他。淩彥也漸漸融入了歌曲的氛圍,午後陽光給這些孩子們的面容鍍上一層金,看起來宛如希臘雕像。
有人悄悄推開門,無聲無息地依靠門邊。
“Y así pasan los días Y yo, yo desesperado Y tú, tú contestando Quizás, quizás, quizás(時日就這樣飛過,我的絕望與日俱增。而你,你卻還是這樣回答。或許,或許,或許)”
唱完了,淩彥的手按住講臺,學生們意猶未盡地鼓起掌。
“你們覺得,是剛才王同學唱的歌好聽,還是我唱的好聽?”淩彥抛出了問題。
大家面面相觑,一臉為難,最後只得說道:“都好聽。”
“你看,”淩彥笑着說,“即使你們聽不懂我在唱什麽,仍然能聽出好聽不好聽。我和王同學唱的歌,一個是白話文的歌詞,一個是西班牙語的,但不妨礙你們對音樂美的欣賞。”
“文字的美同樣如此,是跨越時間,跨越國界的。”淩彥舉起帶來的那套書,“這是一卷曲子詞,按照某些人的說法,他們都是爛俗的題材,過時的腔調,但我希望,你們不要由別人來告訴你們好聽還是不好聽,美不美,自己去感受,好嗎?”
有些人懂了,有些人沒有。但是淩彥已經很滿足,只要有一部分人懂了,就好。
【奇怪,我本來是來催婚的,怎麽先做起思想教育了?】淩彥給學生灌雞湯時也不忘反省自己。
這一次的掌聲從門口傳來,淩彥的脖子瞬間石化了,他嘎吱嘎吱扭過頭,看見穿着三件套的吳樂甫倚在門邊,好整以暇地拍手。
“林先生好歌喉。”
雖然淩彥并不怕別人聽到自己唱歌,但是突然被同居同性室友撞破這一幕,還是讓他感覺有些微妙。
還好舞會很快就到了。
淩彥提議時就讓校長說明,前往舞會的同學最好自帶舞伴。這個消息一公布,校園裏整日都被粉紅的氣息包圍。淩彥上着課都能看到男生女生竊竊私語,讓他也不由好生感慨:這真是青春啊。
除了男學生鼓足勇氣,邀請舞伴,淩彥還親眼見到路上要女生大大方方地詢問男學生能否一同去舞會,不管再怎麽含蓄,畢竟是女生主動了!
想他上學那會,同桌的一男一女不要說牽手跳舞了,如果和平相處不打打鬧鬧,就會被視作是“搞對象”,是要被全班起哄的。
看到這樣的景象,淩彥難免露出了老母親一般的微笑。被他的室友看到後,免不了一句吐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你好像很希望看到學生們戀愛。”
還真不是你的錯覺。淩彥心中默默想。“只能說是樂見其成吧,畢竟哪個少年不多情,哪個少女不懷春嘛。既然是順勢而為,做老師的,也就鼓勵大家大膽說出來。”
淩彥堂而皇之地說了一大通,吳樂甫只似笑非笑看着他,淩彥便知道他一個字都沒信。“我只知道小林喜歡唱歌,沒想到還喜歡讀詩。”
《少年維特之煩惱》他還真沒看過,只是知道這最出名的,每每談及早戀就要被拿出來說的兩句罷了。淩彥趕緊轉移話題:“诶,你說,在舞會上設置一些互動游戲如何?”
“互動……”
“增進同學的感情。”淩彥一本正經,“幫助他們互相了解,互相融合,培養默契……”
吳樂甫終于聽不下去地擺手,“好了好了,你越說越不像樣,你有什麽想法,不妨告訴校長,他最愛這些。”
淩彥仔細回憶了一下那些年他們破冰玩過的游戲……噫,對于這個時代的人,尺度會不會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