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淬心 不辭收得愛徒,樂游又在作妖……
第71章 淬心 不辭收得愛徒,樂游又在作妖……
臨安城, 國師府。
百裏翊将曹仕錦與宋小凡丢給了不辭,不辭自然是盡心盡力,可不辭也沒想到, 這曹仕錦修煉竟然能不吃不喝一直到乳入夜。
不辭躲在屋頂, 瞧着這少年可是能煉出一朵花兒來。
只見院中曹仕錦已滿身是汗, 不知可是未進食還是他本身過于清瘦的緣故,看上去臉上血氣不足, 好似快要堅持不住。
可就在不辭以為他要就此打住時, 曹仕錦眸中兀自溢出一股怒氣,他奮力聚起全身的靈力, 朝着不辭特制的木人傀儡擊去。可周身圍了一圈的八個木傀儡, 依舊只是微微晃動了下, 四下便又恢複平靜,連風吹草動都不曾有。
這木傀儡由特殊材質制成, 又注入了不辭新研究出的咒法。只要受到靈力攻擊,便可感知靈力所造成的威力,變幻相應的顏色。按照赤橙黃綠藍靛紫七色分化等級, 由赤色開始, 越往後面則靈力越是強大。
原本優哉游哉坐在屋頂的不辭受到了不小的震撼,站起身來:“什麽嘛, 我還以為煉了一整日該有多大威力,怎的連上午時還不如?”
可即便如此, 曹仕錦也不肯放棄,他眸中的怒氣更盛, 再次聚起全身靈力。欲擊向木傀儡,靈力卻在手中陡然間潰散開來,曹仕錦難以置信地看着顫抖的雙手, 一個踉跄險些站不穩。
不辭一個閃身至曹仕錦身側,伸手扶住他,道:“哪有人修煉像你這樣,你是在自己同自己自相殘殺麽?”
見到不辭,曹仕錦眸中的怒火漸次消散,依舊彬彬有禮對不辭鞠了一禮:“學生慚愧,讓老師見笑了。”
“咦,還是怪怪的。”不辭不知怎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雖聽了一日他學生、老師的叫,但此刻的不适感達到了頂峰,便道,“你以後別叫我老師了,我們修道者就沒這麽文绉绉的叫法,實在不行,你便叫我師父吧。”
曹仕錦先是一愣,而後思忖片刻,鄭重朝着不辭行了個仙門禮,道:“弟子謹遵師尊教誨。”
聽得曹仕錦如此稱呼自己,又瞧着他年少的模樣,不辭只覺一陣恍惚,證證半晌沒有回應。
曹仕錦以為是自己哪裏錯了,小心翼翼試探着開口:“……我……可是叫錯了?”被以為不辭讓自己叫他師父,心中敬意讓他改口叫了師尊,并以弟子自稱,可是惹這位師父不高興了?
“啊……”不辭這才回過神來,沖着曹仕錦笑了笑,“甚好甚好,為師甚是喜歡。你回去也說與小凡聽,莫要再叫我老師了。”
曹仕錦這才如釋重負地笑笑:“是,師尊。”
不辭言歸正傳,道:“其實你修煉時,我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瞧着你許久了,你方才眼中有殺氣。”
曹仕錦被不辭戳破,又緊張起來,不知如何是好:“弟子……弟子……求師尊莫要趕弟子走,弟子方才心中确實有憤恨之意……”
不辭問:“你一個還未徹底入世的少年,在憤恨些什麽?”
曹仕錦頓了頓,小心翼翼瞧了不辭一眼,見他眼中并無惱意,還都是對自己的關切,便直言不諱:“不敢瞞師尊,弟子的曾祖父乃是大昭最後一任太傅,後被貶輾轉至康平郡。家訓教導我日後定要重返臨安城,謀得一官半職,再為陛下,為大昭效力。可離開臨安城時,遭歹人下毒,雖偶遇一修道之人相救得以保住性命,可餘毒還是在家中男丁中傳了下來。曾祖父、祖父、父親相繼離世,最後……最後就連我兩個哥哥,也未能活下來。”
說到此處,曹仕錦眉目間盡是無能為力的憂戚。他緩了緩,接着道:“我從小看着長輩們遭受痛苦,也許是我怕了,便背着家中人偷偷開始尋各種法子修煉。再後來……我發現了曾祖父留下的信件,信中記錄了當初因遭國師夜無炁陷害被貶一事,個中惡行,令人發指!弟子便下定決心,定要回到臨安城,為曾祖父平反。”
曹仕錦原本以為不辭會笑他癡人說夢,大言不慚,可不辭卻只嘆了口氣:“又是夜無炁……”
仿佛是看穿了曹仕錦的心思,不辭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一個人心有所向,方才有好好生活的希望與面對未來的勇氣。但你要記住,莫要沉溺于過去與那些你害怕的事當中,這樣會讓你束手束腳,總是被悲憤與恐懼拖累。”
曹仕錦心下怔了一怔,道:“弟子受教了。”
不辭又道:“道理雖易懂,可真正做起來又很難。為師便傳你招搖山的秘法,助你消除心中所懼。”
曹仕錦陡然間紅了眼,他歷經千難萬險終于入了國子監時,兩年來一直未曾真正學到些什麽,沒承想撿了天大的幸運,被祭酒大人帶回國師府。如今竟得了不辭師尊親授招搖山秘法,那可是天下修仙問道者皆夢寐以求的招搖山。
曹仕錦使勁掐了一下自己,果真不是在做夢。
不辭覺得這少年質樸可愛,忍不住笑道:“傻不傻,這不是做夢。想必你站在這裏之前,必是早已經歷許多磨難。日後你便放下心中執念,跟着為師好好修煉,據為師觀察,你頗有天資,又肯勤奮好學,日後必成大器。”
聽了不辭的話,曹仕錦心中登時躊躇滿志。
不辭一邊畫了半個弧在胸前,雙手掌心向上,手指微屈,一邊念訣:“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風無起,波瀾不驚。”
曹仕錦跟着不辭如是做,只覺體內流動起一股清氣,直通四肢百骸,一整日下來疲憊的軀體亦跟着輕盈起來,如入雲端。心中雜念被這種至純清氣一掃而盡,識海中頓時豁然開朗。
他再次将全身靈力聚在掌中,全神貫注朝着周遭木傀儡使出一擊,木傀儡齊齊變為橙色。
曹仕錦心下一喜,笑得正是少年該有的單純模樣,他喜出望外:“師尊,它們變色了!變色了!還是橙色,師尊的秘法果真是厲害。”
不辭瞧着曹仕錦,笑着點頭:“孺子可教啊。”可心下卻在說,這小子當真悟性極高,就是為人太老實了點兒。哪兒來什麽招搖山秘法,當真是秘法又怎會潦草得連個名字也沒有。不過善意的謊言,能助他清心淨氣,也是樁好事,不愧是我,我真是個天才。
曹仕錦瞧着不辭一臉笑得奸詐狡猾的模樣,愣了愣,又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師尊……可是弟子哪裏又做得不妥?”
不辭這才斂住笑容,清了清嗓子:“你做得甚好……甚好……”
曹仕錦卻驟然一臉嚴肅,伸長脖子瞧着不辭身後不遠處。方才與師尊說話間,好似有一素衣女子走過,莫名讓他心中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不辭順着曹仕錦的目光回頭望去,瞧着身後空空蕩蕩,複又回過頭問:“看什麽呢?”
“我仿佛瞧見一素衣女子,那身姿當真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弟子……好似在哪兒見過。”
“啧啧啧。”不辭眯起眼審視着曹仕錦,“沒想到你小子竟是個這樣的,我看你是餓昏了頭,把春心蕩漾說得如此清新脫俗。”
曹仕錦被不辭這麽一說,陡然間紅了臉:“不……不是的,我……”他當真好似見過那女子,在哪兒來着?他抓耳撓腮半晌,委實是想不起來,便又遭到為師不尊的不辭一陣嘲笑。
不辭笑夠了才道:“好了好了,從早上修煉氣,你都沒休息過吧,今日便到這兒吧。”
“可是弟子才有所感悟,還想再接着練會兒。”
不辭一邊欲将他推回去休息,一邊正色道:“你是人,不是機器,今日只能到這兒。”
不辭的話又聽得曹仕錦一愣一愣的:“何為機器?”
不辭想了想:“你就當作是樹,它們只會随着時長大,無論刮風下雨,長大便是它們唯一的命運。”
曹仕錦依舊不解:“如此……不挺好的麽?”
真是死腦筋,不辭嘆道:“那再換種說法,就是絲毫沒有自己的思想,只會木讷服從命令,別人一句話讓你不停地在這世間行走,你一走便是千百年,從未有過停留。并且你壽數綿長,大樹都死了,海也枯了,你仍舊在走。你就說,這樣傻不傻?”
曹仕錦這才恍然大悟點點頭:“确實像個傻子。”
可曹仕錦被不辭推着往前走的步子,又兀自停下,雙腳像是插在地縫中一樣。
此時不辭也見王朝跟屁蟲一樣追着阿九出現在他們面前,阿九手中端着一盤糕點,遞給曹仕錦,笑得溫柔:“聽說你與還有一位名喚宋小凡的是不辭的徒弟,今日我從這兒路過多次,都見你未曾有片刻休息,想必你定是餓了,便拿了些吃食來給你。”
曹仕錦還未說話,王朝就湊過來嘀咕:“阿九你也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小子太好了吧,我說方才急匆匆地去小廚房,還以為是你自己餓了呢。”
曹仕錦并未接過阿九遞來的糕點,只瞧着他的臉,面上似乎變幻了許多表情。半晌他冒昧地收回視線,不敢再直視阿九,當即跪在地上,對着阿九行了個大禮:“草民,拜見九公主!”
不辭、王朝心中不免受到不小沖擊。
王朝:“你是……九公主?!”
不辭腹诽:“公主!那豈不是銀臨子的侄女?!”
……
登仙臺。
樂游坐在一個藤蔓與花朵纏繞的秋千之上,優哉游哉地蕩漾。身着一襲緋藍交織的淺裳,一只純白兔子安靜于她腿上被其撫摸。要不是此地處于暗無天日的地下,還伴有此起彼伏的慘叫聲,眼下的樂游看上去委實可以說是一位淡雅出塵的仙女。
秋千兩邊各有兩個臺子,左邊的臺子在演傀儡戲。這些傀儡卻甚是詭異,他們身上并有牽動的引線,卻能随着樂聲鼓點自發地做出各種動作。
眼下正在演一出戲,一隊身着紅色異服的人形傀儡,正敲鑼打鼓,引着一頂鮮紅的八擡大轎。衆傀儡口中一邊吟唱着聲音空靈又詭異的歌謠,一邊朝竹林深處走去。轎辇中女子的哭聲百轉千回,慘慘戚戚。
“大老爺要死二老爺瞧,
三老爺買藥四老爺熬,
五老爺買紙六老爺燒,
七老爺擡,八老爺埋,
九老爺坐在坑裏笑嘻嘻,
十老爺問他笑什麽?
九老爺唱,
大老爺沒死,還擡了個新娘子回來把病醫。”
随着吟唱戛然而止,竹林青煙四起,朦胧的煙霧中,只見竹子們好似人一般扭動起身軀,最後霧氣散去,竹子盡數變成了碧綠色的人,它們面目呆滞,朝着送親隊伍幽幽靠近。一時間,極致的紅與綠碰撞在一起,刺得樂游眼睛生疼。她微微
送親隊伍的傀儡們,齊齊扯下自己的左手,那手臂竟是一把把利劍。他們舉着劍,毫無畏懼地朝着綠幽幽的異人劈去。
只見碧綠色的血四濺,很快便将周遭一切染成綠色。綠色将所有的紅色吞噬殆盡,唯獨留下那一頂轎辇。
綠色異人被拖着被劈得殘缺不全的軀體,齊齊走向轎辇,陡然間盡數跪了下來,對着留下的那一抹鮮紅五體投地地叩首。
原本哭泣的女子,轉哭為笑,從轎辇中走出。紅蓋頭被她扯下,下面是一張精致得無與倫比的臉,只不過她依舊是個傀儡。
樂游在看到那張臉的時候,陡然從秋千上坐直了身子,那是一張她曾經最為熟悉的臉。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夢呓般喃喃:“若……芙……”
她欲起身迎過去,可就在眨眼間,那精致的人面陡然間變成了另一個,身側響起九罂的輕笑:“樂游,你這是想回去當仙女了麽?”
樂游眉目一凜,明白過來是怎麽一回事。她側目看向陡然闖到她身旁的九罂,眼底殺氣四溢,語氣卻是回以輕笑:“蛇神說笑了。”
而後樂游的手在虛空一握,傀儡戲臺上的新娘與異人,皆在一瞬間化成齑粉,只餘下空蕩蕩的戲臺,方才的一切,似乎從未出現過。
九罂咋舌:“何必如此動怒,他們可都來之不易呢,你如此輕易地便毀掉,豈不可惜。”
樂游丢掉了懷中的兔子,拍了拍手上粘的毛,道:“不過是一些蝼蟻罷了,如今又有了你的相互,不是要多少有多少麽?”
九罂并未接話,指着右邊的臺子,話鋒一轉:“來瞧瞧這邊吧,如此決鬥倒是新鮮。”
右邊的臺子是一個鬥獸場,只是在裏面決鬥的,如今不是人,而是獸類。場外圍了一圈滿是荊棘的籠子,裏面關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獸,有的兇神惡煞,有的則鎖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臺上則有一只猛虎與一只小兔相對而立,它看着彼此,身形呈發動進攻狀,壓低後腿繞着臺子走,伺機而動。
這相差甚大的體型與氣勢,逗得九罂忍不住發笑:“哈哈哈哈,樂游你怎麽想的,讓一只兔子去對抗一只猛虎?還不夠它塞牙縫呢。”
“噓。”樂游朝着九罂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你且好好看。”
九罂只覺樂游莫不是方才看到自己變幻了傀儡的臉,受了刺激。因為臺上如他所料,一虎一兔朝彼此發動進攻的時候,猛虎一爪将躍起的兔子自半空中拍落,按在掌下。
老虎昂起頭一聲嘶吼,似是在嘲笑兔子,又似在震懾籠中之獸。而後它張着血盆大口,欲将兔子絞死碾碎在口中。
可就在老虎剛含住兔子時,原本看上去已經斷氣的兔子,紅瞳中精光一閃,竟從老虎口中逃脫。與此同時,老虎的獠牙碎裂落地。還沒等其反應過來,兔子躍至老虎頭頂,後腿“啪嗒”一聲,擡起又落下,老虎便硬生生倒地。
兔子眼睛猩紅,止不住的殺氣四溢,而後它竟啃食起老虎來。
方才發生的一切,不止是九罂,連籠中獸亦是肉眼可見的震驚。
九罂蹙眉:“樂游,你在那兔子身上動了什麽手腳?”
樂游笑笑:“只不過讓它吃了顆由一個九瓣心花的修道者煉制的淬心丹罷了。”
九罂滿臉嫌棄:“你好惡心……”
在角落中,有個單獨的籠子,裏面關着一只黑色貍奴與一匹白狼。只不過這只貍奴,卻并未服下淬心丹,成為白狼的食物,只是時間的問題。
但這只看似弱小的貍奴,面對兇神惡煞的白狼卻并未有絲毫害怕,眸中有擔憂之色,卻不是對自己的處境,而是對想要将自己吃掉的白狼。
白狼龇着牙,朝着貍奴猛撲過去,卻被貍奴輕易閃躲開來。此時,有人往籠子裏又扔進來幾只小獸,口中罵罵咧咧:“這白狼怎麽回事,連只貍奴都咬不死,不過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嘛,真是無能。”
語畢,那人離開,被刻意扔到白狼面前的小獸四散而逃,皆緊緊貼着籠壁無助地顫抖,即便被荊棘戳傷,也要遠離白狼。只有一只小猴子,似是崴了腳,站不起身,只能眼睜睜看着白狼張口逼近。
可就在白狼要咬住小猴子時,最開始與它對峙的貍奴閃身而至,用身軀将白狼撞得連連倒退。
白狼竟踉跄着摔倒,貍奴趁機躍上它頭頂,環抱住它的嘴,白狼發出沉悶的嘶吼,目眦欲裂,下一瞬便掙脫着咬得貍奴的前爪鮮血直流。
聞到血腥味的白狼陷入一陣恍惚,貍奴眼神溫柔,擡起另一只未被咬傷的爪子,輕撫白狼的頭。
白狼的眼神終于緩和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憂傷,最後它垂頭喪氣走到遠離衆小獸的角落,蜷縮成一團。貍奴亦在它身側坐下,似是在保護它,亦在保護同籠的小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