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封緘
第21章 第 21 章 21封緘
穆凝姝從灌木叢中竄出,直奔赫連煊,一頭撞上他,緊張到咬舌:“蛇、蛇蛇——草裏有蛇!”
她小時候去山裏砍柴,被蛇咬過,差點死翹翹,運氣好碰上個游醫在村中問診,才救回小命。
家貧房破,夏夜睡覺時忽然冰涼舒服,她抱着睡上一夜,次日發現竟然是條大蛇,吓得她噩夢好幾宿。
蛇跟她,仿佛有前世宿仇。她熱愛世間所有動物,除了蛇。
赫連煊抓起她雙手檢查,沒有咬痕。袖子挽上去,手腕、手臂都沒有。還好。
穆凝姝卻陡覺不好,暴露了。
果然,赫連煊問道:“你躲草叢裏做什麽?”
事已至此,暴露就暴露,再鴿下去,赫連煊也該生氣了,她還是得出來圓場。
穆凝姝信口胡謅:“我沒躲呀,只是剛好從那邊過來。聽到草裏有動靜,我以為也能跟你一樣,撿只小狗小貓玩玩。呵呵,運氣背,居然是條蛇。幸虧沒咬着。”
“貪心。有了小可愛還不夠。該受點教訓。”
他放開她。
月色荒原,風過,毫無人聲。她意識到嘈雜背景音的重要性,後悔選在此處。
她心虛時,忍不住話多,看向赫連煊手裏的笛子,道:“沒想到單于還有此才藝,吹得真好聽。可以給我看看嗎?這個和中原笛子不一樣,我們那兒都用竹子做。”
赫連煊遞給她,“是以鳥骨制成。”
穆凝姝想起方才的曲調,“剛才那首曲子,很好聽。我在赫連從沒聽過,是耶律部特有的?”
他道:“只是草原上的尋常歌謠。哄小孩兒的搖籃曲。大家更喜歡直接唱。”
“哦,是這樣啊。”穆凝姝笑笑,白高興一場。還以為笛曲能提供點兒關于莫勒欽的線索,卻只是大衆童謠。
她把玩着骨笛,湊在唇邊吹奏,成不了曲調。莫勒欽只初步教過她吹響,來不及進一步教。
赫連煊道:“你說有好東西給孤看,是什麽?”
穆凝姝攥住骨笛,冥思苦想。好東西沒有,卻有一個壞東西烏琪,坑死她了。
這場約會本不屬于她,臨時充數,她毫無準備,全靠現挂。
月上中天,銀輝璀璨。
穆凝姝勉強胡編圓謊:“今夜月色很美。我千挑萬選,才找出這個絕佳觀賞地,還無人打擾。佳節良辰,到處人山人海,想找處安靜地兒,不容易。”
她又拿着骨笛,指向天上皓月,“單于你看,這個月亮又大又圓,特別像剛出爐的馕餅呀。我們中原有個天狗食月的故事,我猜這個大月亮,吃一口應該是脆脆的,涼涼的。”
她學着記憶裏說書先生的模樣,搖頭晃腦講起天狗食月。
講完這個,她望向他,“該你了。”
她很會講故事,無聊普通的東西從她口中說出來,平添幾分趣味,連因語言生疏而産生的停頓,都可可愛愛。
他卻不是個講故事的好手。
事實上,他聽都聽得很少。為數不多還記得的草原故事,都是打打殺殺,跟中原風格相去甚遠。
月光明亮,赫連煊擡手拂去沾在她發髻上的草。
他垂眸看她片刻,緩聲道:“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穆凝姝:“嗯?什麽?”
他忽然切換漢話,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是在說漢話吧。
赫連煊重複念了一次,道:“是中原的詩句,公主。”
他又另念了幾句其他關于月亮的詩詞。
“哦哦,是詩啊。我當然知道是詩。”她望着他,好一會兒才說話,真心實意誇他,“你這詩念得真好聽。”
問題是,她聽不懂。
聽到了熟悉的字,連起來卻一知半解。
她出生于一個特別窮小村子,連個教書先生都沒有,全村文盲。村裏死了人,刻墓碑,得專程跑去特別遠的鎮裏請人。
進宮後,底層粗使宮人們大多也不識字,她花錢求念過書的太監教了點兒入門,四處托人弄來兒童識字舊書,拿零碎時間苦學。筆墨她買不起,全靠撿小木棍在地上練字。
學得七七八八後,她低價幫宮人們寫家書。偶爾替太醫院幹抄寫整理堆積藥方的苦差事,換點藥用,因此獲益,略懂醫藥,記得幾個宮中藥方。
學習常用字尚且不易,遑論詩詞歌賦。那都是貴人們的消遣,她哪裏能有機會和時間學。
原以為草原人魯莽,赫連煊卻連異國詩詞都能信手拈來。為知己知彼,他們對中原文化的了解,遠超她想象。貴族教養,可見一斑,跟平民之間的壁壘,仿佛天塹。
她當真覺得,赫連煊詩念得好聽,想他再多念幾句聽聽,卻擔心就此多說下去,他一時興起要她也吟誦幾句,或說道說道詩句意境,她難免露怯。
穆凝姝不動聲色,沉穩道:“雖然,你念得是很好聽。但跟女孩子出來玩兒時,我們都不興念詩。”
赫連煊道:“是嗎?依孤所知,中原人過節很喜歡吟詩作賦,講究‘風雅’。小時候,先生是這麽說的。”
兒時學漢語,同窗們大多讨厭學詩句,嘲笑吟詩作賦酸溜溜,他說不上喜歡,但因過目不忘的本事,都能記得。比起詩句,敕加人更喜歡唱歌。歌詞……非常直白,非常唐突。
穆凝姝抿笑,“你也說了是小時候,十幾年過去,變化大着呢。總是念詩,姑娘會覺得沒意思。我們更流行講故事。單于,你是不是不會講故事呀?沒關系,那我再講一個給你聽好啦。應景的,嫦娥奔月。”
她也就記得這些個民間傳說,還是小時候街頭巷尾聽來的存貨。
穆凝姝清清嗓子,再度搖頭晃腦:“……嫦娥仙子偷了她夫君的靈藥,奔月成仙後,夜夜在月宮以淚洗面,後悔寂寞。這個故事教育我們,做人要誠實,不能貪心,不能偷東西。還有……”
她忽然噤聲。
赫連煊:“怎麽不說了?”
她輕哼一聲,“講太多,口渴,不想說了。”
其實不是。
講着講着,她發覺不對。
今晚全場,數她最不誠實,全程沒一句實話。合着講故事全罵她自己呢。
她低頭玩骨笛,走路心不在焉,腳下一絆,朝地上栽去,慌忙拽住旁邊的人。
一拉一扯,她跌到他懷中。
感覺十分刻意。
連她自己都覺得非常刻意。
今晚,她是有點黴運在身上的。
赫連煊一定又要說她投懷送抱,再罵句登徒子。
穆凝姝仰臉看他,嘆氣了然,還是得走下解釋流程:“單于,或許你不信,但其實我當真沒想要——唔——”
忽感唇間溫軟。
他彎腰颔首,嘴唇覆上她的,封緘住剩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