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公主慎言
第16章 第 16 章 16“公主慎言。”……
産房入口處,侍女們來往匆忙,血水一盆接一盆往外送。
一個人怎麽能流這麽多血。
穆凝姝看得膽戰心驚,往裏邊走去。
忽然手臂一緊,她回頭看。
赫連煊依舊坐在原處,一手端茶,另一手伸出,握住她臂彎,“別進去,當心吓到。坐在這裏等。”
穆凝姝按下他的手,“我才不會,雖沒見過人生孩子,但我給母馬接生過很多次。我在旁邊看着,需要什麽好及時差遣人去拿。”
她走進産房。
半個時辰後,老嬷嬷出來,穆凝姝慢吞吞跟在後邊,臉色煞白。
老嬷嬷抱着孩子跪下,顫顫巍巍說套話:“恭喜大單于,是個小公主。母子平安。”
語氣規矩,不敢表露絲毫欣喜。
說罷老嬷嬷起身,将孩子抱給赫連煊看,讓他确認,又跪下對穆凝姝千恩萬謝。
赫連煊瞥了眼,淡淡道:“恭喜雅曼。”
短短四個字,在場人皆聽得背脊發涼。
若生下的是個兒子,恐怕赫連煊會即刻下令,處死母子二人。
“可以走了。”他眼神越過嬷嬷,示意穆凝姝離開。
兩人走出氈帳,風吹過,方顯血腥味濃烈。
赫連煊道:“也恭喜公主。”
穆凝姝驚魂甫定,反應緩慢,呆呆道:“恭喜我什麽?”
赫連煊:“千年血參沒浪費。”
她聽得懂其中含義。
一是,雅曼母子平安,所以沒浪費。二是,印證了她的猜想,他确有殺心,幸虧雅曼生的是女兒。
穆凝姝道:“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會浪費。即使雅曼生下兒子,然後被你殺掉,我仍然不後悔把血參給她用。人都是要死的,總不能說,死前吃的飯全是白費。”
比起方才生孩子的危險,他才是真正的鬼門關。
“你今晚格外牙尖嘴利。”她平日極乖順,鮮少同他對嗆,赫連煊繼續道,“是覺得孤對雅曼太狠心?若她生了兒子,你會替她求情?”
穆凝姝從容道:“殺不殺她和孩子,是你的權力和決策,我無權置喙。雅曼打壓過我,我都記得。單于,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好心,不會替她求情。”
作為親自弑父篡位的君王,赫連煊比任何人都清楚,連親兒子都能造反,何況這麽個身世複雜的遺腹子。
斬草除根,是明智之選。
她不傻,能明白。
寒風吹過,穆凝姝打個噴嚏。
她裹緊白狐腋皮鬥篷,說話有點甕聲甕氣,“我只是覺得……倘若今天是我遇到雅曼那樣的情形,也會希望有個人能來救救我吧。那種死法,太可怕,太絕望了。”
“公主慎言。”赫連煊臉色難看,“避谶。”
穆凝姝心覺有趣,大單于居然還挺迷信。
煞氣這般重,神魔鬼怪遇上他,才更想避開吧。
退一萬步講,真倒黴也是她倒黴,他一大男人,又不需要生孩子,避哪門子的谶。
她不信鬼神。
管你是中原的神,還是敕加的神,通通都不信。
“單于教訓得是。妾身知錯。”
又冷又乏,穆凝姝懶得跟他多争論迷信,擡手輕輕掌下嘴以示懲戒。
今晚她是有些僭越。
她先打了自己,他就不能打了哦。
回到寝帳躺下時,已是下半夜,星子寥落,月垂天邊。
勞累至極,穆凝姝沾枕頭秒睡。
閉眼沒多久,被噩夢魇住,整個人仿若巨石壓身,怎麽都掙不脫,醒不來,嗚咽低吟。
“醒醒。公主,醒醒——”
她被搖晃醒。
睜開眼,赫連煊放大的臉,近在咫尺。
她猛一咕嚕滾下床,哐當落地。
幸虧地毯夠厚,摔得不重。
赫連煊将她撈上床。
他無奈按按額心,聲線睡意濃厚,“讓你別進去,非不聽。果真做噩夢了。”
不幸被他言中。
穆凝姝以為自己在馬場身經百戰,對生小駒子的事見慣司空。沒承想,女人生産的威力着實猛烈,比母牛母馬們恐怖百倍。
雅曼那場面,甚是血腥,侍女吓昏了好幾個。當時緊急,她不怕血,幫着穩婆打下手,孩子如何出來,傷口如何縫針……全程看得清清楚楚。
血腥場面她見過不少,從沒像如今晚這樣夢魇誇張。
夢裏,主角變成了她本人,恍若親身經歷。她躺在産床上,任由冰涼針線刺穿皮膚,在她的身體裏來來去去。
難怪穩婆全是上了年紀、且生育過的女人,而産房也從來不準小姑娘們進。
誰看誰心理陰影。
忽感額上一熱,赫連煊指尖撫過。
她額頭全是汗,碎發黏糊在肌膚上。
穆凝姝應激躲避,差點又滾下床。他一把拽住她衣襟,将人拉了回來。
無意間,也拽了她胸口一把。
軟綿綿。
赫連煊:“……”
穆凝姝:“……”
她擡手抱胸,蹭蹭蹭往後拱退。
感覺多被他碰一下就會懷孕。
腦海裏尚且全是雅曼的慘象,這不是普通的捏揉,而是倒黴的前奏。
遠離男人。
遠離萬惡之源。
赫連煊一眼看穿她的想法,道:“孤對你沒興致。但是……”
他伸手,将她拽回被子裏,壓住她,“你要是再繼續鬧騰,孤不保證不會獸性大發。”
感受到她的顫抖,他隐秘笑下,指尖挪到她襟口處,緩緩滑過敞露出的鎖骨,言語節奏跟動作同步,極緩慢,極沉啞:“公主,你知道,人睡不好時,就會需要做點其他事情。排,解,發,洩。”
他一字一頓。
穆凝姝倒吸一口涼氣:“打擾到你不好意思我沒事了我睡着了單于晚安。”
她一氣呵成,不帶停頓,瞬間閉目入睡。
毫不動彈,宛如死魚。
* * * * * *
奏折堆積成小山,赫連煊手執朱筆批閱。
劄木爾端來鹹奶茶和糕點肉幹,道:“單于,已經批了一個時辰未停。您歇息會兒吧。眼下烏青,昨夜定是沒睡好。您身體貴重,沒必要親自等着看是男是女。真要動手,您吩咐我一聲就行。”
昨晚雅曼産女的事,大家都已知曉,劄木爾作為近侍,消息靈通許多,知道昨夜赫連煊和穆凝姝都去過雅曼氈帳。
赫連煊瞥他一眼,沒說話打擊他的積極性。他又不是特意去等。
劄木爾想到血參,道:“凝姝阏氏把血參給雅曼……怪可惜的,她竟然舍得。”
赫連煊朱筆頓了下,道:“随她去,小事罷了。”
批閱時間太久,他略感頭痛,放下筆,坐到躺椅上,喝茶休息。
劄木爾笑道:“我方才經過曬場,聽到穩婆和嬷嬷們聊天,說雅曼能活下來是神跡。昨夜那種出大紅,她們接生多年,就沒見過母子平安的。也不知是雅曼命硬,還是那千年血參當真厲害。”
赫連煊指尖随意叩着杯沿,道:“那血參……不錯。你再去找幾根。”
劄木爾笑容凝固,變成苦瓜臉,“您這話說的——千年血參,可遇不可求,又不是逛街買大白菜,哪裏能說有就有。”
赫連煊道:“下個月又有只肥羊要攻打,屆時你認真搜刮一番。以後每次繳獲物資,首先探查是否有珍稀藥材。還有,你暗中查訪下,最近瑪茹跟公主是否起過沖突。”
遇上小貓小狗受傷,穆凝姝都會去包紮下,昨夜連雅曼那種人都救。瑪茹墜馬時,她卻高高挂起,僅僅敷衍關心兩句客套話,于她一貫的性格而言,不尋常。
騎馬那會兒,他注意到她小動作挺多,當時覺得不對勁,沒細想,亦未拆穿盤問。
赫連煊想起一事,又道:“你把旁邊那間書房收拾出來,孤今晚要住。”
劄木爾将吩咐一一記下,聞此擡頭,道:“住書房?單于,您熱愛事業是好事,但也不用如此勤勉吧,書房哪有王帳舒服——”
“不是。”赫連煊打斷他,“公主昨夜受驚,夜裏多夢,孤暫時搬出來住幾晚。”
她防備心本就重,現下受驚,自從昨晚回去,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衣冠禽獸,随時要讓她懷上身孕。
“哦,好。”劄木爾應下,回過味來,“咦,單于,這不對啊。阏氏吵到您,讓她回自己氈帳才是。為什麽成了您搬出來?您是單于,要搬也該是妃嫔搬!”
赫連煊扣杯沿的指尖停下,頓幾秒,又繼續,緩緩道:“劄木爾,不要總是把心思放在此等微末上。人精力有限,你年紀輕輕,應當多關注軍政大事。你反思反思。”
“……是這樣嗎?”劄木爾最欽佩赫連煊,大單于鮮少提點誰,今天難得大開金口指出他的問題,他很是重視。
他懷疑自我,深刻反思:“難怪這麽多年,我感覺自己都沒什麽長進,竟是如此……是我太糾結細枝末節?您搬去書房睡,不算大事?”
赫連煊面色沉靜,“嗯,是。你回去慢慢想。”不忘再囑咐一次,“先将孤吩咐的事辦好。”
打發走劄木爾,赫連煊躺在長椅中,長腿交疊,微微晃動。
剛才劄木爾的話,問得他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随意胡謅幾句應付過去。他打太極的功底,在朝堂上練得爐火純青。
其實劄木爾說得在理。妃嫔侍奉帝王,穆凝姝擾人,該是她搬走。
甚至說不上搬走。
她放在他帳中的東西,僅有床頭矮桌上的兩冊話本,以及一只糖罐。
只要不傳召她入帳侍奉,連這點淺淡痕跡,都會立即消失。
他完全沒想過這一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