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糖罐
第15章 第 15 章 15糖罐
同樣的話語,從不同人口中說不來,感覺截然不同。
這三句話本身足夠綿軟,無論出自哪個女人口中,都能如化骨綿掌般,将鐵骨铮铮的猛男腐蝕殆盡。
偏偏眼前姑娘是個另類。
目光堅定如炬,比他麾下最勇猛忠實的将領更具信念感。
嬌美甜軟的聲音與外表,拖了她崇高境界的後腿。
赫連煊一時失語,看着她道:“倒也不必,你不是瑪茹,用——”
用不着跟她比。
也用不着跟任何人比。
乖不乖的,他也不覺有什麽必要。
話還沒說出來,絕影擡蹄止步,到達王庭附近。
“單于——”劄木爾龇着口大白牙,朝二人跑來,手中抱有一大堆奏折。
穆凝姝自覺回避,先行告退離去。
劄木爾兢兢業業,如常禀報政事。但明顯感覺,大單于今日心不在焉,對他的彙報,惜字如金,邊吃飯邊處理。事畢即走,連話都沒多留一句。
他回到氈帳時,穆凝姝已洗漱過,整個人癱成個大字,獨享一張床。穿着身厚厚的淺紫色中衣,從脖子到腳踝,捂得嚴嚴實實,像朵蓬松的紫雲,長發洗過,松散着晾在床頭。
跟最初侍寝時那個袅娜妖豔妃嫔,渾然不似同一人。
赫連煊未作停頓,直接去了裏間沐浴。出來時,侍女送來湯劑。
桌上共有兩只藥罐。
穆凝姝見他出來,倒一碗,“藥房送來的。正好你洗完了,可以趁熱喝。”又問道:“單于最近身子有何不适嗎?之前沒見過你喝藥。”
赫連煊道:“不算藥。是涼茶。”
穆凝姝驚嘆,“哇,初春這麽冷,你喝涼茶。您這體質可真不一般。夠健壯,讓人羨慕。”
赫連煊:“……”
她倒出自己那罐藥,道:“我這個湯劑,補血溫熱,跟你的恰好相反。要是把你的火氣勻些給我,那就好了。”
赫連煊坐到桌旁。
穆凝姝湊近坐下,好奇問道:“涼茶好喝嗎?我沒喝過。聽上去不錯。”
他大方遞給她,“你嘗嘗。”
她接過喝一口,瞬間苦得舌頭發麻。
耍她呢。
她的補藥裏有甘草,甜甜的,挺好喝,便以為赫連煊的涼茶只會更好喝。
赫連煊笑,拿回碗,一飲而盡。她好奇心挺重,什麽都喜歡試試。
床邊矮櫃處有個小糖罐,她拿過來,倒出顆奶貝,遞給他。
“以後還能更乖。”
他想起她方才說過的話,收回之前的想法。
乖一點,似乎也不錯。
良藥大多苦口,行軍作戰受傷,更是什麽苦藥都喝過,涼茶這點苦味,算不得什麽。
他不喜甜食,卻未拒絕她好意,低頭,就她的手,吃下奶貝。奶貝小小一顆,不好咬住。他伸出舌卷去,舌尖輕微掃過她指尖,溫熱。
觸感令穆凝姝有些驚異,她以為他會自己拿過去吃。
她讪讪收回手,取出一粒塞進自己口中。
哎呀,真是位難伺候的主兒,還得喂。
但她向來有志者事竟成,既然主打體貼乖巧人設,就一定能做到。
乖巧事業很快遇到瓶頸,睡覺時,穆凝姝略微惆悵。
忽然理解了瑪茹。
赫連煊主觀上的不在意,很容易演變為客觀上的縱容,滋長她們的壞習慣。
這段時間,她總是拿他當暖爐,今晚下定決心痛改前非,卻發現,當真是十分痛苦。
他喝涼茶,所以症狀該是……上火?
有理由了。
穆凝姝側過身,朝他笑得乖巧,“單于,你是不是有點上火?需不需要我替您冰一冰?人體降溫,溫和無害。”
明明是自己想暖手。
赫連煊不置可否。
穆凝姝熱情地靠過來,自覺開啓服務,殷勤詢問:“你覺得是這裏冰好呢,還是這裏,或者這裏?”
一雙爪子捂到他脖頸間,再到胸膛上,接着往下放在他腹部。
赫連煊一把擒住她的手。
哪裏是降溫,分明煽風點火。
他靜默盯住她,她眼神熱忱,帶着點取暖得逞的促狹。
赫連煊微不可查地嘆口氣,轉身朝向裏側,面壁。她好似什麽都知道,大膽起來比誰都大膽,骨子裏卻全是懵懂,磨人而不自知。
穆凝姝:懂,這就安排。
她将手挪到他背上貼住,暖暖的,超舒服。
正待美美入睡,帳外傳來些響動,似乎有人在說話,隐隐有哭腔。
單于王帳門口,竟敢如此大膽喧嘩。難道是舅母知曉瑪茹受傷,來興師問罪?
穆凝姝叫來貼身侍女阿香,詢問情況。
阿香查看回來,道:“回禀凝姝阏氏,是雅曼阏氏那邊的老嬷嬷求見您。我們說您歇下了,但她不肯離去,執意要見您,說雅曼阏氏難産。”
“什麽?雅曼生了?”穆凝姝慌忙起身,吩咐道,“你趕緊讓嬷嬷進來。若不是事情嚴重,她絕不敢深夜打擾單于安寝。”
老嬷嬷進來後,立即跪下,求穆凝姝加派人手和藥物救人。雅曼傍晚時發動,一直生不下來,現在情況轉危,難産出大紅,稍有不慎,一屍兩命。
後宮妃嫔生孩子,都由大阏氏負責照應,現在赫連部未立大阏氏,整個後宮只有穆凝姝最得寵。單于不喜歡雅曼,無人敢拿生子這事煩擾他。
老嬷嬷是雅曼的奶娘,出嫁時也陪着,拿雅曼當親生女兒,才不顧阻攔,冒死求見穆凝姝。
穆凝姝對這群人很無語。
她在馬場安排母馬接生,都知道提前一兩個月預備,道:“生孩子這等大事,你們該早早多備些人手。阿香,你去禦醫那邊傳話,都叫去雅曼帳中幫忙。難産出大紅……”
生孩子最怕出大紅。
從前她在姜國當宮女時,有個寵妃生産,遭此大劫。幸虧皇帝庫房裏有根寶貝血參,保住了母子性命。後來,為慶賀此事,給孩子積福,那位寵妃給全宮奴仆發了賞銀。
穆凝姝鮮少得賞,對此事印象很深刻。
她吩咐道:“我那邊有根千年血參,還有鹿茸、靈芝等物,嬷嬷你先拿去救急。”
嬷嬷和侍女們卻都沒動,眼神朝穆凝姝身後看。
她随之轉頭,見赫連煊繞過屏風,朝這邊走來。他身上松松垮垮披着個外袍,步伐神情亦是松弛散漫,不見絲毫着急。
赫連煊緩慢道:“千年血參難得,只此一棵,公主。”
言外之意,不允。
下人們不敢妄動,都在等他的旨意。沒他首肯,調不動禦醫。
穆凝姝道:“可現下危急,雅曼和孩子命懸一線。我活得好好的,用不着血參。”
赫連煊提醒道:“雅曼如何對你,你忘了?”
“自是沒忘。她挺讨厭的。”穆凝姝神色未有變化,自然而然,“但她再怎麽壞,我覺得,也不該在她生孩子的時候欺負她。”
“公主宅心仁厚,說得或許也在理。”赫連煊話雖如此,語氣中卻不帶褒獎,“但孤不認可你的理。雅曼掌權時,随意碾殺別人,如今孤掌權,也可以一句話定她生死。這才是權力的用法。公主,孤九死一生登臨王位,不是為了做慈善。”
權力的用法?他跟她講規則。
穆凝姝思慮片刻,柔聲道:“後宮妃嫔生産之事,素來由大阏氏管,沒有大阏氏,就由寵妃暫代。現在你身旁只有我一個寵妃,我有權力管。即使你想立即捧出另一個寵妃來,這會兒工夫恐怕也不夠。君主一言九鼎,千年血參你送給我了,就是我的,不管我拿去喂馬還是喂雅曼,都是我的權力。這是單于方才親口說的道理,可以嗎?”
赫連煊愣了下。
寵妃。
這兩個字從她口中出來,感覺很不一樣。
她自稱是他的寵妃……平時毫無自覺,這會兒竟拿來壓他。
他定定看着她。
語氣軟,眼神更軟,話語裏卻全是鋒芒。
良久,他才想起,現在是在說雅曼的事。
“公主要是非這麽說……”他勾出點笑來,“孤也沒辦法。算你贏。”
的确是他賦予她的權力。
該聰明的時候笨得出奇,不該聰明的時候,又能擠出點急智來煩人。
得他這話,穆凝姝欣喜,催促嬷嬷和侍女們,“還不趕緊去!”
跑慢了他反悔怎麽辦。
說罷,她幹脆取了外袍套上,邊整理腰帶邊往外走,朝侍女們道:“我跟你們走一趟吧,你們不知道血參放在哪兒。熬藥還需時間,耽誤不得。”
取了血參鹿茸等物,穆凝姝交給藥房熬制。這般一通鬧騰,她睡意全無,往雅曼氈帳走去,看看情況。
人還隔得老遠,陣陣哀嚎沖入耳中。
她進入雅曼氈帳,赫連煊竟然也在。
氈帳中有幾個房間,雅曼在隔間寝房中,這邊是待客和用餐的前廳。
赫連煊坐在桌前飲茶,見她進來,淡淡道:“要喝茶嗎?”
竟是清茶,難得。
“哦,好,謝謝。”
穆凝姝拿過他手上的茶,一飲而盡。
忙了一晚,跑來跑去,是挺渴的。
清茶甘冽,微苦,此時喝正好。若是奶茶,膩糊糊,越喝越渴。
她将杯子放下,問道:“你怎麽來了?”
赫連煊看着杯子,邊緣多了一圈口脂印,極淺淡的紅。長夜幹燥,她睡前會塗上口脂。
她拿錯了杯子,這杯是他喝剩的。
他正準備給她倒,她動作太快。
“睡不着,出來走走。”
赫連煊拿回杯子,重新給自己倒上茶。
不用猜都知道,她肯定會忍不住跑來這邊。他一個人在帳中呆着無趣,便過來了,果然守株待兔。
穆凝姝心覺赫連煊奇葩,走走能走到産房來。在這種血腥環境裏,還能慢悠悠品茶,口味真獨特。
……略變态。
隔壁叫聲凄慘,她聽得頭皮發麻,一緊張就想喝水,“能再給我一杯嗎?”
沒等他倒,她拿走他手裏的半盞殘茶,“我想喝涼的。熱茶喝不下。勞你重新倒一杯。”
反正他閑得沒事幹,一直盯着個杯子把玩,不知有什麽好看的。
穆凝姝雙手捧着茶杯,望着産房那邊,喝得心不在焉。
清冽茶水沾在唇上,潤亮豐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