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 第67章 你讓我死吧
◇ 第67章 你讓我死吧
今年的情人節來得很早,才過元宵不久,就是2月14號了。
唐适的求婚計劃如火如荼,郁從言偶爾也給他出謀劃策,或者幫他刷郁鴻的人臉,去訂高端酒店。
但唐适怕郁從言心情不好,并沒有太讓他跟着參與,只叫他到時候一定要來。
郁從言不可能不去,只是他沒意識到,越是臨近那天,他就越煩躁。
唐适分享的快樂他無法回應,唐适的幸福他無法體會,甚至會覺得煩,但他不能潑唐适的冷水,只好回避他。
可別的能回避,當天肯定是避不了的。
唐适訂了一個江邊酒店的天臺,找人将天臺布置得很漂亮,還雇了兩駕直升機拉橫幅,然後在河對面準備了煙花秀。
郁從言是唐适最好的兄弟,他絕對是為唐适高興的,但他也承認,就連當天,他都興致不高。
看着唐适激動着顫抖的手,笨拙又羞澀地望着秦璐的眼神,聽着旁邊起哄的人興奮地怪叫,郁從言只覺得好累。
所以等到秦璐說出她願意,河對岸的煙花臺炸出一個愛心型的煙花時,郁從言悄悄離開了現場。
他坐電梯下來,出電梯門時手裏還拿着手機。
電梯裏網不好,郁從言到一樓才打開訂票的界面。
去寧城的票。
看到彈出付款成功的彈窗,他才擡頭,卻看見江邊變換着的形狀的絢麗煙花,映出了唐适和秦璐的名字。
他給唐适發了個消息,說自己有事提前走了,還給他發了一張求婚時唐适單膝跪地的照片,以證明自己不是提前開溜。
其實這時候,郁從言都覺得自己還很冷靜。
他告訴自己,他不是去吵架的,也不是去分手的,他是要去和陳耘聊一聊,不管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不管當時多生氣後面多委屈,他想聽聽陳耘的想法。
四十分鐘,郁從言想,足夠他冷靜了。
他在四十分鐘的飛機上,完整地梳理了一遍他和陳耘從重逢到上一次吵架的所有細節,然後明确了一點。
他暫時不想和陳耘分開,他可能還是會對陳耘妥協,他對陳耘永遠沒有底線。
但郁從言怎麽都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情形下看到陳耘。
寧城還在下雪,且下得很大,行人都必須得打傘了,陳耘避開人站在小區門口一處不顯眼的牆腳下,已經被落成了一個雪人。
郁從言一開始沒認出那是他,只是出于好心提醒,結果一靠近,就看見了陳耘發着抖的身體。
陳耘滿眼猩紅,臉上眼淚縱橫,視線是對着他的,可眼神卻是空洞的。
“別過來!”他朝郁從言喊,滿眼驚慌,似乎已經喪失理智。
郁從言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陳耘發瘋似的,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頭,他哭喊着,蹲在角落裏,像看見了什麽極恐怖的東西,大聲吼:“別過來!你滾!”
郁從言來不及多想,連忙上前去拉他,卻被神志不清的陳耘推開了,雪鋪了薄薄一層,路上已經沒有行人,郁從言被他推得倒在了雪地裏,摔得身上哪哪都疼,但他沒管,立馬又爬起來:“陳耘!”
陳耘看起來很痛苦,像完全神志不清了,眼淚斷線似的往外流,他瘋狂地抓着自己的頭發,整個人倒在雪地裏,不知冷似的,哭得聲嘶力竭,全是嘶啞的哭喊。
郁從言立馬撲上去将陳耘兩只亂舞的手抓住,把他整個抱在了懷裏。
“陳耘!陳耘!”
他一邊喊着陳耘的名字,一邊去摸他的頭,想通過這個動作喚起他的意識。
可陳耘現在已經完全迷失神志,只感受到身體被束縛,所以拼命掙紮,他本來就高大,郁從言制不住他,再加上最近的确精神不濟,身體虛弱,力不從心,最後只能堪堪抱着他,跟他一起滾到雪地裏。
“陳耘!”
陳耘哭得很大聲,聽得郁從言整顆心都顫起來,他的聲音驚慌失措,像看到了什麽極其恐怖或讓他痛苦的畫面,說不出別的話來,只是重複着“別過來”。
郁從言用自己身體的重力拖拽着他,趁着他哭得脫力,連忙翻身坐到他身上去,兩只手把他肩膀往下猛壓在地上,将他整個人制住:“陳耘!沒有東西要過來!是我!”
他的聲音讓陳耘頓住了一瞬,郁從言察覺有效,又連忙軟下聲音說:“沒有東西,是我,郁從言,我來帶你回家。”
陳耘的眼神完全沒有聚焦,他在虛空中頓住了幾秒,然後似乎是看清了郁從言,眼裏的淚蓄滿了從側臉滾落下來,流到耳窩裏,他突然說:“郁從言……我好疼。”
郁從言心疼得像被刀絞,那一瞬間,眼淚同樣從他眼角盈出,喉嚨哽得發痛,但他強忍着,吞石頭一樣吞下去了,柔聲問他:“哪裏疼?”
“渾身都疼,郁從言,我好疼啊……”
陳耘含糊地回答他,又哭起來,但不喊了,而是那種孩子似的哭法,哭得郁從言一瞬間心髒都似被人揪碎。
他什麽都說不出來,強忍着胸腔裏緊壓着的悶重,放柔了聲音,摩挲着他的背,說:“回家就不疼了。”
郁從言俯下身去抱住陳耘的脖子,想叫他清醒一點,可陳耘依舊哭着,雪花落在他臉上,又被他的熱淚融化了。
郁從言不知道他看見了什麽,只是一直叫他名字,想讓他醒醒,不時搓搓他的肩膀和背,給他暖身子,不知抱了多久,等到郁從言也變成個雪人的時候,陳耘終于不哭了。
郁從言擡頭去看他,卻發現他表情麻木空洞,像被人抽走了靈魂。
郁從言不知道說什麽,也拿不準他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他們在室外,氣溫逼近零度,衣服全被雪打濕,實在不能久待,他想叫陳耘起來回家再說,陳耘卻突然開了口。
“郁從言……你讓我死吧。”他說。
郁從言一瞬間愣住,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聲音卻先發顫:“你說什麽?”
陳耘是在郁從言說帶他回家的時候清醒的。
幻覺裏的人和眼前的人重疊了,他看見郁從言的表情從高高在上的鄙夷變成了皺着眉頭的擔憂。
他感受到了郁從言的溫度和氣味,是他每日魂牽夢萦的,可他現在沒力氣抓住了,他好累,累到想閉着眼睛就地而睡,郁從言明明就在他耳邊,卻讓他覺得遙遠,像活在回憶裏,隔着一層時間的隔膜。
視線裏一片白,天上飛落的雪花在空中旋轉,一切都極不真實。陳耘一點力氣沒有,過了好久,他才張了張口,喊郁從言。
他想,如果要結束他痛苦的生命,郁從言是最适合的人選,如果能死在郁從言懷裏,那一定很幸福。
這個世界上,他欠郁從言的最多,卻連死都要賴上他。
他騙過郁從言很多次,自認為愛他,卻偷拍他,找人跟蹤他,傷害他,對他做過很多過分的事。
饒是這樣,郁從言還想着要把他治好,不知道陳耘根本就無藥可救。
他甚至讓郁從言也病了,那天看到郁從言的第一眼,陳耘就發現郁從言瘦了,整個人了無生氣,他都不用想,就知道郁從言這段時間過得也不好。
明明知道這是因為郁從言在乎他,愛他,可他卻開心不起來。
郁從言從前是個多驕傲體面的人,可是在陳耘失控的那些夜裏,他會毫無怨言地順從,任由陳耘擺弄,痛了也不喊,他也許極少在他們的情事中感受到舒服,少有的幾次也被陳耘當做了籌碼以此索要更多,可他還是認為自己的愛可以感化陳耘,只要他給的夠多,陳耘就會好起來。
陳耘的偏執陰暗甚至讓郁從言也變得不正常了,讓驕傲的郁從言也沒有安全感,讓他甘願在攝像頭下生活,讓他半夜夢回,第一件事就是找陳耘。
從某種程度上說,陳耘是成功的。
他以前總想要郁從言愛他,只愛他,愛得離不開他,最好能滿心滿眼都是他,甘願被他關着,整天都只看着他一個人。今天看到郁從言,他可以确定了,郁從言真的愛他,也真的愛到了離不開他的程度——離開他的郁從言過得并不好。
可陳耘現在又不想要了,他不要郁從言離不開他了。
他這樣的人,憑什麽呢?
郁從言什麽都沒做錯,這輩子唯一的錯就是在雲西救了他。
可他貪得無厭,品行低劣,除了傷害什麽都給不了郁從言,他從來不配得到郁從言的愛和憐憫,七年前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郁從言根本沒必要愛他的。
“郁從言,你讓我死吧。”
只有這樣,我才能償還一點。
郁從言還沒來得及反應,陳耘就失去了意識。
一開始他還沒意識到,直到他再怎麽搖怎麽叫陳耘都沒反應的時候,他才伸手去探他的額頭,發現陳耘簡直像塊烙鐵。
他連忙掏出手機來叫救護車,手指在雪天裏凍得發白了,僵硬得解不開手機鎖,他擺弄了好半天,才終于用緊急撥號打出去了電話,可大雪的天氣,救護車表示不一定能準時到達,郁從言心急如焚,只好抱着陳耘去路邊打車。
等了十五分鐘才攔到一輛出租車,一上車司機就明白這倆人是病急了要去醫院,他朝後視鏡看了看被抱着的陳耘,臉色已經慘白了,他怕人在車上出事,不想拉,郁從言一聽就急了,他連忙說:“我給錢,多少錢都行,超速罰款算我的,你只管開。”
司機一看抱着人的這個也雙眼猩紅,想着這年時反社會的多,不敢惹事,這才踩油門上路。
天邊有光,交際線像是綠色,但更像嫩黃,耳邊很吵,有尖銳的聲音,但并不刺耳,像一支婉轉的笛,又像小時候把竹葉放在嘴唇間,随意吹出來的調子。
陳耘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草地上。
身邊是野草剛發出來的嫩黃色新芽,鼻息間有泥土混着雨水和草的味道,他聽見有人喊,視線昏轉,他看到幾個小孩居高臨下朝着他吼着什麽,他眯了眯眼,等看清,耳朵也能聽得見了。
“陳耘!”那些人在喊他。
陳耘以為自己已經重生到了地府,但他很快辨別出來,眼前的人是小時候的張豪。
他拿着一根竹竿在戳他,旁邊還有別的人,全是半大的孩子,嘻嘻哈哈地拿着竹竿在他身邊敲,但又好像很怕他,只要他一動,他們就“唔”一聲躲遠。
身上很重,陳耘擡了擡手臂,聽到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近在耳邊,不,不是在耳邊,是就在耳朵裏,他耳朵裏全是泥沙,身上也是。
他強撐着坐起來,看到那些人害怕地跑遠,甚至還拿着竹竿露出防衛的姿勢,但他沒管,任由着身上的泥刷刷往下掉,他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竹編的背簍,已經很爛了,但不難認,那是他家的。
他走過去,撿起那個背簍,看到裏面有半背牛草,他又轉過來,看見離那幾個小孩的地方,也放着幾個背簍,草已經滿出來。
他沉默着走過去,把幾把很明顯是他割的草挑了出來,放進了自己的背簍裏,然後按照記憶,踩着山路回了家。
意外地,秦玉霞竟然在門口等他,但陳耘看不清她的臉,只是潛意識知道那是秦玉霞,她有一雙粗糙的手,手指上全是老繭,她把陳耘的背簍解下來,用本地話說:“背不了就不要要強,背重了壓着個子要長不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