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 第65章 後悔
◇ 第65章 後悔
為了不讓美術館成為他人生中的第一個爛尾項目,郁從言決定親自去盯着鋼筋采購。
好巧不巧,供應商在寧城。
到達寧城那一天,天氣好得不像冬天,陽光溫暖明媚,映照着殘雪,夕陽落幕,還有彩色霞雲挂在天邊。
早上去供應商公司洽談,下午去工廠和倉庫參觀,第二天再去盯着出庫裝車,郁從言為期兩天的出差行程安排得極滿,他覺得自己像個被人驅動的機器人,從接到舉報信到現在,他似乎都在照着程序走,理智告訴他自己做的事情是對的,但他卻沒什麽實感。
直到裝完貨,他從倉庫出來,接到電話說鋼筋已經出城,預計第二天能用上。
他松了口氣,擡頭才發現自己走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面前有個小區,門頭上寫着:文嘉花園。
這是陳耘租房的小區。
寧城冬日的晴天太短暫了,一日半的晴,太陽上崗時間不到三分之一,到次日中午,一陣寒風刮過,天又變了,烏壓壓的雲壓得極低,甚至吼了兩聲雷,下起了雨夾雪,地面鋪成一層銀白之後,雨退去了,只剩下紛飛的小雪,不影響視物,也不影響出行,只是冷。
紛亂的雪花之下,陳耘靠在路燈柱下,手裏夾着一支煙,冷眼望着對面的人。
今天的郁從言似乎沒有以往鮮活。
既沒有對他溫和地笑,也沒有說些總讓人懷念的話,甚至沒有發現他,只是仰着頭,茫然地看着小區的門頭,像個呆滞的機器人。
路邊商鋪開着暖黃的燈,他被光暈籠罩在身上,顯得格外不真實。
本來也不是真的。
天氣太冷,煙都凍熄了,陳耘垂頭重新點了一支,叼在嘴裏,好整以暇地朝對面看去。
他并不打算提醒這位“郁從言”他魅惑的主角在對面,只是冷眼看着,好奇他今天又會做什麽,給他煮面,和他讨論去哪裏玩,還是讓他系領帶?
這是陳耘第一次在室外看見“郁從言”,以往每次他都出現在那個逼仄的出租屋裏,渾身像籠罩着一層柔光濾鏡,臉上是溫和的笑意。
但今天的“郁從言”有些不同,他背對着陳耘,仰着頭,一動不動。
陳耘看見他盯着小區門頭看了五分多鐘,而後突然掏出手機,不知道撥了誰的號碼。
手機靠在耳邊,他長長地吐了口氣,氤氲的白氣從面前升起,從陳耘的角度看,就是從他頭頂冒出來。
人瞧着也沒有以往幾次出現時那麽精神,大概電話沒有打通,他的肩膀垮塌下來,顯得更落寞了。
陳耘的手輕輕敲在煙上,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但還是沒動。
直到對面的“郁從言”确認了電話真的打不通,在原地垂頭站了一會兒後,突然轉過身來。
文嘉花園并不是高檔小區,小區門口沒有不準擺攤的規矩,大門左右兩邊都有攤販,天氣雖冷,卻也有人來往,賣糖炒栗子的小攤前甚至排了三五個人,只是行人大都兩手插兜,為了禦寒把下巴縮在領子裏,走路也不擡頭。
郁從言的視線穿過廖廖無幾的行人,措不及防卻十分直接地撞入陳耘眼中。
空氣好像一瞬間凝滞了,陳耘看到郁從言的瞳孔驟然放大,眼底寫滿了震驚,或許還有驚喜,他不太敢确定。
但在看到郁從言正臉的那瞬間,他确定,眼前不是幻覺,對面的人是郁從言本尊。
半個月以來,陳耘幾乎每天都能看見郁從言在他的小出租屋裏穿梭,但幻覺裏的郁從言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神情,也沒有這麽狼狽過。
他穿得不算多,鼻頭被凍得通紅,眼下挂着兩個巨大的黑眼圈,眼窩也往裏凹陷。天上飄着小雪,他的頭發被融化的雪潤濕了,肩頭落了一層淺淺的白。
整個人瘦削,虛弱,了無生氣。
陳耘盯着他看了幾秒,突然把煙從嘴裏取出來毫不猶豫丢在地上,然後大步朝他走去。
郁從言像完全呆住了,等人走到了面前他才反應過來,陳耘把帶着自己體溫的圍巾取下,圍到郁從言脖子上。
郁從言一直在盯着他看,等到圍巾圍好,陳耘将要把視線落在他臉上時,他卻又挪開了視線,垂着眼說:“你電話怎麽打不通了?”
陳耘心跳很快,渾身肌肉緊縮,所有的力氣好像在靠近心髒的地方坍縮了,但他仍舊保有體面,除了手背上的青筋暴露他的脆弱。
他眉頭微微皺着,語氣不算熱絡:“嗓子怎麽了?”
郁從言的嗓子自從上次感冒啞了之後一直沒好,現在說話能出聲,就是不好聽,因為不影響日常生活,他便沒怎麽上心,只是買了些潤喉糖不緊不慢地吃着。
他輕搖頭:“沒事,感冒了而已。”
陳耘的眉頭緊緊蹙起,視線落在他臉上,郁從言卻不看他,只是問:“你手機壞了?為什麽電話一直打不通?”
他也許是興師問罪的态度,但沙啞的聲音使得他氣勢全無,聽起來甚至像在聲嘶力竭哭過之後的嘶啞。
“周末不回去,也不給我打電話。”這句話甚至算得上幽怨了。
郁從言說話時始終垂着頭,陳耘緊緊看着他,表情變得複雜起來。
過了很久,他才嘆了口氣,把攥緊的拳頭松開,叫他:“郁從言。”
郁從言擡起頭,陳耘一怔。
他本想說“我們分手了,還給我打電話做什麽?”,可看到郁從言通紅的眼和鼻尖,他又說不出來了。
他挪開眼,好久才開口:“我換卡了。”
郁從言“哦”了一聲,像有些愣,又吸了吸鼻子,之後有好幾秒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才又說:“怎麽換卡不告訴我?”
鼻音輕了些。
陳耘的眉毛完全擰起來了,他神色複雜地看着郁從言,郁從言和他對視幾秒,似乎終于反應過來了什麽,挪開了視線,但表情變得更落寞了,眼底也更紅。
他別過臉,問他:“你實習還有多久結束?”
“一個月。”
郁從言“嗯”一聲,陳耘沒有再說別的,他也就沒再問,兩個人都不說話,也不看對方,視線只好落到對面的街道去。
雪下大了些,可以看清飛落的雪塊了,郁從言到這時候才覺得冷,江城氣溫遠不如寧城低,他穿少了,冷風直往衣服裏灌,只有脖頸處圍得嚴嚴實實,他伸手摸上脖子,卻觸上溫軟的面料,是陳耘給他的圍巾。
這條圍巾其實是他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陳耘拿過來戴着了。
他摩挲着圍巾的布料,嘴裏不停呵出白氣,卻開不了口。
說什麽?
那天吵架已經過去将近一個月,他沒有聯系陳耘,陳耘也沒有聯系他,再複盤那天嗎?還是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郁從言是個愛體面的人,如果是朋友之間,親人之間,他願意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各自給對方臺階下,但愛人和朋友親人不一樣,兩個在相愛之前完全陌生的人,信任基礎只有那點虛無缥缈的愛,愛一旦有了隔閡,就是再有多少個臺階都難平。
他不想讓這個事變成一個疙瘩,但顯然,它已經是了,他們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案。
在路邊最後一個排隊買糖炒栗子的人揣着口袋離開時,陳耘先開了口:“太冷了,找個地方坐會兒。”
郁從言機械地跟着他走,走到路邊一家砂鍋粉,陳耘掀開簾子進去了,他輕車熟路地找了地方坐下,點了一份酸湯砂鍋粉,又要了一份打包帶走,郁從言全程愣愣的,等到陳耘點完了,他才反應過來,“我吃過了。”
陳耘看他一眼,“打包帶走是給陳慧的。”
郁從言一愣,随即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再擡眼陳耘卻把菜單放到了他面前:“他家也有小吃和飲品,點個暖和的熱熱身子。”
吃過飯的郁從言下意識低頭去看菜單,陳耘又說:“圍巾濕了,脫下來。”
郁從言乖乖把圍巾取了下來,陳耘伸手接了過去。
取完圍巾陳耘又指着菜單上的烤梨敲了敲手指:“點這個,潤嗓子。”
菜單沒有圖片也沒有菜品介紹,看得郁從言眼花缭亂,陳耘一指,他便有了方向,點了份烤梨。
陳耘看着他,突然冷冷笑了一下。
郁從言有些愣,看見他笑也有些懵,陳耘卻什麽都沒說,只是問他:“你出差多久?”
郁從言抿了抿嘴唇:“今天晚上回。”
陳耘面無表情地說:“今天晚上暴雪。”
郁從言有些震驚,下意識掏出手機來看,還沒解鎖卻又放下了,反正陳耘不至于在這種事情上騙他,他收起手機,聲音有些低:“我沒注意天氣。”
“是,”陳耘說:“所以今天穿這麽薄。”
這回郁從言将嘴抿成一條直線,不再說話了。
恰好這時,他點的烤梨好了,老板端上來放在他面前,氤氲的熱氣阻隔了兩個人的視線,也将氛圍打散了,郁從言拿着勺子去攪烤梨湯,垂頭喝了一口,甜甜的,很清潤的口感,他有些驚喜,又喝了一口。
陳耘看着他,手在桌下緊握成拳,面上卻仍舊冷淡。
他想,郁從言為什麽總是這樣,讓他不忍心放手。
在他想要憐憫時,他像神一樣出現,在他想要特別時,他把自己家的客卧讓給他,告訴他可以予取予求,在他想要更多不可言訴的東西時,他順從他,安撫他,甚至在他離開後,還要擺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來找他,好像多離不開他似的。
他為什麽總是這樣,給陳耘一種好像無論他要什麽,他都會給的錯覺?
任由他搓圓捏扁,毫無怨言。
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感化他嗎?
他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嗎?
郁從言太天真了。
還是說他愛陳耘愛到可以不顧一切,可以允許陳耘對他做任何事?
陳耘看着他垂着頭喝那碗烤梨,突然就怒不可遏,十五塊錢的東西,他卻喝得那麽認真,像從來沒喝過這麽好的東西似的,那嗓子啞得和烏鴉有得一比,還說沒事只是感冒!零度以下的天氣居然只穿一件單薄的棉衣就出門了,圍巾也不戴!他到底想幹什麽!
讓自己內疚嗎?
“騰”地一聲,陳耘猛地站了起來,小餐館的桌子不太穩固,郁從言的烤梨湯灑出來了一些,差點被燙到,他扯了兩張紙擦着,正想問陳耘怎麽了,陳耘卻朝老板說:“另一份也打包,我一起帶走。”
老板已經做好,聽見他又改主意,只好把煮好的砂鍋粉倒進錫紙碗裏。郁從言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你不在這吃了?”
陳耘沒有看他,去掃碼付了錢,“暴風雪是騙你的,早點回去吧。”
郁從言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陳耘就提起打包好的砂鍋粉出去了。
【作者有話說】
在郁老師的角度是吵架了,在陳耘的角度是自己放過郁老師了,分手了(某人抽風似的自我感動),當然,有些人發瘋腦子不清醒,很快就會變卦,所以沒有打破鏡重圓的t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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