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 第63章 瘋了
◇ 第63章 瘋了
煙抽一半,陳耘才反應過來,昨天把煙灰缸也砸了,今天卻忘了買。
他找了一個一次性杯子出來,把煙灰往裏彈。
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陳耘掏出來看,居然是許為。
他眯了眯眼,突然想起來一些陳年舊事。
他和許為不算特別熟,或者說他和誰都不算特別熟,除了王文博那個自來熟的老是叫他耘哥之外,他和每個人都一樣,但許為……
他們算有點交集。
許為看到過他手裏郁從言的照片,那時候陳耘把他叫到了陽臺,抽着煙,告訴他:“我喜歡男人。”
許為覺得他有病,冷聲說:“關我什麽事?”
陳耘說:“你不是恐同嗎?離我遠點。”
許為低聲說他有病,随後打開陽臺門進去了。
陳耘覺得他好笑,但也确認了他大概真的不會告訴別人。
現在他才慢慢想起來,郁從言如何得知那個盒子的存在?
除了許為,不會有別人。
陳耘下意識想郁從言又是什麽時候和許為勾搭上的,但下一秒,他就意識到,郁從言已經不是他的了。
就算真是許為和他講的,也無所謂了。
許為問他學校放假要清空宿舍,他的東西怎麽辦。
以前陳耘在宿舍住的時候,每年都是最後一個走的人,但今年變成了許為。
陳耘想起那個盒子,又想起宿舍裏除了那個盒子也什麽都沒了,便給他發:“扔了。”
于是許為确定,陳耘知道郁從言知道照片的事兒了。
但陳耘沒有再說什麽,他倒有些意外,按照他說的幫他把東西扔了,沒再回陳耘的消息,陳耘也沒再發。
郁從言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醒來的時候,手背上貼着醫用膠布,唐适坐在他房間裏玩手機。
見人醒了,唐适連忙放下手機問:“老郁?怎麽樣?”
郁從言有些懵,頭腦還沒完全清醒,身子輕飄飄的,他想撐起身子半坐起來,卻發現身上一點力氣沒有,身上的衣服被汗濡濕了,貼着皮肉,很難受。
唐适給他拿了一個枕頭過來墊着,郁從言這才開口問他:“你怎麽來了?”
“什麽?”唐适問。
郁從言這才發現自己張了口,卻沒發出聲音,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喑啞氣聲——他嗓子完全啞了。
他表情有一瞬的空白,唐适看出來了,朝他說:“先別說話了,我給你接杯水去。”
郁從言還沒反應過來,唐适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兒,端着一杯溫水進來,郁從言喝了,又清了清嗓子,再開口,還是沒聲音。
唐适看唇形辨認出了他想說的內容,“你問我怎麽在這?”他表情有些微妙,“我偷渡來的。”
郁從言表情更茫然,唐适皺起眉:“你不記得了?”
郁從言搖搖頭,想說話,卻發現無論怎麽用力,聲帶都只能發出一些氣聲。
“你就別費勁了,昨天晚上燒到39度,別說嗓子了,腦子沒壞就算好的了。”
經由他這句話,郁從言才回憶起一些昨晚的事情來,于是也想起了一些來龍去脈。
昨天晚上他不知道為什麽,在床上躺着躺着,忽然就很想看雪,然後鬼使神差地就開門出去了,穿着單薄的睡衣,不知冷似的,在雪地裏站了一個多小時,還是岑路微上樓睡覺時發現了他,那時候他是真的和門外的桂花樹沒什麽兩樣了。
郁從言當時凍得發抖都不會了,岑路微什麽都沒說,給他裹了毛毯,量了體溫,看見體溫直直逼近39度,立馬給家庭醫生打了電話。
後來夜裏郁從言的體溫成功邁過了39度大關,燒到了39度2,但那時候他已經神志不清了,再一睜眼,就是眼前,窗外映着雪後初霁的橙色霞光,時間已過傍晚。
“真不記得假不記得?”唐适緊緊看着他。
其實他也有些不知道怎麽說,今天早上接到郁鴻的電話時他完全是懵的。從小到大他其實都挺怕郁鴻的,小時候來找郁從言玩基本都避開郁鴻在家的時間,沒想到有一天還會接到郁鴻的電話,而且一開口就是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叫陳耘的人。
唐适下意識以為是郁從言和陳耘談戀愛被郁鴻發現了,雖然郁從言出櫃多年,但郁鴻一直沒承認過他的性向,父子倆僵持這麽幾年,再因為這事鬧起來也不是沒可能,唐适腦子轉得飛快,急中生智說這名字聽着耳熟,可能是郁從言的客戶什麽的,給郁鴻敷衍過去了。
挂了電話後,他立馬給郁從言打了個電話,結果沒人接,他想了一會兒,又給他家裏的座機打了過去,是他家裏的阿姨接的。
阿姨說郁從言發燒了在家休息,郁鴻和岑路微都出門了。
“發燒了?”唐适本來還想着要不然等郁從言接他電話了再和他說這事,結果郁從言發燒了,他想,正好,擇日不如撞日,他直接去郁從言家,順便看看他。
結果一去,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手上還挂着吊瓶。
唐适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
家庭醫生在中午的時候拔針走了,委托唐适轉告,他明天還會再來。
唐适心想:這都什麽事兒啊?
但他更好奇郁從言怎麽了。
郁從言一個大男人,以前還健過身,除了胃有點小毛病外身體一直健康,唐适從沒見他把自己搞這麽狼狽過,兩頰凹陷,嘴唇血色全無,整個人都一副虛樣。
醒來嗓子還壞了。
唐适嘆了口氣,實在有些不忍心,看着他把一杯熱水喝完,才說:“你家阿姨告訴我,你昨天半夜在院子淋了一個小時的雪。”
郁從言沉默了一會兒,大概意識到自己現在和啞巴沒區別,只點了點頭,算作承認。
“幹嘛?沒見過雪。”
“瘋了。”郁從言說。
“什麽?”唐适沒聽清。
“沒事。”
這回唐适聽清了,他說:“今天早上你爸打電話問我認不認識陳耘。”
郁從言擡起眼看他,唐适停頓了兩秒才說:“我說是你客戶。”
郁從言的表情很明顯地松了口氣,唐适忽然意識到什麽,“老郁,我記得你以前和宋慎談的時候不怕你爸知道。”
郁從言沒說話,唐适想到他嗓子,簡直有點抓心撓肝了,他想了想,說:“老郁,我問你幾個問題,你不用說話,要是你點個頭,不是就搖頭,行嗎?”
郁從言看了他幾秒,點了頭。
唐适斟酌了一下,想起上次和他約飯,郁從言似乎就有些不太好的征兆,最近他也沒怎麽看見陳耘。
他覺得自己想法有些邪乎,但還是問了出來:“你和陳耘沒分手吧?”
郁從言下意識開口說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發不出聲音後,又改成了搖頭。
唐适聲音大了些:“那你怎麽了?他欺負你了?還是和你爸鬧別扭?不至于傷心到半夜去淋雪吧?”
郁從言又搖了搖頭。
“那就是和陳耘的問題,沒分手,但至少吵架了,是吧?”
這回郁從言點了頭。
“你……”愛情使人盲目,唐适早就領略了,但他還是沒想到,吵個架而已,郁從言能做出這種事來。
說不定還在淋完雪發高燒時,念叨陳耘的名字。
他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無語了片刻,屋裏安靜下來,過了好久,唐适才說:“因為什麽事?他怎麽你了?”
說這話時,唐适态度不算好。
郁從言下意識想開口說話,唐适一看他就知道要辯解,又有點氣,打斷他:“算了,你別說了,我早就知道,當時就不該贊成你倆在一起。”
“哦不,我本來也沒贊成。”
郁從言張了張口,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沒再說話了。
唐适簡直不知道該說郁從言什麽,在郁從言不能說話他單方面輸出的時候更氣了,過了一會兒聲音又大起來:“但是吵個架而已你不至于吧?你知道自己現在什麽鬼樣子嗎?”
郁從言沒說話,看着他,在他的視線裏,唐适陡然想起來自己上次和秦璐分手,在路邊號啕大哭就算了,還去郁從言家裏買醉,從郁從言家回來那幾天也很頹靡,好一段時間天天窩在家裏,茶不思飯不想,搞得他媽懷疑他得了抑郁症。這麽對比起來,淋個雪好像也不是多麽嚴重了。
“算了,不說你了,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這句話成功逗笑了郁從言,但他沒力氣,只是輕輕扯了一下嘴角,看起來更像一個嘲諷的苦笑,看得唐适更氣了,他狠狠地問:“陳耘現在人在哪兒呢?”
郁從言開口:“寧城。”
大概喝了熱水有所緩解,郁從言能發出點聲了,雖然很難聽,但能聽懂,這讓唐适的氣消下去了很多,他說:“他倒跑得挺快的。”
郁從言沒說話。
雖然一開始就選擇站在了郁從言這邊,但唐适還是要問一問,“具體的不說,大方向要正确,你倆吵架誰的問題?”
郁從言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他。”
唐适說:“那就好。”
說完他又反應過來,“不是,他的錯,你懲罰自己?”
郁從言聲音啞得像開了的水壺:“不是懲罰。”
他也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昨天的行為,只是想就做了,他甚至記不清自己那時候想起陳耘了沒有。
“行了你別說了。”唐适一聽他聲音就牙酸,“你也是夠可以的,吵個架自己作踐自己去淋雪,淋出個高燒來,你們家醫生說明天還回來,晚上要再吃一次退燒藥。”
郁從言點點頭,表示知道,唐适不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又突然喊他:“老郁。”
“我想問你挺久了,你喜歡陳耘哪兒啊?”
郁從言愣了半天沒回答,唐适怕他誤會又急忙改口:“我不是說他不好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吧,他和你以前喜歡的款不一樣就算了,你們倆之間的差距也很大,就是感覺你喜歡他很不……應該。”
喜歡陳耘什麽?郁從言也想過這個問題,一開始他覺得自己是喜歡陳耘對他毫無底線的仰慕,沒人面對這麽炙熱的情感會不動心,後來他漸漸發現這或許并不是真相。
他喜歡陳耘喜歡他,但在他知道陳耘喜歡他前,陳耘對他就已經足夠特別,這一點并不成立。
後來他覺得自己是像喜歡宋慎那樣,喜歡他的性格,可當陳耘一層層把自己僞裝的外衣脫下,不再乖巧真誠的時候,郁從言還是喜歡他。
或許喜歡是沒有理由的。
唐适也意識到了這個答案,他把同樣的問題套在了自己身上,發現自己也給不出理由,一開始以為自己是喜歡秦璐的長相,後來發現秦璐長痘他也喜歡,拔牙臉腫得像個包子他也喜歡。
他不再問了,也不生氣了,他說:“吵個架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談戀愛哪有不吵架的。反正,你別讓自己後悔就行。”
郁從言點點頭,用喑啞的嗓子說:“不會。”
唐适點點頭:“那就行。”
這個話題就這麽過去了,唐适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坐在郁從言床上仰頭看天花板,像有些迷茫的樣子。
房間再度沉默,幾分鐘後,唐适突然問:“老郁,我現在和你說我的求婚計劃是不是有點不地道?”
江城的雪下了一天不到,像場空臨城市的夢,兩天就完全消逝了,更靠北些的寧城第一場雪來得悄無聲息,卻後發趕超,連着下了三天,凍得人不敢出門,整個城市都被迫戴上哀悼的白紗。
但奇異地,這場雪讓陳慧和陳耘都冷靜下來了。
自從那天砸過東西之後,兄妹倆都沒再有過失常,陳耘每天去上班,中午給陳慧點外賣,讓外賣員放門口,陳慧等五分鐘去拿,下班再買菜回家,做飯,吃飯,睡覺。
日子重複得有些無聊,好像世界只有他們二人。
其實這樣的生活對陳耘來說不算難熬,在雲西遇到郁從言之前,他想象中的未來就是這樣的,他會把陳慧帶走,租一個小房子,兄妹倆一起生活,或許沒有溫馨,就連日常交流都少得可憐,但他們有正常的生活,這就足夠了。
甚至還有意外之喜——周末陳慧的複查結果很不錯。
手上的傷口沒有增加,陳慧發脾氣砸東西的頻率少了很多,也沒有再在浴缸裏憋氣過,每次去醫生都要鼓勵她,以前陳慧都只會麻木地聽着,但今天居然露出一個有些羞赧的表情來,問她:“真的嗎?”
女醫生摸了摸她的頭,說:“當然是真的呀!我們慧慧很聰明,很厲害。”
陳耘在一旁看着,有些茫然。
陳慧每一次複查他都陪着,但他不知道陳慧是什麽時候發生改變的。
今天陳慧和醫生聊了很久,出來時她的表情上還有少見的笑意,但在看到陳耘的那一秒,笑意壓下去了。
陳耘面無表情,叫她:“回家了。”
陳慧沉默地跟着他走進電梯。
電梯裏沒有別人,兄妹倆并排站着,沒有人說話,轎廂的金屬牆面映出兩個人肩膀之間的溝壑。
陳耘忽而皺了皺眉,問她:“你很喜歡吳醫生?”
陳慧身子很明顯地一頓,低聲說:“沒有。”
陳耘看着她的發頂,不再說話。
回到家之後,陳耘照常去做飯,陳慧也照常回房間。
菜拿出來,陳耘拿着菜刀比劃着切哪,刀卻沒有落下去。
菜刀,他拿着菜刀砍過陳德明,兩次。
陳慧拿菜刀割腕,三次。
他拿着菜刀做飯,給陳慧,給郁從言,無數次。
鬼使神差地,陳耘把菜刀的刀鋒搭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年輕的軀體有蓬勃的體溫,刀鋒下面是他跳動的脈搏,讓他忽然想起來某一天晚上,郁從言趴在他懷裏睡着時,他埋在他胸口,聽到的心跳。
還有他掐着郁從言脖子時,搏動的頸動脈。
生命好像在這些地方跳動,它掩蓋在皮肉之下,生生不息,卻又脆弱不堪,只需要他再往下壓一點力,切斷靜脈,靜待幾個小時,血液就會完全流幹,生命變得幹癟,愛的恨的,喜歡的讨厭的,都會消失不見。
刀鋒壓進皮膚,手腕上開始滲血,陳耘冷漠地看着自己的血珠冒出來,往下滴在水池裏。
突然,他聽到有人喊他。
他轉頭,看見郁從言站在廚房門口。他穿着白色毛衣,奶白色的家居褲,笑着問他:“今天做什麽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