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幫我看看吧
第0020章 你幫我看看吧
郁從言的傷看似很重,但沒傷到骨頭,并不需要住院,因此下午他們就出院了。
再回春溪壩的路,走得很順暢,村長開車送他們回,唐适坐在駕駛座和村長聊天,郁從言靠在後座,望着窗外,思緒飛得老遠。
七年前,現在,陳耘,陳德明。
這些事情像一團亂線,纏繞他的腦子,太陽穴虛虛地跳,可他靠在車窗邊,又覺得累得一點力氣也無。
直到他聽到一句——“說到底,我們始終是外人。”
唐适說出這樣一句話來,有些無奈,也有些退步的意思,村長松了口氣,笑了,他說:“這是個意外,他這些年其實脾氣穩定了不少,誰也沒想到當時為什麽突然就……你們不追究就好。”
說完,他又嘆了一口氣,“陳耘也是,這孩子小時候不這樣的,也不知道真的是随了爹還是怎麽。”
郁從言看着前座的兩人,忽然覺得心思敞亮了起來——的确,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外人。
陳耘如何,陳德明如何,他都插手不了,帶不帶陳耘走,或許不是他能決定的。
車平穩開到春溪壩的停車場裏,唐适和村長一齊下車,打了個客套的招呼,村長便走了,唐适看郁從言還呆呆站着,望着陳耘家的方向,問他:“幹啥呢?”
郁從言看他一眼,說沒事。
唐适了然,有些不自在地說:“沒回來,陳德明還沒醒呢。”
郁從言聽完,不再看了,跟着他往民宿裏走。
秦璐和何楠楠早早得了唐适的消息,東西收拾好了,在大廳裏等着,一見他們來,兩個人都站起來,卻什麽都沒問,倒是唐适怕他們擔心,裝作無事發生地笑了,問:“東西都收完了?”
兩人點頭,唐适回頭看郁從言,郁從言說:“我上樓收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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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唐适而言,解決陳耘的事情,車上那番談話已經夠了,郁從言雖然是心不在焉地聽完,卻也明白了大半,陳耘和陳德明和解是必然的,甚至也不用和解,這種事情發生在封閉的農村,沒有人會去深究誰的責任,雖然陳德明沒醒,但醫生已經說過,除了一點腦震蕩以外,沒有什麽大礙,再之後的事情,就是他們的家事了。
但郁從言的心仍舊高懸,他在房間裏慢慢收拾衣服,來的時候帶了一個大行李箱,收拾東西都搞了半天,回去的時候卻覺得東西沒多少,沒一會兒就收完了,民宿老板來敲門,問他需不需要打掃,郁從言掃視一圈房間,已經基本恢複原貌了,沒什麽他的東西留下,卻依舊說不用。
他在床上坐了下來,什麽也沒想,就單純坐着。
過了一會兒,唐适來敲門,問他:“老郁,收好了嗎?”
郁從言睜開眼睛,盯着空空的天花板看了幾秒,然後突然坐了起來。
他打開房門出去,在門口準備再敲門的唐适被他吓了一跳,雙手還懸在半空,郁從言問他:“回來了嗎?”
唐适一愣:“沒……”
郁從言:“我暫時不回去,你們要走的話不用管我。”
唐适一愣,猜到他要幹什麽,連忙要去攔他,“老郁,你真打算管到底?”
沒有回答,郁從言已經走遠了。
客廳兩個人只來得及捕捉郁從言風似的背影,唐适追出來也沒見到人。
郁從言一路走到村長家,正打算敲門借車,就聽見村長的聲音:“郁老師來了?”
村長正在和媳婦兒準備飯食,桌上已經擺了幾道菜,雞鴨鵝都有,絕對不是普通的家宴,果然,村長說:“我正打算打電話叫你們呢。”
“叫我們?”
村長笑着說:“你們來一趟不容易,臨走前,想再請你們來吃頓飯。”
郁從言了然了。
他往屋裏看了一圈,沒看着想看的,反倒把村長媳婦兒看得不好意思了,村長連忙攔住他,“郁老師,做什麽?”
郁從言看着他,聲音有些沉,帶着不難覺察的威壓:“陳耘真沒回來?”
其實唐适已經說過,但郁從言不信,那一板磚要是沒把陳德明拍死,他早該醒了,村長也說:“沒有啊,唐老師不是和你說過嗎?他爸還沒……”
“我看到他家門開着。”郁從言說。
“陳慧還在家裏。”
郁從言才想起來這茬,但他總有種直覺,陳耘其實已經回來了,陳德明其實應該已經醒了,他沒有證據,但他就是這麽覺得。
郁從言說:“那我去和陳慧說兩句話。”
村長連忙拉住他:“郁老師!”
郁從言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轉過來看他:“怎麽了?”
村長有些無奈:“陳慧那孩子認生。”
“她認得我。”郁從言說。
“唉,”村長看他兩眼,有些無奈:“郁老師,我就實話和你說了吧。”
郁從言正身過來看着他。
村長說:“陳德明呢,其實醒了,也回來了,今天中午回的。”
郁從言一下子就有些憋不住:“那為什麽不告訴我?”
村長說:“這是陳耘自己說的,他不讓我們告訴你,唐老師也說,別和你講。”
郁從言一愣,唐适攔着他是怕他牽扯過多,他能理解,但陳耘為什麽瞞着他?
他問村長,村長嘆了口氣,說:“陳耘那孩子,自尊心重,可能怕你怪他,昨天晚上送去醫院的時候,狀态就很不好,像吓壞了,在救護車上就一直不說話,估計也是覺得自己闖禍了,現在不敢見你也是正常的。”
郁從言怔了一瞬,沒說話,村長拍了拍他肩膀,說:“陳耘很喜歡你,也很感謝你,可能也因為你七年前資助了他,他對你始終是看重的,孩子也有自己的心思,郁老師體諒一下吧。”
這些郁從言都知道,可他還是沒辦法接受。
他說:“我去他家找他。”
村長連忙要出去攔,但郁從言動作太快,沒攔住。
一路爬上去,郁從言第一次發現,去陳耘家的路原來這麽難走,他背上還有傷,動作一大就容易扯到,泛起疼,但他沒管,一直走到陳耘家門前,擡起手敲門,同時喊陳耘的名字。
本來以為得等很久,或者陳耘幹脆不見他,但沒想到門很快就開了,陳耘在門口,穿着今天早上趴在他床前時的那套衣服,笑着看着他,像早猜到他會來一般,喊他:“郁老師。”
“你……”郁從言不知道自己的情緒是什麽,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胸腔快滿了,他看着陳耘的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要說什麽。
陳耘像個沒事人一樣,問他:“要進來坐嗎?”
郁從言愣了一瞬,緩了一口氣,才跟着他往屋裏走。
這不是郁從言第一次來陳耘家裏,但七年後,的确是第一次。
他發現,陳耘家的房子,和七年前,差別居然不大。
除了瓦房重新翻蓋過,其他的基本都沒變,國家領導人的照片已經退了色,還是貼在牆上,牆壁也依舊黑熏熏的,屋裏多了一套老舊的沙發和一臺四十寸左右的電視,其他的東西幾乎都是舊的,光線也一如七年前那般昏暗。
陳耘帶着他往裏走,招呼他坐在沙發上,笑着問他:“郁老師,喝茶還是喝水?”
郁從言還在觀察他家裏,随口說:“水就行。”
但陳耘說:“我們這邊茶不錯,郁老師可以嘗嘗。”
郁從言随便點了頭,陳耘便給他泡了茶遞在手裏。
陳德明已經回來了,但郁從言在屋裏掃了一圈,沒看見,陳慧似乎也不在。
他擡眼看向陳耘,陳耘似乎猜到他所想,解釋說:“他在裏屋睡着,沒死。”
他這麽輕描淡寫地說陳德明沒死,讓郁從言有一瞬間的錯亂,好像裏面躺着的不過是個阿貓阿狗,或者毫不相關的人。
他其實也想問陳耘為什麽突然爆發,但他又害怕,那是陳耘的傷疤,他沒有資格問。
他定了定神,重新看向陳耘,問他:“回來了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
陳耘沒回答,反倒問他:“郁老師為什麽來我家?”
郁從言看了他一眼,陳耘又問:“因為擔心我嗎?”
擔心肯定是擔心的,但是擔心多一點,還是尋求答案多一點,郁從言分不清楚。
他看着陳耘的笑,想起他那天晚上拎着板磚狠戾的眼神,也想起村長說他随了陳德明,想起陳德明罵他瘋狗,但最後想起的,是陳耘說帶他走的模樣。
郁從言對上了陳耘的眼神,不知道怎麽地,又避開了。
他喝了口茶,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擔心肯定是擔心的,你那會兒這麽吓人,誰能不擔心?”
陳耘笑了,他走近了些,坐到郁從言身邊來,郁從言有些不自在地看着他,陳耘突然問:“那吓到你了嗎?”
郁從言看着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說什麽。
陳耘也看着他,神情忽而很認真,郁從言意識到這個問題不能回避。
但陳耘的磚頭沒沖着他,他也不是什麽場面都沒見過的小孩,“吓到”這個詞的确太重了。
郁從言知道,這句話不是随便問的。
陳耘問的其實是,這樣的他,會不會和陳德明一樣?因為和陳德明一樣的他,才有可能吓到郁從言。
郁從言搖了搖頭。
陳耘一怔,表情愣了一瞬,但很快,他眉頭壓下來,嘴唇抿緊了。
這是一個略微可憐的表情,好像只要聽到不滿意的東西,他就要像塊玻璃一樣碎掉了。
他追問:“真的嗎?”
又說:“說給我聽。”
他小時候就執着,又沒安全感,有些事情總需要反複确認,郁從言沒有懷疑,只是認真地說:“非要說吓到也是有的,你肩膀上挨那一棍子怎麽樣?去醫院處理了嗎?傷到骨頭沒?”
陳耘一愣,似才想起來這回事,然後他突然笑了,笑得很淺,幾乎捕捉不到,郁從言再擡眼時,笑意已經消失,他又是那副可憐的表情,眉頭皺着,說:“不知道,但是很疼。”
他一說痛,郁從言立馬緊張起來,問:“怎麽會不知道呢?去醫院你沒讓醫生給你看看?”
“忘了。”陳耘說。
“不如現在你幫我看看吧?郁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