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郁老師,你不該來
第0008章 郁老師,你不該來
在等待陳耘的這段時間裏無事可做,唐适便糾集四個人借了民宿老板的麻将室打麻将。
打麻将郁從言算是個高手,桌上三個人不夠他發揮一半實力,他有意收着,打得漫不經心,一下午坐下來,卻還是贏了不少。
到後來他有點不好意思了,站起來說出去偷偷氣,拿起手機出去,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Sandy給他打了一個電話沒接到。
他把電話回撥過去,那邊秒接,說話開門見山:“從言,你看微博了嗎?”
郁從言幾乎從不看微博,還以為是什麽明星八卦,又或者他爸郁鴻又怎麽了,他不太在意地問:“沒看,怎麽了?”
“那你先別看,聽我說。”Sandy的聲音還算冷靜,但語氣不對,郁從言意識到可能有什麽事,頓時有些認真起來。
Sandy說:“你被人挂抄襲了,在微博爆了熱搜。”
“熱搜?”郁從言不是娛樂明星,這個詞離他實在太遙遠。
“對,我知道很離譜,但的确是上了熱搜,帶了……博雅太子爺的tag。”
郁從言的眉頭立馬皺了起來。
“我們現在還在查到底是誰在背後推波助瀾,不過微博源頭已經找到了,是一家小設計室,挂你美術館的初稿抄襲他的原創,我看了,圖重合度的确很高。”
郁從言眉頭皺得更緊,美術館是他前不久才接的項目,也是他接的第一個政府項目。郁從言是個建築設計師,但和普通的建築設計師不太一樣,他在國外接受教育,設計理念也偏向西方,個人風格鮮明,他自己又不喜歡被束縛,所以一直以來接項目都是看眼緣,欣賞得來的說他玩藝術,欣賞不來的就說他亂搞一氣,在建築設計師這個圈子裏,一直屬于有點特立獨行的存在。
但是——“我不可能抄襲。”郁從言說。
“我知道,”Sandy說:“可對方挂的圖的确在你前面畫出來,雖然沒有早太久。我懷疑是有人偷了你的稿。”
郁從言一頓,美術館的初稿是他畫完直接交給美術館負責人的,如果被偷稿,政府那邊不太可能,那就是他自己內部有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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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的圖雖然和你的很像,但能看得出來區別,像是用一個底圖花出來的兩個模子,從言,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郁從言知道,八成是有人在他完稿前,把他的稿子洩露出去了。
Sandy說:“我已經在查我們內部系統了,但是當務之急是熱搜,那個小設計室不至于有這麽大的影響力,背後肯定有人推波助瀾,還帶上了博雅,從言,你能想到是誰嗎?”
博雅是郁從言父親郁鴻的集團,但郁從言和郁鴻因為出櫃鬧掰,現在算是自立門戶的狀态,按理說,他和博雅半毛錢關系沒有。
但得益于郁鴻三天兩頭出現在慈善晚宴和各種金融雜志頭條,并且毫不避諱提到自己唯一的兒子,郁從言在互聯網的身份,比起建築設計師,更亮眼的是博雅太子爺。
但博雅的事他的确不清楚。
娛樂公關也不是Sandy的長項,她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分析:“人家圖早我們出來,我們現在拿不出證據,澄清沒有用,要是找不出來幕後主使是誰,可能就得吃悶虧了。”
最好的結果是郁從言和美術館負責人道歉并重新給設計圖,但這是那邊沒看見熱搜或者看見熱搜不追究的情況下,最壞的結果是——“別的我不怕,但你今年不是想報藍獎嗎?”
藍獎是內地官方獎項,要是坐實了抄襲,基本等于失去了進入門檻。
其實郁從言不缺獎,四年前他就在意大利拿了青年設計師獎,但那是學生時代的小打小鬧,也多少借了母校的光,拿到國內來就有些不夠看了。
建築設計這一行,不同文化理念不同,郁從言選擇回國吃這碗飯,就得按照國內的規矩來,以前的獎除了成為別人口中的恭維,基本就是個擺設了。
郁從言說:“澄清不急,先查清楚,必要的話,請警方介入。”
Sandy:“這個我明白,但你也知道,網上的事情說黑就是黑,你要是不澄清,回頭再來說話,可就沒人信了。”
郁從言:“放心,黑的洗不白,再說了,我也不靠互聯網吃飯。”
聽他這麽一說,Sandy頓時松了一口氣:“有你這句話我就不怕了。”又問:“你什麽時候回?”
郁從言看了看表,已經下午五點,陳耘還沒來信兒。
他頓了頓,還是說:“明天。”
Sandy:“行,你盡早,政府那邊我怕我壓不住。”
挂了電話,郁從言并沒有急着進去,而是在外面站了一會兒,翻出了郁鴻的號碼。
他和郁鴻上一次通話記錄還是三個月前,因為什麽事已經忘了。
郁從言看着那個號碼,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撥。
正當他打算進屋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他回轉身來,看見民宿門口站着一個女孩,十六七歲的樣子,穿着校服,短頭發,眼圈紅得很明顯。
女孩看見他,有些怯懦,聲音虛着,有些啞,問:“你是郁從言嗎?”
郁從言忽然福至心靈:“你是陳慧?”
陳慧一愣,“你真的是郁從言?”
上次見陳慧還是在七年前,大概是認得了陳耘,于是認他妹妹也輕車熟路,這次郁從言沒有認錯。
只是沒想到,陳慧一得知他是郁從言眼淚就奪眶而出。
“求求你,救救我哥吧!”
郁從言一愣,“陳耘怎麽了?”
上次去陳耘家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但當看着陳慧在前面引路的身影時,一切又好像熟悉了起來。
逼仄陡峭的一條小路,坑坑窪窪,到別人家門口都是水泥鋪面,到了陳耘家,就是雜草叢生的一截土路,還因為鄰居家三層的高樓擋了光線,走起來格外艱難。
本以為陳慧會在路上和郁從言說什麽,但沒想到一路上都是沉默,恍恍惚惚,郁從言想起來,陳慧小時候膽子就很小,大約剛才喊他已經耗盡膽量。
陳慧只管低着頭走,郁從言卻在身後心情複雜,越是靠近陳耘家,心裏不祥的預感越強烈。
等到終于爬上一個小坡,已經有些微喘時,郁從言聽到了聲音。
雜亂無章,聽起來人不少,都是方言,郁從言聽不太懂,看了陳慧一眼,可陳慧根本沒有心思看他,一聽聲音她就急了,快了兩步沖上去,郁從言跟着她走,終于繞過一座氣派的平房,到了一個老房子面前。
矮小的老瓦房前,不大的院壩裏,站了十來個人,郁從言卻一眼看見了陳耘。
他被人三五個中年男人攔着,手裏拿着一把菜刀,但他沒有張牙舞爪,也沒有大喊大叫,只是站着。
周圍的人警惕地看着他,他卻很平靜。
陳慧一下子沖了他面前,喊他:“哥!”
陳耘朝她看了一眼,沒說話,卻不動聲色推開了她,然後再次看向對面的陳德明。
周圍并不安靜,陳耘的聲音也不大,但郁從言聽清楚了。
他說:“早知道,我那天就該殺了你。”
郁從言頓住了腳步。
陳德明穿的還是那天那套,他站在陳耘對面,氣焰嚣張,“有本事你就來!瘋狗!老子倒要看你敢不敢!”
周圍開始有人在勸:“老大,你少說兩句!”又喊:“陳耘,你冷靜一點!”
陳耘的眼神轉過去看勸說那人,“我很冷靜。”
那人被他眼神一刺,登時噎住了,支吾半天,又說:“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當務之急是解決問題,你拿把菜刀是要做什麽!真把你親爹砍了不成!”
“解決?怎麽解決?”陳耘的聲音變沉了:“二叔,這不是第一次了,上次那五萬塊我以為您還記得。”
被叫二叔的人一愣,支支吾吾不說話了。
這時,後頭又冒出來一個中年婦女,插着腰,圍着圍裙,一把把那二叔拎到了後面去。
“什麽五萬塊!我可不認哈!那是你爸堵輸了的,牌桌上沒父子,更別說兄弟!”
陳耘朝她看過來:“二娘,我記得那家人是你找的?”
陳耘的眼神轉得很慢,給人很強的威壓,被叫二娘的女人卻毫不露怯,插着腰:“我找的怎麽了!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家小慧好,給個好人家,以後吃香喝辣!”
話音剛落,陳耘就笑了,“好人家?”
他摩挲着這個詞,視線往人群裏掃了一眼,“還真是好人家。”
郁從言順着他視線看去,看到站在另一邊的一群人,一對中年夫妻,和一個大夏天把手揣在衣袖裏,露着憨笑,口水嘀嗒的男人。
聽到這裏,郁從言還是一知半解,直到後頭傳來腳步聲,幾個中年婦女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來的,有個握着一把瓜子,有個還拿着掃帚,看見郁從言頓了一下,但絲毫不覺得不尴尬,反倒旁若無人的讨論起來。
“陳家又鬧起來了?”
“好像是。”
“為什麽事?”
“還能為什麽事,他家小慧那個事呗!他爹收人家五萬塊把小慧給出去了,他哥不同意,結果錢都收了人家那邊不見兒媳婦,來要人了,他哥不給,人家就說得把五萬塊錢要回去,現在正在吵呢。”
“他家小慧才多大?陳德明也是狠心。”
“和我家兒子一屆的,多大?十八歲都沒滿!”
郁從言轉頭朝那中年婦女看去,對方對上他眼神,婦女頓時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又說:“造孽啊!有這種爹!”
另一人說:“你以為兒子又是省油的燈了?一家人的根種,陳耘十幾歲就扛着菜刀攆他爹了。”
“都是造孽啊!這回不知道誰攆誰了?”
郁從言站在原地,聽了個全部,心想:陳耘十幾歲,就提着菜刀攆殺親爹嗎?
唐适到的時候,那群中年婦女正夠着身子往陳耘家看。
他爬得氣喘籲籲,老遠看見郁從言站在那一動不動,連忙喊:“老郁!”
唐适天生嗓門大,這一下沒收住,原本在角落裏不惹人注意的郁從言一下子成了焦點,院壩裏的人都朝他看來。
郁從言一頓,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識去看陳耘。
陳耘也看見了他。
那一瞬間他的表情很複雜,郁從言隔得遠,看不清,但他聽見陳耘問了陳慧:“你叫他來的?”
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
陳慧一直在哭,聽見陳耘問,她又去扯陳耘的袖子:“哥,你不要幹傻事,你會坐牢的!”
陳耘沒說話,再次朝郁從言看過來,那一瞬間,郁從言忽然覺得背脊有些發涼。
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那邊就傳來聲音:“正好!”
郁從言看過去,看到了陳德明笑得歪斜的臉。
他笑着朝郁從言走過來:“郁老師來了!正好!”
郁從言沒有應他的話茬,始終看着陳耘,但陳耘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而是叫陳慧,“你進屋去。”
陳慧看了他兩眼,躊躇幾秒,還是進去了。
郁從言想了想,朝着陳耘走去,陳德明笑意盈盈地過來接,郁從言的眼神卻始終落在陳耘身上。
初見時,郁從言以為他是導游,那時候的陳耘熱情又貼心,但現在陳耘看着他,面無表情,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看到他開心的情緒。
等到郁從言走到他身邊,他才看向他。
陳德明臉上還揚着笑,卻警惕地掃了一眼陳耘。
陳耘說:“郁老師,你不該來。”
郁從言一頓,問:“這就是你不讓我來的原因?”
陳耘沒有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