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一定能給
第0007章 你一定能給
陳德明走了。
廣場上人多眼雜,不适合說話,一群人便退了出來。
摩肩擦踵地擠出來,一直走到外面的廊道,郁從言都一句話沒說。
陳耘也沒說,只是跟着郁從言走,但他很坦然,并不像犯錯的樣子。
唐适三人也鹌鹑似的不說話,他們仨還穿着民族服裝,一聲不吭的樣子有種別樣的滑稽。
直到走到廣場外面的不遠處的一處空地,有一個鋼篷房頂上寫着“餐廳”兩個字,唐适才說:“老郁,你早上吃得少,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郁從言回頭看了唐适一眼,唐适被他看得噎住,不說了。郁從言又看向陳耘,這人倒是一副坦然的樣子,郁從言有些氣,冷聲說:“不吃。”
“啊,那……我們去吃點兒?”唐适說着,瘋狂朝何楠楠和秦璐眨眼睛,兩人很快接收到他信號,也立馬說餓了要吃。
于是很快只剩下陳耘和郁從言兩人。
等人走遠了,陳耘才喊他:“郁老師。”
郁從言擡頭看他,并不應聲。
陳耘說:“郁老師別生氣。”
郁從言:“我生什麽氣?”
陳耘觀察了他一會兒,似乎在判斷他的情況,過了幾秒,他朝郁從言走近了兩步,再擡眼時,表情就變了。
低垂着眼,眉頭下壓,一副可憐相,瞧着格外認真:“郁老師,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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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從言的确是生氣了,語氣也變得生硬,他說:“陳耘,就算一開始沒認出來,你也有很多次機會坦白。”
陳耘眼神垂得更低,聲音也軟了很多,語氣變得可憐又委屈:“我是怕……你不想見到我。”
郁從言一頓,擡眼,卻看見陳耘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嘴唇緊抿,像犯了錯內疚不已的孩子,那瞬間,他有些意外,在這一秒,他才把眼前的陳耘和小時候的陳耘連接上。
“我說了我來就是打算來看你的,怎麽會不想見你?”郁從言聲音不自覺軟了些。
陳耘擡眼瞟了一眼,眼底閃過微不可查的笑意,但很快,表情又變成可憐的模樣:“你讓我好好長大,我怕我讓你失望。”
郁從言轉過眼來,卻對上一雙霧蒙蒙的眼睛。
陳耘抿着唇,眉頭微蹙的弧度剛好。
這下郁從言再有什麽氣也生不出來了。
他暗自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小時候的陳耘和眼前的人重合了,同樣下壓的眉,同樣耷拉的眼,叫郁從言實在有些不忍心,他抿了抿唇,說:“不會不想見你,我資助你也不是要你變得多麽成功,只是希望你過得好一點而已。”
陳耘立馬說:“過得很好,因為郁老師,我過得很好。”
說完,他朝郁從言展顏一笑。
對着這個笑,郁從言最後一點氣也沒了,甚至還換位思考了起來。
他想,這些年陳耘寄來的信裏不止一次提到自己有在好好長大,希望不要辜負他,如果是害怕自己讓人失望,倒是可以理解。
只是當務之急是——“昨天,我看見你給你爸錢了?”
陳耘一愣:“你看到了?”
偷窺實在不道德,但事情已經發生,況且還有更重要的事,郁從言也只是簡單解釋:“不小心看到的——我不是和你說過嗎?錢只能給你讀書用。”
陳耘又低下了頭去,“我記得的,錢只能讀書用,但是……”
“但是什麽?”
陳耘低垂着頭,眉頭微微蹙起來,看起來委屈又可憐:“但是我不給錢,他就打我。”
郁從言一怔,這下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一瞬間,他甚至想伸手去抱陳耘,只是懸在陳耘肩膀上時停住了,猶豫幾秒,他将擁抱換成了輕拍,落在陳耘肩膀上:“我不是和你說過嗎?要學會反抗。”
“反抗過了。”陳耘嘴唇緊抿,眼睛卻看着郁從言遲遲未落下的手,聲音開始發顫,咬着唇的樣子看起來像要哭了:“打不過。”
郁從言一頓,想起七年前他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樣子,一瞬間心肝都在顫,他不再猶豫,伸手抱住了陳耘,同時摩挲他的背安慰,是抱孩子的抱法,語氣也有些無奈:“打不過,怎麽不在信裏告訴我?”
在郁從言摟上來的一瞬間,陳耘立馬把他抱緊了,郁從言差點被他吓到,他實在很久沒有和人這麽親密接觸,還有些不适應,但陳耘這樣實在叫人心揪,他又來不及多想,只好由着他,同時不停撫摸他的後脖頸和後腦勺以作安慰。
“寫的信你不回,我以為你看不到。”陳耘的聲音已經帶着哭腔,但郁從言看不見他表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哭了。
他實在不忍心,“我太忙了。”
這是個明顯的借口,但陳耘很懂事地沒有揭穿:“我知道你很忙,所以不敢跟你說。”
郁從言這下是真的說不出什麽來了,七年前的陳耘就是這樣,哭得他心軟,毫無招架之力,七年後還是這樣。
他不停撫摸陳耘的背,卻發現陳耘也在摸他的背。
摸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郁從言敏感,他總覺得……陳耘摸得不像那麽回事。
陳耘在一寸一寸,順着他的脊柱摸,像是要數清他到底有多少節骨頭。
這種想法過于暧昧,郁從言有片刻愣神,正當他頓神間,陳耘忽然說:“郁老師,你的背好薄。”
因為擁抱的姿勢,聲音就靠在他耳邊,嗓子壓得低,知道的是哭腔,不知道的,或許難保證不會因為這把嗓子多想。
郁從言後知後覺有些奇怪,推開了他,卻發現陳耘根本沒哭,只有眼底一點似是若非的紅,正笑着看着他。
陳耘說:“郁老師,再看到你,我很開心。”
郁從言心情忽而有些複雜。
他“嗯”了一聲,想了想,畢竟是長大了,沒那麽愛哭也正常。他又說:“我也挺開心的。”
沒想到陳耘卻追問:“真的嗎?”
“真的。”郁從言轉眼不再看他,“前兩天不知道是你的時候,我就在想,這導游挺不錯,認真負責,性格開朗又可靠,陳耘,你真的好好長大了,沒有辜負我。”
這話倒不假,平心而論,陳耘隐瞞身份這幾天,的确給了郁從言一個從陌生人的立場了解他的機會,而郁從言了解的結果毫無疑問是正向的。
陳耘一怔,過了兩秒,他又笑了,這回是真的笑,他說:“那就好。”
唐适三人在餐廳逛了一圈,發現只有花色糯米飯後,各自買了一份,又給郁從言和陳耘帶了一份出來。
出來時唐适小心翼翼,還怕兩人沒談好,但看到兩人有說有笑地坐在外面後,顧慮就沒了,他拎着糯米飯去,大聲問陳耘:“你真是陳耘?”
陳耘笑着說:“如假包換。”
“真看不出來,你變化也太大了。”
陳耘看向郁從言:“是嗎?”
郁從言認真地打量了他一圈,由衷地說:“是挺大的。”
小時候又黑又瘦,現在長開了,臉上常挂的不是淤青,而是陽光燦爛的笑,身材也發育了,肩膀變寬,肌肉緊實,渾身散發出一種力量感,已經開始具備男人的魅力。
唐适說:“早知道當年設置一個暗號好了,你變化這麽大,就算是假的我們也辨別不了。”
陳耘笑着說:“你們會認錯人,陳德明可不會。”
唐适一頓,郁從言也不說話了,沉默了幾秒,唐适問:“你爸還打你嗎?”
話音還沒落就被郁從言眼神提醒,唐适一頓,糯米飯差點掉地上。
陳耘卻苦笑着說,“有些東西不是輕易能改變的。”
“啊,”唐适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啊——那個,其實我想問的是……我們下午去哪來着?”
問出這個,唐适發覺自己居然找到了合适的話題,連忙翻出手機上的攻略來看,陳耘卻快他一步:“按照計劃,今天下午沒事了,但我要陪郁老師去買禮物。”
唐适:“什麽禮物?”
陳耘不語,看向郁從言。
郁從言一愣,後知後覺想起來這件事來,也想起當時和陳耘說要去買禮物時的情形,當時沒察覺陳耘為何插手他給資助對象買禮物,現在卻怎麽想怎麽奇怪,不知道他那時候在想什麽。
不過導游就是陳耘,倒是省了郁從言很多事,他直接問:“你想要什麽?”
沒想到陳耘斬釘截鐵地說:“不要了。”
郁從言擡起眼:“不要了?”
陳耘眼底裏閃着認真:“你給我的夠多了,郁老師。”
“一個禮物而已,不算什麽。”
陳耘卻堅定地搖了搖頭,“郁老師,我不是說過嗎?應該是我報恩,沒有你給我帶禮物的道理。”
見他怎麽說都不要,郁從言便想其他方案,但沒想到,陳耘突然話鋒一轉:“或者,你非要送的話,我能要點別的嗎?”
郁從言:“什麽別的?”
陳耘:“還沒想好,可以存着嗎?”
“以後我有想要的東西再兌換兌換,可以嗎?”
郁從言笑了,“行,只要我能給。”
陳耘也笑着:“你一定能給。
陰差陽錯,要見的人已經早早見到,郁從言本想着和陳耘回家一趟,也看看他家裏的情況,他記得陳耘還有個妹妹,幾年不見,不知道多大了,但陳耘說他是唐适的導游,得按照約定把行程走完。
這樣一來郁從言也只好跟着,說等行程結束再登門拜訪,陳耘卻說:“到時候再說吧。”
郁從言微微皺眉,但什麽都沒問,想着行程完了再說。
只是他沒想到,這個到時候,等了整整三天。
唐适的攻略原本就不怎麽滿,三天的行程走得稀稀拉拉,算得上輕松,陳耘也照顧周到,細心體貼又負責,尤其對郁從言周到細致,挑明身份之後他更殷勤了,幾乎只要郁從言回頭就能看見他,像個随叫随到的保镖。
郁從言本來還覺得有些過分了,可又想起陳耘說的“報恩”,也不好阻攔,只好随他去了。
只是等到唐适的行程走完問郁從言什麽時候回時,去陳耘家的事兒還沒個準信兒。
郁從言不得不去找陳耘。
當天晚上他們去了采摘體驗園回來,算是行程裏為數不多的體力活動,大家都有點累了,早早便休息了,郁從言在走廊叫住陳耘,長廊安靜得能聽見夏夜蟲鳴。
郁從言說:“你爸有句話沒說錯,來都來了,不走你家去一趟說不過去,別的不說,至少得去看看你妹妹。”
陳耘看着他,沉默了幾秒才開口:“郁老師,你不是來看我的嗎?”
陳耘的眼睛很亮,看着人的時候總覺得那雙眼把你完全包裹了,小時候就是這樣,後來郁從言才知道,這叫含情眼。
郁從言說:“是看你,但更重要的是,看你過得好不好。”
陳耘笑着說:“那天你還說,我現在很好。”
郁從言一頓,沒說話,陳耘也意識到了什麽,笑慢慢收住。
他說:“我爸在家,我怕……”
“我不怕他。”
“家裏也沒有什麽招待你的,而且我不常在家收拾,很亂。”
“我又不去你家住,再說了,人天天生活的地方,亂是正常的。”
“我……”
“陳耘,”郁從言打斷了他:“為什麽不想我去你家?”
陳耘沒有說話。
郁從言也沒有逼問,陳耘很聰明,小時候就聰明,所以點到即止就好。
果然,過了幾秒之後,陳耘說:“郁老師,能給我一點時間嗎?”
郁從言說:“唐适訂了後天早上的票。”
陳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