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初十是個吉日,天色極好,終年漂浮在藏劍峰半山的雲層濤瀾洶湧,輕健的白鶴振翅而上,白茫茫一片雲海破出一個洞,雲層被自帶的風力向上吹散如魚躍水面帶出的點點水花。
松生盤腿坐在寬闊的鶴背,雲層積聚的水汽被一層薄薄的結界擋在外面,內裏沒有任何風力吹拂,林丘興奮地站在結界邊試圖将手伸出去,體會雲霧穿過指縫的濕漉漉。周圍的景象均勻後移,這還是林丘第一次到藏劍峰來。
不同于林丘的種種設想,藏劍峰之景堪稱浪漫,山腳下是青翠的樹木,上面結着沉甸甸的巨大果實,往上色調陡然一變,不知是人為還是天生,滿目皆是豔麗的紅色,林丘甚至不由自主地憂心,若是落下一點星火,整片豔色便會化作漆黑的焦炭。
“喔喔喔喔喔喔——好漂亮!”
好不容易出來放放風,林丘亢奮不已,從松生帶他從枯榮殿離開,到山下的仙鶴來接他們,一路上嘴都說個沒完。
“師尊,大衍宗真大啊,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完全部地方,說不定那時候我都已經是老頭子了。藏劍峰好漂亮。我們回去之後也買一些花種一種怎麽樣,我還想種水果樹,到時候就能吃自己種的水果了。你都不知道,我之前在集市上買了幾個桃,看着挺大個,結果回去之後放了幾天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我确定我沒有記錯,一定是那個攤主用了幻術,太可惡了。難怪他面前那麽多桃子,我還以為他剛剛出攤,讓我趕上好時候了呢,後來去那邊也沒找到他,臉肯定也是假的……”
林丘絮絮叨叨地和松生說話,起初還站着,後來說上了頭,跑到松生身邊坐下不由自主地靠在他挺拔寬厚的脊背上,舉止間帶着不言而喻的親昵。
仙鶴是藏劍峰上飛翔最平穩的仙鶴,由峰主欽點負責修為最高的松生松長老及其弟子的接送工作,這是莫大的榮譽,日後她若是有離開藏劍峰另立門戶的想法,這份工作經歷就是金字招牌。她本本分分地撲扇翅膀,飛翔之餘還能留出精力聽師徒二人的談話,說不定能聽到什麽大八卦。
松生平視前方,視線落在遠處的地平線上,溫聲說:“山上有很多菜地,都吃膩了嗎?”
“沒有,我就是想試試山下的東西和山上有什麽不同。”
“藏劍峰的紅毛實味道清甜,口感脆爽,你會喜歡的。”
在仙鶴聽來,松生的聲音雖然平靜,但不生硬,如果讓他形容,更像是一潭水,雖然表面平靜,但如果把手伸進去,會是暖洋洋的溫泉。
沒想到松長老也種菜,真接地氣。
二人交談之間,周圍也有其他來赴宴的長老,林丘還看見跟在掌門後面的大師兄,算算日子,也許久沒有見面了。
交談間,二人一鶴已經到達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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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仙鶴道謝過後,二人一前一後向宴會地點走去。赴宴之人,彼此遇見,相會打個招呼點點頭,熟悉一些的會結伴而行。
林丘和松生到達主殿的時候,店內已經來了不少人了,或坐或立,聚成一堆一堆地交談。
林丘認識的人不多,就一個周栾,一進來就到處瞄,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甚至沒有意識到在二人進來的一剎那,整個殿內的聲音都弱了幾分。
周栾正在和幾位年輕人交談,都是各位長老的親傳弟子。
林丘想上前去說說話,但想到上一次二人不歡而散的場景又望而卻步,站在原地沒敢過去。
按照之前的那種情況,他們不适合有過多的接觸。
就在林丘想要放棄過去搭話的念頭時,那邊一位小麥色皮膚,氣質狂放不羁的青年注意到林丘猶猶豫豫的身影,礙于松長老還在旁邊,他沒有立刻說話,只用餘光留意着。
“沒有熟悉的人嗎?”松生指節修長,每一寸弧度都異常精致的手落在林丘的後頸上,眉眼低垂,濃密纖長的睫毛遮住他眼底真正的神情,只有離他極近的林丘才能窺探一二。
“有,但是……”
林丘躊躇不定,遲遲沒有說出下半句話。
“那邊有很多優秀的弟子,你也趁機去認識認識,交一些新朋友。”
“啊?”林丘順着松生所指方向看去,詫異地發出一聲驚叫,那正是周栾所在的地方。
林丘無措地看着他,心慌意亂,一句“師尊……”,尚未完全意識到,便已脫口而出。
眼角下撇,瞳仁漆黑,像一只無辜小狗,膽怯又渴望地望着松生,嘴唇嗫喏,不知該說什麽,仰着小臉,松生的手還放在他後頸上,是一副完完全全的依賴姿态。
之前和大師兄的事,堪稱三人間你知我知他知的秘密,但三人都默契地沒有戳破那層窗戶紙。現在師尊突然主動要讓自己去找大師兄,林丘一時摸不清松生的用意。
松生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不那麽冷淡嚴肅,放慢語速跟林丘說:“只是想你多交一些朋友。”
“那我過去了。”
“去吧。”
二人的交談并不避人,根據林丘的反應,秋朗猜測這位林師弟是個不善交際之人,看見他過來,主動勾起唇角,上前幾步打招呼:“是林師弟吧,我叫秋朗,是凜崖長老的親傳弟子,初次見面,林師弟真是一表人才。”
凜崖長老是一名刀修,年輕時參與過戰争,後來受傷才逐漸退居幕後,是一位堪稱傳奇的女将軍。
如果林丘沒有記錯,凜崖長老也姓秋,但名一個穗字,秋朗說不定是秋家的後輩。
別人帶着笑臉過來,林丘自然也以同樣的熱情回應:“秋師兄謬贊了。”
原本正在火熱交談的衆人也齊齊将其目光轉向林丘,包括周栾,對這位拜入松長老門下之人十分好奇。
周栾早早地就注意到林丘師徒二人的動靜,他原以為林丘不會過來,或者說,松生不會讓林丘與自己接觸,現在看來,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林師弟,好久不見。”
林丘一想起之前的事,就覺得異常窘迫,盡力放平聲音還是不可避免地透露出滞澀:“大師兄,好久不見。”一句話,衆人就察覺到二人之間異乎尋常,絕不是久別重逢之人該有的氛圍。
之前周栾和林丘等人在宗門大比時組隊,林丘四人的隊伍中無一不是青年才俊,加上林丘所修合歡道,這不禁讓人懷疑二人之間是否發生過什麽難為外人言說的秘密。
周栾就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腰間依舊佩戴着那塊鴛鴦佩,看見他過來,笑呵呵地為林丘引薦衆人:“林師弟平時深居簡出我,這裏許多人都不認識吧,大師兄給你介紹一下。”說着,兩只手就搭在林丘肩膀上。
“這位是柳絮師姐,這位是許巡航師兄,這位是……”
挨着說了一圈,林丘差不多把人認全了。十來個人,基本上都是各位長老的親傳弟子,除了林丘還在百歲以內,他們之中最小的也在前不久過完兩百歲生辰。
不是他們故意要端前輩架子,實在是林丘太小了,他們說話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帶上前輩的味道。
“林師弟修合歡道吧,可有喜歡的人,男的女的?人修妖修?”
“聽說合歡道年終考核如果拿下一個無情道修士可以拿滿分,是真的嗎?”
“據說合歡道容易有子嗣,可有秘法?”
林丘越聽越驚訝,這些傳聞都是哪裏聽來的:“沒有喜歡的人。我由師尊教導,沒有年終考核,所以我也不知道。沒有秘法。”
林丘認認真真挨個回答問題的模樣乖巧極了,招人疼得很。不過,衆人最好奇的還是松生松長老。
“松長老平時嚴苛嗎?”
“松長老平時都是怎麽授課的?”
“你平時要打掃枯榮殿嗎?”
……
問題接二連三地抛過來,林丘只能挑幾個回答:“我覺得挺嚴苛的,平時就拿着書講課,會布置課後作業,還有一些訓練實踐,第二天檢查,不用打掃……”
聽到“實踐”二字,周栾眼神微動,在林丘說完話後順手端起放在旁邊桌子上的果盤,拿起一個半個巴掌大的紅毛實用靈力剝去果皮,果皮分成三瓣像朵花一樣攤下來。
“嘗一下,紅毛實很好吃的。”
周栾都已經剝好了,林丘也不好在這麽多人面前下他的面子,道聲謝剛準備伸手接過,就被周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塞到他嘴裏,清甜的果汁在舌尖綻放,林丘下意識嚼了兩口,脆脆的。
周栾看着林丘腮幫子一鼓一鼓,唇角因為猝不及防地被塞入果實而留出幾滴汁水,被嫩紅的舌尖伸出來卷走,一閃而逝的鮮亮顏色引得周栾眸色漸深:“好吃嗎?”
林丘嘴巴裏有東西,正好他也不是很想和周栾說話,只悶悶地答:“……嗯。”
這一舉動讓周圍人面面相觑,眼神中透出幾分耐人尋味。
兄弟之間,誰會親手喂水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