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松生深吸一口氣,盯着林丘幾度張口卻沒有說出話來,伸出一只手掐住徒弟的臉頰,虎口抵着下巴,緩慢地向內收緊,擠得林丘的嘴巴都嘟起來了,見他還在努力地朝自己笑,看起來甚至有些滑稽,手不由得松了些許,指腹摩拭臉頰,突然發現腮幫子似乎小了些,下意識又摸了幾下,才确認這并非錯覺。
松生溫熱的手掌微張,虛虛地覆着,林丘擡起略小一圈的手,用力壓下去,歪着腦袋蹭,嘴巴剛得了自由就開始嘀嘀咕咕,成語如開閘洪水似的往外飛,迎面砸在松生臉上:“師尊師尊最好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同意的,師尊風流倜傥,玉樹臨風,英俊潇灑,玉質天成,風度翩翩……”
最終他撇過頭去,幾不可見地嘆了口氣,點點頭,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師尊不生氣了?”
“不生氣,去修煉吧。”
林丘得到想要的回答,樂颠颠地離開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松生視野中,他猶豫着凝聚出一面水鏡,神情嚴肅地開始審視自己的容顏。
他向左轉,又向右轉,視線始終停留在鏡中的與自己同步動作的身影上,沒有白發,全都漆黑柔順,眼角沒有皺紋,額頭也沒有擡頭紋,難道是眉心有皺紋嗎?松生嘗試皺眉,眉心立刻因為擠壓而出現皺紋,随着他放松下來,皺紋消失不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不應該的,每個人皺眉都會有皺紋。
他的五官是好看的,經常有人誇他,這是事實。
興許是心态,還有平時為人處事的方式,說話的用詞不同,松生有時外出散步,會聽見一些年輕的孩子們口中念叨着時下最新穎的字詞句,或許……他也應該了解了解,好讓自己顯得不那麽死板無趣。
松生心中糾結不已,盡管嚴格來算,他和林丘是同輩人,但從林丘的角度,自己這個師尊就是一個比他大很多的老男人。
他靜靜地與鏡中之人對視,他平靜,緩慢,悠長地呼吸,胸口一起一伏,松生如此,鏡中之人亦是如此,在一次呼氣之後,水鏡轟然崩塌,化作濕潤的細霧彌漫于半空。
數日後,藏劍峰山腳。
兩位年輕女子并肩往山上走,一高一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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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個女子身着一襲漸變藍色綢衫,頭發只到耳垂,只有一只純黑發夾別住右邊的頭發,腰間挂着一個酒葫蘆,神色倦頹,眼透醉意。矮個女子的風格與前者的幹脆簡樸截然不同,光頭上的珠釵絹花就有十多種,更別說兩只手上疊戴的金玉手镯,修長脖頸上的三四條項鏈,還有周身數不勝數的飾品。
高個女子對身旁人抱怨:“三師妹,我的酒又喝光了,你那裏還有嗎?”
師雁菱伸出一根素白的手指用力戳了一下柴小的肩膀,笑說:“酒鬼,我這裏都是只有幾十年的果酒,安啦,馬上到家了,我們之前不是在院子裏的枯樹下埋了好幾壇嗎,正好給小師弟也嘗嘗。”
柴小重又打起精神:“說得對,不知道小師弟愛不愛喝酒。”
“我更希望他愛打扮,我這裏有很多戴不過來的首飾,這次我娘聽說我有小師弟了,還特意準備了禮物讓我帶給他,如果不是太遠了,她都想讓師弟過去吃飯。”師雁菱嘆口氣,“原來指望着二師兄能和那位姓單的妹妹終成眷屬,這樣我就有可以一起打扮的人了,誰知他那麽沒用。”
二人邊聊邊走,很快就到山上了,也沒什麽行李好收拾,就近往何間的屋子去。
咚、咚、咚。
柴小叩門,揚聲詢問:“小師弟,師姐們來看你了,在嗎?”二人等了好一會兒也沒人開門,“看來小師弟不在,我們去見師尊吧。”
“師尊,我們回來了!”
“進來。”
推開門,房間內柏杏言與何間各一張桌子,正在提筆寫邀請函。
柴小和師雁菱一眼就看見這位異常俊朗的少年郎,立刻圍到他身邊。
“呀,這就是小師弟吧,我叫師雁菱,是你三師姐。長得真俊,就是穿着樸素了些。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沒喲一套撐撐場面的裝備怎麽行。正好,三師姐帶了一套帥氣的法衣還有首飾,保準把你襯得帥氣逼人。”
“我叫柴小,是老大,你會喝酒嗎?”
一個照面,何間就深刻體會到二位師姐的迥然不同的性格特點,三師姐活潑熱情愛打扮,渾身上下都是首飾,大師姐愛喝酒,周身萦繞淡淡的酒氣。
何間一一回答:“多謝三師姐,會喝,但不多。”
“我趕明兒給你送兩壺上好的酒過來,喝了試試,能喝咱倆以後當酒搭子。”
“謝謝兩位師姐。”
三人其樂融融,做師尊的柏杏言把筆一撂,狀似傷心地說:“哎呀呀,到現在都沒一個人來問候問候我這個師尊,真是喜新厭舊啊。”
師雁菱嗔怪笑罵:“師尊冤枉我了,我心裏一直惦記着您呢,不信您聽聽看。”
“油嘴滑舌。”柏杏言一揚下巴,對二人說,“你倆也來一塊兒寫,累死我了,把我之後幾十年的寫字量都透支光了,我要出去練練劍。”
說罷,一個閃身就消失在房間裏了,像是生怕他們抓過來。
何間一邊寫一邊觀察二位師姐與師尊的互動,看起來都不是難相處的人,心下稍定,認認真真地繼續寫請帖。
拜師宴緊鑼密鼓地籌備着,那位據說在求複合的二師兄也在拜師宴前夕趕了回來。
季天韻見過師尊後就帶着見面禮去找何間,當時天色已晚,何間練完劍正在房間裏試二師姐準備的明天拜師宴要穿的衣服。裏面夾帶不少私貨,許多小飾品是何間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若不是二師姐給他講解過一遍,他都不知道要怎麽穿。
“小師弟,我是二師兄。”
何間聽見動靜,披上外套就去開門:“二師兄請進。”
季天韻臉上滿是歉意:“小師弟,我叫季天韻,是你三師兄,這是我帶給你的見面禮,我回來得晚,見諒見諒。”他頓了頓,真心實意地誇贊:“你長得可真俊啊。”
何間微微一笑:“多謝二師兄,謬贊了,在我看來,二師兄才是風姿卓然的那個人。”這倒不是假話,這位:二師兄氣質确實出衆,一舉一動難掩其中氣韻,八成是從小教養而成,已經深深刻入骨子裏了。
不似他人謙虛,這位三師兄聽見誇獎當即答應下來:“關于這一點我一直都特別清楚。”
他說完盯了何間一會兒,勾着何間的脖子湊到他耳邊低聲問:“咱們現在也是師兄弟了,我問你個事兒。就是,我有一個朋友……”
何間挑眉,沒說話,靜靜地往下聽。
“……他喜歡一個女子,但是吧,那個女子一心向道,完全無心情愛,你覺得我這個朋友是應該放手,還是努力用自己的行為打動她?”
何間毫不猶豫:“放手。”他大概已經猜到是誰了。
季天韻驚了:“不是,你怎麽回答得這麽快,不用再考慮一下嗎?你再仔細想想,想好了再回答我,你沒有自己喜歡的人嗎?如果是你置身于這種情況,你會怎麽做?”
何間沉默片刻,依然回答:“放手,強扭的瓜不甜,是單娥師姐嗎?”
“你怎麽知道?!”
“姓單的人很少,單娥師姐聲名遠揚,一般人都會第一個想到她吧。”還有很重要的一點,何間雖然與單娥交際不多,但也說過幾句話,據他所知,單娥最近應該是沒有戀人,應該說,從認識以來,何間就沒見過單娥動過任何男女私情。
因此,所謂的“求複合”八成是季天韻一廂情願。
“我……”季天韻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垂頭喪氣地離開了,連茶都沒有喝一口,“我走了,不用送我,我要去安慰我的朋友。”
何間站在門口目送他離開,看着季天韻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
何間腦海中回響起他剛剛的問題:你沒有喜歡的人嗎?如果是你置身于這種情況,你會怎麽辦?
從前和林丘相處的種種回憶一一浮現,可他已經有愛人了。
但林丘一直到今日都不願意公開這段關系,是否意味着他其實也對這段差距過大的感情充滿不自信呢。自己與林丘兒時一起長大,長大又先後拜入大衍宗,現在自己也即将正式拜藏劍峰峰主為師,身份,容貌,天賦,努力,不說是一等一的,也絕對是同輩中的前列。
盡管自己的修為比松長老差很多,但他有一個優勢是松長老拍馬難及的,那就是年輕。
林丘與松生朝夕相處,一時間被他迷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時間一長,他就會發現,巨大的年齡,修為差異帶來的東西難以跨越,那時,就是他上位的時機。
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
在機會到來之前,就讓他當那個品行低劣的惡人吧。
何間轉身回房間,繼續認認真真地研究該如何穿好這套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