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周亦海面前點着一爐香,乳白色的煙從镂空的孔洞中不斷飄出,模糊了她的神情,穆薩半跪在地上,長而卷曲的發絲乖順地從小麥色的頸側垂落,偶有幾縷發絲挂在鑲嵌了紅寶石與孔雀羽毛的大耳墜上。
他低着頭,态度極為恭敬,視線只落在膝蓋前的一小塊地面上,正口齒清晰地禀報方才發生的事。
“……屬下便将東西放在門口。”
周亦海坐在書案前,右手執筆,正在紙上寫些什麽,半刻鐘後,她才将筆搭在黑石山形筆架上,淡淡地開口:“聲音聽起來很年輕是嗎?”
“是的。”
她站起身,從書桌後面緩步走出,長長的墨色衣擺拖在地上,卻并未染上一絲塵埃。
修士容顏不老是常态,只聽見聲音,難以判斷這位到底是浮岚道人本尊,還是他新收的徒弟。可,不論是哪一位,都是不能招惹的存在,且不論浮岚道人,他那位在傳言中身體孱弱,天賦平平弟子的真實情況也和傳言中相去甚遠。
“穆薩,你認為那只妖是罪魁禍首嗎?”
聽見少東家提起那只妖,那具幹枯,皲裂,修為散盡的屍骨重新浮現在穆薩的腦海中,大衍宗歸位天下第一宗,毫無疑問的名門正派,怎會養出手段如此殘忍邪性的弟子。
他收回飄散的思緒,答道:“回少東家,屬下認為不是。”
“接下來該怎麽做?”
“屬下認為,不妨将計就計,放松敵人的警惕,待到合适的時機一網打盡。”
黑色衣擺在穆薩的視野中一閃而過,不作絲毫停留,從他的身側繞過,消失。
“就按你說的做,讓我看看你的手段,這次的事若是辦得漂亮,我會考慮你之前的請求。”
穆薩氣息由于激動而變得紊亂,他強壓下興奮,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冷靜:“是,屬下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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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薩背對着周亦海,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離開,便一直跪在地上,過了許久,才緩緩起身。
久跪讓他的身體發麻,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緩和一些後才離開。
他回到自己從前的居住地——貧民窟,自從當上周亦海的幕僚,他已經許久都沒有來過這裏了,從前艱難的生活早已遠去,重臨故地,穆薩恍如隔世。
越是靠近這裏,人就越少,外面的體面人對這裏避如蛇蠍,仿佛吸一口氣都會污染了他們的身體。
狹窄的巷子裏是凹凸不平的泥濘道路,兩邊随意丢棄着一些看不出原樣的垃圾,還未靠近便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惡臭繼續往裏,一些低矮簡陋的房屋擠擠挨挨。
穆薩從前與養父母住在一起,後來他們生了病,魂歸高天,那個破舊的小屋便成了他一個人的資産。
他輕車熟路地穿過狹窄的小路,沒有理會那些試圖來套近乎的人,徑直走向那扇搖搖欲墜,爬滿青苔的腐朽木門,說是門,其實就是臨時拼湊的兩塊木板,畢竟他許久未歸,這房子在周圍的鄰居看來便是無主之物,拿了便拿了,沒有人會來追究。
穆薩站在門前,突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朝着門縫裏低聲說:“我是穆薩。”
那種怪異的,冰冷黏膩的感覺緩緩褪去,門被屋子裏的人往裏拉出一條僅供單人通行的門縫,穆薩迅速擠進去,門縫随之縮小,周圍靜悄悄的,毫無異常。
穆薩的語氣很迫切,但依舊沒有忘記壓低聲音,這個房子幾乎沒有任何隔音效果可言:“我要的丹藥呢,準備得怎麽樣了?”
“哪有那麽快,這裏的東西都是些破爛,煉出來的都是些雜質含量極高的廢丹,你既然有本事弄到那些昂貴的原材料,何不去買一鼎做工好一些的丹爐,也省得浪費這些藥材。”
那人的話仿佛從瘴氣彌漫的潮熱森林中傳出,明明近在咫尺,卻好似從數十米外傳來,飄渺至極。
“你這次來有什麽事嗎?”
“周亦海松口了,只要我把這次城中妖物作祟之事辦妥,她就會考慮将那件法器給我。”
那人不以為然:“她說會考慮,又不是一定就答應,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之前,你最好收一收你的笑臉。”
穆薩看着面前這張其貌不揚的臉,目光灼灼:“你難道不想要那件法器嗎?若是你不想要,也不會千裏迢迢地趕過來趟這趟渾水。”
他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渾身上下都是僞裝,但那又如何,沒有什麽關系比共同的利益更牢固了。
“對了,浮岚長老和他的新收的那個小弟子現在也在城裏,你沒事不要去外面晃悠,被發現就遭了。”
“……!我知道了。”
短暫的交談過後,穆薩匆匆離開。
“林丘……”輕聲低語在空中擴散。
林丘聽見動靜,結束正在體內運行的周天,吐出一口濁氣。
為了能早日離開房間,他現在勤奮得不行,帶傷修煉,誰見了不贊嘆兩句——這就是浮岚道人帶出來的弟子。
“林丘,外面的東西是周家送來的吧。”
林丘看見松生已經把東西拿進來了,立刻好奇得跑下床看,這個妖怪可是他殺的,那這些東西自然是給他的。
林丘跪在地上一雙手毫不客氣得在箱子裏四處翻找。
松生看着林丘,笑而不語。
人的底線都是一步步降低的,林丘現在已經隐隐出現一些适應的狀态了,溫水煮青蛙,等他意識到不對,也煮得差不多,跑不了了。
一些靈石,幾樣法器,一些裝飾擺件,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林丘認不出來的東西。
總體來說他還是比較滿意的,林丘看着一大箱子的財寶,眼珠子在眼眶裏轉了一圈,猶猶豫豫地抓起一把,小步小步地挪到松生身邊,賣乖道:“師尊也拿一些,就當我這個做弟子的孝敬長輩。”
林丘:師尊要是心情好,指不定就把我放出去了,雖然概率很小,但人要學會抓住各種機會,說不定救贖之道就在其中。
松生:“……”
松生看着他手上抓着的一堆東西,絲毫不為所動,林丘甚至隐隐察覺出了一些譏諷的意味。
林丘嘗試補救:“師尊要是不喜歡,可以換別的,這本來就是身為一個晚輩該……”他閉嘴了,師尊貌似沒有任何被安撫到的跡象,反而更生氣了。
松生簡直要懷疑林丘是不是在故意氣自己,不然那種紅潤潤的嘴裏怎麽會反複吐出“晚輩”“長輩”這種字眼。
“去修煉,這些東西我先幫你收着,等你能出去了再還你。”
林丘作乖巧狀:“好的。”
就在林丘剛剛準備上床打坐,門口就傳來一陣敲門聲:“有人嗎?”
林丘眼前一亮,隔着門板他一耳朵就聽出來這是趙師兄,大好的機會就在眼前,他當機立斷出聲:“有人!有人!有人!”
“林師弟,是你嗎?我是趙玉京。”
“是我是我!”
林丘的嗓音裏是止不住的興奮,立刻原路返回跑到松生身邊,看着他的眼神中有種掩飾不住的得意之情,身後若有尾巴,怕是已經搖出龍卷風了。
林丘:“師尊,趙師兄來找我了,我總不能不見客吧?見客人總得有身像樣的衣服吧,我穿成這樣沒什麽,到時候不是丢了師尊的臉嗎?”
松生冷眼看他裝模作樣,耐心地聽他說:“我不怕丢人,沒人敢造次到我面前來。更何況,我罰一罰自己的弟子,有什麽問題嗎?”
“什麽!那怎麽行!”這個回答出乎林丘的意料,“師尊在和我開玩笑吧,是不是?”
林丘強撐着笑臉,勉強笑了一會兒發現松生似乎真的是這麽想的,眼睛眨巴眨巴就要紅了。
師尊也就算了,也不是第一次,這下丢人要丢到外面去了。
“好了好了,拿去穿。”松生摸出一件衣服塞到滿臉可憐巴巴的弟子手上。
“我就知道師尊對我最好了。”林丘立刻收了表情,雙手把衣服抖開,三兩下穿好便跑去開門。
趙玉京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沒見動靜,幾乎要以為自己聽錯了,正準備擡起手再敲一下門,還沒敲下去,門就開了。
林丘兩眼放光地抓住趙玉京懸在空中的手腕,滿臉的熱情幾乎要溢出來,拉着他就往房間裏走。
有好些日子沒見了,趙玉京不得不承認自己偶爾會想起這個四處留情的師弟,林丘一見面展現出來的熱情讓他很受用。
趙玉京看見房間裏的松生,有些意外,他還以為只有林丘一個人在房間裏。
“見過松長老。”
“不必多禮。”
林丘扯着趙玉京到床邊坐下,沒辦法。桌子旁邊坐着師尊,不利于他的計劃開展。
“趙師兄,這麽久沒見了,你有沒有什麽想說的?”比如一起出去游玩一番,或者是出去吃一頓之類的話,只要趙玉京說了,他就能名正言順地出去了。
趙玉京神情有些奇怪:沒想到他在松長老面前也敢這樣随意勾人,還是說,這其實就是松長老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