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次日下午,房間門悄無聲息地開合過後,一陣香氣随着松生的腳步聲一起鑽進垂落的床幔中。
松生沒有刻意放輕腳步。
林丘趴在床上,裹着被子,已經醒了有一會兒了,聽見動靜在床上顧湧一下,默默把臉埋進被子裏,假裝自己還沒有醒。
他不想面對這段已經變得面目全非的師徒關系。
松生将裝滿飯菜的食盒放在桌上,食盒與桌面碰撞,發出輕微悶響,他打開食盒将飯菜一一取出擺在桌上,然後調轉腳步,走到牆邊,推開緊閉的窗戶。
林丘原來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一陣涼風突然順着縫隙鑽進溫暖的被窩,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被子就被一只手強硬而不失溫柔地掀開了。
風更大了,林丘如一尾滑溜的魚,往下縮了一截,試圖繼續藏在被子裏,雙眼緊閉,只留一個圓溜溜的後腦勺在外面,完完全全是一副掩耳盜鈴的逃避姿态。
“啊!”林丘意外不已,下意識夾緊了胳膊,渾身僵硬,反倒方便了松生雙手托着腋下把他從被窩撈出來。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屋子裏亮堂堂的,林丘有種被公開的羞恥感,窗戶大開,仿佛随時會有人看見自己這副狼狽的模樣,師徒戀的流言回如風中柳絮,吹得漫天飛舞。
“把窗戶關上,被人看見怎麽辦。”
“窗戶離你遠着呢。”見小弟子還是有些不安心,又添上一句,“有我在。”
他沒有說完這句話便感覺林丘放松了一些。
像抱小孩似的,松生把他放在右肩上趴着,右手繞在腰上,左手托住大腿處将自己的小弟子抱到桌邊,放在自己腿上。
“吃飯。”松生簡簡單單地扔下兩個字。
林丘看這架勢,生怕他要給自己喂飯,他又不是小孩子了,着急忙慌地擡高聲音說:“我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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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生反倒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似乎在問:不是你自己來,難道是我來嗎?
林丘:“……我要下來。”
“站得住嗎?”
“你瞧不起誰呢?!”
林丘漲紅了臉反問,眉梢帶上些說不清是怒氣還是羞澀的神情,被放下來之前還不忘把上衣往下扯扯。
話雖如此,林丘被放下來的時候還是有一點緊張的——萬一真沒站住,那他本就丢得差不多的臉面将再一次慘遭重創。
林丘穩穩當當地站在地上,頗有些驕傲,居高臨下地斜睨了一眼松生,不過他還沒有自不量力地選擇坐下來吃,一頓飯的功夫,不至于去遭那個罪。
林丘忙着吃飯,松生見他的食欲還不錯,便分出精力觀察林丘由于吃飯的動作,衣擺時不時向上湊而露出的一小部粉紅,神情若有所思,他沒有給林丘塗藥,現在的恢複速度快了許多,如他預想中那樣。
視線中的身影晃動一下,松生收回目光,林丘似乎已經吃好準備重新回床上了,但他左腳動了一下,不知為何又停下了。
他站在原地不動,也沒說話,低頭盯着空空如也的碗。
林丘等了好一會兒,也不知是在等什麽,幹站着太尴尬,他硬是又塞了一些,神情看起來有些難以下咽。
松生關切地問:“不合胃口?”
林丘沒回答,而是問:“你沒事要做嗎,怎麽一直待在這裏?”
他走不動路,光站着還好,剛剛挪動一下,牽扯到下面的傷,便疼得不敢動了。原打算等着松生離開再慢慢挪到床上,屆時姿勢必然不會太體面,可松生像是故意與他作對,一直不動。
“沒事。”
林丘氣悶:“……”
他甚至開始有些羞惱地想:以前都給他塗藥的,怎麽這一次就沒有了,是師尊的錯。
“吃好了嗎?”
林丘點頭。
松生繼續說:“你知道那天遇見的妖怪是什麽來頭嗎?”
“不知道。”
那天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林丘眼一睜一閉就回到客棧了。
“有流言稱那就是最近淼城怪事的罪魁禍首,周氏來找過我,他問你是否要對外公開是你殺死了那妖物?”
林丘心理感覺有些不對勁:“公開與不公開,有什麽區別嗎?”
“對你來說沒什麽區別,但對周氏就不同了,若是你不願意公開,他們就能将這件事攔下來,擡高在淼城的名望。”
林丘思索片刻後,搖搖頭:“既然都一樣,那就不公開了吧。”
他猶豫再三,最後還是詢問松生:“那真的是罪魁禍首嗎?”
“幫兇而已。”松生說這句話的時候很随意,林丘聽出一種掌控全局的感覺來。
師尊關注自己是正常的,畢竟是師徒,怎麽連淼城的其他事也這麽清楚,按道理,這些事發生的時候,他們都不在這裏。
“師尊,你怎麽知道的?”
松生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無奈:“手下有些人在這裏。”
林丘乍一聽有些驚訝,仔細一想又覺得很合理,師尊的修為這樣高,手下有些勢力也正常。他平常從來不提這些,林丘也從沒見過有什麽手下來找他,下意識就忽略了這個方面。
“我一個人找你得找到什麽時候。”
松生分明在說一個陳述句,語氣卻莫名有些缱绻,尾調輕輕的,像一團被捏起來的雲。
林丘嗫喏道:“啊……這樣……嗯……”
林丘總是刻意回避這個問題,松生從前似乎也理解林丘的想法,甚少提起過去,可現在,他似乎沒有了要隐藏的意思。
他接下來的話讓林丘更加意外:“想要去見見他們嗎?”
松生擡起小臂,屈起手撐在臉頰上,睜着一雙清淩淩的眸子仰望林丘,面上的一派柔和,神情甚至有些……有些林丘說不出來的意味,細細品來,令人面紅耳赤。
強勢與弱勢似乎在二人對視的一瞬間陡然調轉,林丘呆愣愣地看着師尊,片刻後又慌亂地低下頭去。
一低頭,映入眼簾的是自己光溜溜的大腿,還有松生穿戴整齊的下半身,衣擺服帖的垂在分開的雙腿上,情形似乎再一次發生颠倒,以腰部為分界線,誕生巨大的割裂感。
太混亂了。
林丘的腦袋仿佛都被注入漿糊,呼吸都變得滞澀艱難,他微微張開嘴,連連擺手,說:“不用了不用了。”
松生依舊用那種眼神看林丘,伸出另一只手,随意地抓住林丘的上衣衣擺——他也只有上衣——往自己身邊扯,衣服比較大,一旦被扯起來,可就一覽無餘了,林丘便順着力道主動往松生身邊走,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定要以為是他在投懷送抱。
“那我抱你回床上。”
“不用不用,我走……”得動。
後面兩個字還沒說出來,林丘突然膝蓋一軟,向前直直撲到師尊懷裏,鼻腔瞬間充盈着松生身上的味道。
他本就不清明的腦袋裏現在更是一團漿糊,思緒混亂間,他迷迷糊糊地想:是太陽的味道,太陽曬過之後的味道,聞起來,很舒服……
顯然,他并不如他所說的那樣,因此,松生并沒有搭理他的話,直接将他抱起來小心地避開傷處,放到床上。
自己則坐在床邊,同林丘講話。
“你的身體恢複了一些,在我的預想之內,但以後不要再像這次一樣了,從妖物身上吸來的,不幹淨。”
林丘動了一下,想說什麽,還未說出口,便聽見師尊繼續說:“我知你不是有意為之,只是提前告誡一句。”
床上的人安分下來。
“另外,淼城的事與我們無關,罪魁禍首與此地各大商會關系緊密。妖物也只是他們推出來的擋箭牌,若是有人來找你,定要仔細斟酌,小心被人當槍使,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來問我。”
此刻,林丘因為前一日挨打而生出的害怕與不滿仿佛從未存在過。
他洩氣地裹緊被子,師尊總是這樣,前一刻還能提着戒尺毫不留情地打得他皮肉通紅,下一刻便能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處理狼狽的他,教授他一些過來人的經驗。
林丘的不滿還未來得及充盈胸腔便被打散了。
“……另外,你身上的傷,這次就不要塗藥了,我要看看你的身體恢複到了什麽狀态,你若是實在難受,我給你揉一揉,揉開了恢複快一點。”
林丘往床裏面挪動一下,神情戒備:“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你看得見嗎?需不需要我給你準備一面鏡子。”
林丘憋着氣反問:“房間裏不是有鏡子嗎?”
“那個不夠大。”話音一落,林丘便看見松生掏出一面可以照得下兩個的巨大鏡子放在距離床不遠的地方,“這樣就好了。”
“哦。”
“我還有些事,先出去了,好好休息。”
松生走後不久,林丘就聽見敲門聲,他在床上叫了一聲:“誰啊?”
“在下穆薩,是周少東家的手下,為了感謝恩人出手滅妖,備了些薄禮帶來聊表謝意。”這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你放門口吧。”
他這個樣子也不能出去見人。
穆薩過來時便知道這是大名鼎鼎的浮岚道人的房間,打了十二分的精神對待,知道這位長老喜靜,便聽話地将東西放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