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叫聲先生聽聽
第11章 十一章 叫聲先生聽聽
自從那個教習南溪啓蒙的太監死後,滿打滿算他已有将近十四載沒有握過筆,如今再次執筆,只覺得生疏又陌生,捏着筆杆都不知從何下筆。
筆尖上墨水滴在宣紙上,染出一點醒目的黑。
南溪回憶了一下,漸漸找到了感覺。
他試着寫了自己的名字,結果不太滿意。
他寫字并不好看,字體細瘦無力顯得十分的稚嫩,只有收尾處帶着一點鋒芒,使得整體看來不至于太難看。
他一筆一劃練得仔細,絲毫沒察覺不遠處的祈戰早已批完奏折,正一手托腮,神色晦暗的盯着他看。
祈戰想起來一些很久遠的畫面,孩童稚嫩清脆的朗誦聲好似猶在耳邊,恍然間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半晌,祈戰突然起身向南溪走去,在南溪警惕又慌亂的目光中站到了他身後。
他不由分說的從南溪手掌下搶走了那張寫滿了南溪二字的紙張,兩指捏着邊緣抖開,只看了一眼便戲谑的打擊道:“這字怎麽寫得像小孩子似的,你父皇沒給你找個先生好好教習過麽?”
南溪臉色難看了些,他覺得有些膈應,可想着自己挨的那一巴掌的目的,再加上也沒什麽好隐瞞的,難得第一次沒有跟祈戰唱反調,而是順着話說:“我父皇确實未曾讓夫子為我啓蒙,字寫得醜污了陛下的眼睛,是我的不是了。”
祈戰:“…………”
南溪難得乖順,就是那話怎麽聽都覺得有些陰陽怪氣。
可正是這樣反而更讓他覺得有趣,他忍俊不禁道:“哦?你們南钰國是窮得連為皇子們啓蒙的夫子都請不起了嗎?”
南溪沒反駁也沒附和,祈戰将手中的宣紙放下,寬厚的手掌一把将南溪的右手整個握住。
南溪反射性的要抽手,但卻被祈戰握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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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既然南寰不找人教你習字,那就只好由孤來代勞了。”
“孤教你。”
南溪一怔,還以為自己幻聽了,他雙眼微睜,定定的看着祈戰,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祈戰好似沒看出他的異樣,仍兀自笑着說:“孤可從未教過人,你算是第一個,如此算來,孤可是你夫子。”
他湊到南溪耳邊:“來,好學生,叫聲先生來聽聽。”
南溪:“…………”
南溪半垂眼睑,眼觀鼻鼻觀心權當沒聽見,手腕依舊在試圖掙脫祈戰的鉗制,渾身上下都透着抗拒之意。
祈戰又讨了個沒趣也不惱,他總算收起輕挑散漫,一本正經的道:“孤今日便教你一個争字吧。”
眉眼之中不帶一絲笑意的祈戰極具壓迫感,是毫無疑問的,生殺予奪皆在一念之間的上位者。
這樣的祈戰不是南溪能抗衡的,他卸了手腕的力道,由着祈戰帶動着他的手游移,而後一筆一劃,一個争字便躍然紙上,筆鋒淩厲鋒芒畢現,一如寫下它的人那般盛氣淩人。
他盯着那個争字瞧,他隐約察覺這個字恐怕有別的意思。
而祈戰又在通過這個字想要向他表達什麽呢?
南溪不得而知。
祈戰帶着他練了四五遍,在确認他已經會寫了以後總算放開了他的手。
他後退小半步,與南溪拉開了距離。
“好好的,記住這個字。”
祈戰笑意不達眼底,意有所指。
南溪沉吟不語。
之後祈戰又繼續批奏折,而南溪卻沒了練字的心思。
他側目盯着窗外,一枝寒梅傲然挺立,萋萋冷風拂過,枝頭輕晃花瓣顫動。
正出神之際,南溪聽到祈戰說:“若是在禦書房待着無趣便先回去吧。”
南溪回頭看去,祈戰頭也沒擡,正蹙着眉全神貫注的看着手中的奏折,似乎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情。
與此同時,守在房門外的大內總管走了進來,俯身在祈戰身旁低聲道:“陛下,戶部尚書求見。”
祈戰合上奏折,随手放到一邊,揚了揚手:“宣吧。”
南溪指尖微微蜷縮,他垂着眸,突然說了句:“承德殿內并無書房,往後我想要練字,該去哪兒?”
“呵……”
祈戰莫名的哼笑一聲,他的眼底深處藏着南溪看不懂的光芒,南溪莫名有種被看穿了的錯覺,手腳瞬間就冷了下來。
他放輕了呼吸,像是等待最終判決的囚徒,表面上似乎不為所動,但實則內心慌亂不已。
他有些懊惱,心想自己是不是試探得太過刻意明顯,讓祈戰察覺了端倪?
南溪心中不安,祈戰那異樣的目光只維持了幾息就又恢複了南溪往常所熟悉的慵懶散漫。
他無所謂的說:“既然孤答應了會教習你,自然孤在哪兒你便在哪兒。”
“往後早朝結束,讓青栀将你送到禦書房便是。”
“好。”
南溪嘴上說着好,心裏想的卻是往後還需再謹慎一些才是。
祈戰可不是什麽好相處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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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內總管将南溪推出禦書房,之後便由青栀接了手。
輪椅推着向前不到幾丈,迎面就撞上了折返回來的大內總管,他身後還跟着一名穿着绛紫色官袍的中年男人,南溪認得他。
這人正是齊妃的父親,祈戰的舅舅,戶部尚書王衡。
戶部尚書是正二品的大官,青栀一個宮婢見了是要行禮的,連帶着南溪也不得不停了下來。
“奴婢見過尚書大人。”
青栀福身行禮,王衡卻是看都沒看她一眼,而是微微仰着頭,鼻孔朝向南溪,眼神輕蔑的道:“堂堂南钰國的皇子竟淪落成以色侍人的玩意兒,我若是你我便一刀自我了斷了,省得去了九泉之下無顏見列祖列宗。”
王衡字字珠玑夾槍帶棍,一句話就将人裏裏外外貶低得一文不值,但凡是有骨氣有自尊心的人怕都已經羞愧得無地自容。
而南溪聽完以後卻沒什麽反應,好似這些話對他而言不痛不癢,反而還能謙虛笑了笑:“承蒙王大人關心,您這般愛操心,還是先關心關心齊妃吧。”
“你!”
王衡被他氣得臉紅脖子粗,但礙于大內總管這個祈戰的心腹還在他不好當場發難,最終只能咬牙切齒的放狠話:“真以為自己得了陛下寵愛就能在這晉國橫着走了?那我倒是要看看你還能嚣張多久。”
南溪但笑不語,目送他氣沖沖的走遠。
回到承德殿,臨近殿門前,南溪多看了一眼守在兩旁,以及遠處巡邏走來的侍衛。
等到被推進殿內的卧房後,南溪喝水時狀若不經意的問青栀:“我方才見外頭有很多侍衛。”
青栀道:“那是承德殿的侍衛和巡邏隊。”
她沒多想,南溪除了上次除夕宴出過承德殿,便只有今天才出去過,不知道外頭有侍衛也是正常。
南溪又問:“那昨日為何不見有侍衛上前攔住齊妃?”
他似乎當真只是在好奇,青栀想了想:“似乎是昨日祭祀大典人手不足,侍衛們都臨時借調到天壇那邊去了。”
“原來如此。”
南溪心道果然,他并不信這番說辭。且不說正統禁衛軍少說就有三萬人,就是近衛軍都有上千人,縱使是再缺人手,難道禁衛軍就抽調不出人偏要抽走承德殿的守衛?又那麽巧剛好遇上齊妃來鬧事?
再加上祈戰回來的時機把握得太過巧妙,南溪想不懷疑都難。
所以他在打着什麽主意呢?
南溪不得而知,但有一點他卻是能肯定的,他之于祈戰而言是有利用價值的。
人一旦有了利用的價值,那麽就同樣也就有了談判的籌碼。
南溪指腹摩挲着茶杯的杯沿,心思逐漸活絡。
此後幾天祈戰當真說到做到,每日一下了早朝就會準時出現在承德殿,耐心的等着他梳洗更衣,最後直接不假人手,親自将南溪連人帶輪椅一起推去了禦書房。
得益于祈戰的嚴厲,南溪的字體好看程度以一騎絕塵的速度迅速攀升,祈戰瞧了都能誇上一兩句好。
到了元宵節前一天,祈戰已經覺得光練字不行了,取了一本千字文一本論語,讓南溪好好的默讀背誦。
真覺得自己成了被夫子嚴厲教導的學子的南溪:“…………”
祈戰不但讓南溪背誦,還總會時不時的突然襲擊,想起來就要随機抽背這兩本文之中的詩句,一旦背錯就會被祈戰壓着抄寫上百遍,直到滾瓜爛熟了才放過他。
學習的繁重确實讓南溪暫時沒心思想旁的什麽,但他非但不覺得苦,反而樂在其中。
幼時無人教導無人啓蒙,不受重視的空缺遺憾好似在這一刻有所填平,連帶着南溪偶爾也會給祈戰一點好臉色。
這樣日子過得還算惬意,只是美中不足的是,祈戰自那晚以後好像想起了承德殿才是他的寝宮一般,每日入了夜都要回承德殿歇息。
南溪從一開始的緊繃防備,到後來習以為常,這期間不過用了短短十天。
他偶然回想起來就心情複雜,習慣果然是一種很可怕的事情。
上元節當夜百姓燃燈祈福,京城處處燈火輝煌,連帶宮中到處都挂上了喜慶又精致的花燈。
青栀正在做滾燈,南溪在一旁看着,無論如何都弄不懂那些細細的竹條是怎麽變成燈的。
他只看了一會兒就放棄了,正要自己轉着輪椅的輪子去找點什麽事來做時,小太監寶來小跑着走了進來。
他先是朝南溪行了禮,而後滿臉糾結的說:“殿下,賢妃娘娘那邊差人送了些糕點和元宵過來,此時正在外頭侯着呢,您看是否要收下?”
南溪眉心一蹙,賢妃怎麽會突然給他送吃食?
他沉吟片刻道:“去收下吧。”
總歸是福是禍都躲不過,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