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五行心願屋(04) 催命香
第44章 E.五行心願屋(04) 催命香。……
黑, 滿目的黑。
惡臭味像海浪一樣撲鼻而來,好似前方是一座海水浸泡爛的腐肉山,又腥又臭。
從白鹄踏入心願屋的那扇門後, 就持續着黑暗。
前進幾步,也恍然原地踏步, 感受不到腳下有實體,連腳步聲都沒有。
視線、聽力、觸覺……所有感官統統被剝奪。
這讓白鹄想起來剛進來 729 地鐵站新人車廂時遇到的那個地鐵站工作人員所處的黑暗。
車廂打開時, 列車之外時一片虛無的黑暗。
在列車前進啓動的過程中,車窗外毫無變化的黑暗。
白鹄也不急,站定原地任由思緒亂飄,從那一成不變的車窗外的黑想到了地鐵站的海報。
那些海報照片的角度很怪異。
不是專門拍攝擺 pose 的照片,但也不像偷拍。
有怼臉的正面照, 也有運動中的定格照,各種角度都有,甚至有第一視角的照片。
就好像……電影中被外星人用高科技監視的主角。
而在無限流世界發現自己的照片被貼滿, 不亞于在案發現場發現滿牆貼着自己被偷拍的照片。
如果兇手不是自戀狂貼滿自己的照片,那麽照片主人公只有可能是下一個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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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地鐵站的每一個乘客不都是它的目标嗎?所以這個地鐵站到底在為了什麽。
雖然白鹄自認自己的确可能是那種自戀狂兇手,但在他的清白的半生中,他的确沒做過這種喪心病狂的事。
白鹄又想到了玫瑰林玫瑰城堡的那個保存着魔力玫瑰的噴泉。
水裏浮現的那張臉和白鹄一模一樣, 除了發色, 和唇下銀線。
那是玫瑰的魔力幻化而來, 還是和滿是他照片的地鐵站有關。
白鹄的思緒停留在噴泉的倒影, 他想起來當時聞述似乎也看到了從噴泉揚起的水幕倒影。
聞述看到的又是什麽?是他的另一幅模樣, 還是自己的另一幅模樣?
剝奪感官的空間會讓人失去時間概念。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突然一道聲音震來。
“铛——”
像給腦袋套了一個撞鐘。
白鹄腦子裏的所有思緒立刻被敲散,天旋地轉,整個人仿佛靈魂出竅了一般, 腳下踩不到實處,渾身無力,耳朵裏“嗡嗡嗡”地叫。
恍惚之間,這聲洪亮的“铛”尾音成了“叮”。
像是地鐵站播報音前的提示音。
黑暗漸消。
白鹄恍然發現自己盤腿坐在了一個方桌之前。
方桌對面是一扇竹簾垂下,竹簾之後是一個分不清男女的身影。
以方桌為中心,背景逐漸鋪設,黑暗與虛無退散。
香爐、屏風、靈擺、臺階、廣場……
周圍環繞着七個屏風,每個屏風上都挂着一個水晶靈擺,紫、青、藍、綠、金、紅、黑。
每個靈擺都有不同程度的晃動,而紫水晶靈擺搖擺得格外厲害。
香爐擺在方桌之上,燃着三根香,左中持平,右邊那根香比另外兩根短了一半以上。
催命香。
他的腦海中突然蹦出來一個詞。
白鹄是反封建迷信的踐行者,無信仰人士,從未了解過這方面的知識,但他似乎以前見過這副場景。
一邊是頭昏腦脹,一邊又是精神無比清明。
□□的難受與靈魂的清醒,腦子像是被釋放了一般。
腦子裏莫名回響起一道聲音。
“……三根拜神四根拜鬼……上香有講究的,你這是催命香,趕緊撤了……香形當然有吉兇之分……”
不知道是誰在講解。
白煙飄散,香煙味嗆鼻。
白鹄仿佛在做清醒夢。
他的腦袋昏昏沉沉,腦子裏被塞進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信息,像詞條刷屏一般滾動得飛快,盡管意志清醒,卻抓也抓不到,只能任由這些信息自動播放。
腦海裏的聲音像是禁锢多年,終于從潘多拉盒子湧出。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要跟過來,你不是自稱神仙嗎?還來拜我們這種凡人的神做什麽?”
說話的那個人無法被看清樣貌,他的手上拿着三根立香,手法娴熟,點燃,抖香,合手。
他很病弱,修長的手指沒有血色,站在巨大的香爐之前,仿佛一縷白煙,随時可消散,可他挺立的身姿卻比煙氣勁拔。
煙火氣繞在他的周圍,白色的襯衫背後有個怪異的太陽徽章标志。
白鹄聽見自己的聲音輕笑了一聲:“你不是不承認我是神仙嗎?我看你對神明沒有任何敬畏之心,拜神也不鞠躬,不怕神明降罪嗎?”
“我是早死的命,降不降罪已經沒差別了,何況此刻的它們哪裏還有閑心……但我可以拜拜你這個沒香火的不正規神仙。”
那人轉身,握着三根香,朝白鹄鞠躬拜去。
“希望你呢,能夠——”
彎腰,起身,擡頭。
剎那,香灰斷落。
蒼白可見血管的手背被香灰砸落,燙了緋紅。
再回神,白鹄只見方桌之上的小香爐落灰,催命香還在燃,腦海中那道聲音已經中斷了。
喚醒白鹄的是前方竹簾之後的喜用神。
映在竹簾上方的影子有了些許變化,似乎在變大,又像在從竹簾脫離。
它的身形從模糊的黑影逐漸有了輪廓,嘴巴一張一合,頌道:“甲木,屬陽,身弱,喜用木水。”
它的音色無法分辨雌雄,甚至也無法分辨老少,是許許多多個聲音融合在一起的音色,混合雜亂,厚重男聲、清麗女聲、耄耋虛音、稚嫩童音……
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仿佛有成千上百人在周圍念誦這句話。
偌大的廣場,回蕩着這個聲音,刺得人神經跳動。
從狹長的過道,被兩壁高大的無臉神浮雕注視,而後晾在虛空黑暗中折磨,再到現在的廣場、催命香、與神面對面交談。
是個正常人都已然被吓得不正常了,只怕連直視都不敢。
大概是外界幹擾,白鹄腦海中莫名出現的聲音再沒有出現,并且像睡醒時分,明明還記得那些對話,卻無法加載。
他坐在蒲團之上,往日上揚的眉梢此刻低眉,神情靜了下來,少了活力,仿佛是最虔誠的香客。
唇下銀線卻比以往都要亮。
“求什麽?”
明明是竹簾之後傳來的聲音,卻在四面八方立體環繞過來,像是從上而下的威壓。
白鹄俯首垂眸,看向落在桌子上的香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半響後,他像是吐出含于心口許久的過期硬糖,輕聲道:“姻緣。”
剛說出口,腦子裏的一個畫面一閃而過。
也是木桌香爐,兩位黑頭發的青年,一位規矩坐下一位随意站立,一道同樣的嗓音也如現在一般,懶散說道:“姻緣。”
隔着時空,兩道聲音仿佛重合。
那道鐘聲太過清明,白鹄的腦子像一朝革命解放,什麽聲音什麽畫面都亂七八糟地蜂擁,卻像是出來透氣,完全沒有讓白鹄抓住的意思。
甚至迷糊。
越聽越看越糊塗,越細思越紛亂。
存心給人添亂的。
“你屬甲木,喜用木水,且身弱,應配身強。陰陽調和,異性相吸,甲木為陽,應配陰。木過多而水不足,無法成林,不宜,故配水命。癸水為陰,身強則喜用木火土,相合。故,你的良緣在身強癸水命。”(注1)
竹簾緩緩上升,只見後面立着一尊雕像,雪白的石塑,帶着些許粉,比普通石像有氣血,又比真人皮膚僵硬。
乍一看,像煮熟的肥肉,鮮嫩軟彈。
立香燃燒的白煙如仙帶,環繞身側,仿佛騰雲駕霧,然而嗆鼻的煙氣掩蓋不了隐隐約約傳來的腥臭。
三根催命香靜靜燃出一截香灰,不詳的預兆。
竹簾繼續向上,煙火氣息飄蕩到二人之間,周圍屏風仿佛在變大,又仿佛在靠近。
白鹄看着方桌上的香爐,正前方鑲嵌了水晶,黑色的。
色澤非常純粹,足以當作鏡子,看到自己身後靠近的屏風,以及懸在腦袋上的黑氣。
黑氣和水晶同色,只能模糊看到一團,看不清那團黑氣什麽輪廓又長什麽樣。
但脖子處的潮濕陰涼能明确地知道這團黑氣在靠近。
竹簾已經上升,對面那個喜用神終于露出全身。
白鹄擡眸看過去。
那的确是一座雕塑,像五行心願屋門外立着的海報圖一樣,盤腿打坐着,雙手放于膝蓋,胸膛沒有起伏,而臉,還未成型。
臉部仿佛被蠕動的蟲子占領一般,像冒泡的沼澤,時而突出唇、鼻、眼,下一秒又凹陷回去。
宛若造物主無法捏滿意的臉。
粉白的雕塑,僵直而柔軟,浸滿水一般,仿佛一戳,就能擠出汁液。
整個雕塑的色彩都像給死人撲粉,浮白、豔粉,詭異而惡心。
“此手串屬水,戴上即可如願。”
雕塑并沒有嘴,但并無法阻止它的言語。
甚至,聲音是從頸後傳來。
貼着耳朵,陰冷、潮濕、腥臭,這股寒氣襲來,皮膚不由起了雞皮疙瘩。
而它所說的手串,在雕塑的左手之上。
那是一串黑色水晶與藍色水晶組成的水晶鏈。(注2)
要拿走,只能去接觸那個看上去像煮熟爛肉的雕塑。
“戴上手串,保你平安。”喜用神引誘道。
白鹄沒有潔癖,但此刻看着那個雕塑還是皺了眉。
和雕塑身體無關,和那張沒捏好的臉有關。
只見,那張臉蛄蛹着,冒泡的沼澤五官慢慢形成了白鹄的模樣。
還未完成,只是三分像,但足以讓白鹄感到膈應。
已經是第三次了。
噴泉倒影、地鐵海報、還有眼前這個。
每一個都未經他同意侵犯他的肖像權。
這個地鐵站是沒臉部模型了嗎?
用他肖像就算了,弄得好看也罷,但竟然是頂在這麽一個惡心的雕塑上面,那張臉泛白透紅,活似靈堂的紙紮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