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我本将心向明月
徐東寄回去的錢算是解了家裏的燃眉之急,情緒穩定下來的大姐又給他回了信,讓他記住借錢的人,等包工頭那邊賠了錢,一定要把錢還給這些好心人。
雖然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但他們不會就這樣放棄,無論如何都會找包工頭讨要一個說法。
家裏的情況讓徐東心裏稍安,欠下的巨款卻讓他無法放松。
盡管最大的債主是陸學林,可欠了別人那麽多錢,心上的擔子總歸是放不下去。
下鄉的知青只能靠勞動賺取固定的工分,徐東根本找不到其他賺錢的方式。
或許可以試試投機倒把,但這種事情風險太大,弄不好就是要吃槍子。
陸學林這個債主并沒有催促他還錢,他沒必要去冒這個險。
徐爸受了傷,弟弟還沒成年,家裏就他一個男人頂着,要是他再出了什麽事,這個家就真的要垮了。
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還是努力幹活,多掙點工分吧。
林硯池從城裏回來後,從支書那裏聽說了徐東家裏的事情,等空下來,他便主動向徐東解釋了自己的去向。
“我去城裏醫藥鋪找他們掌櫃的談合作的事了,沒想到你們家裏會出這樣的意外。錢湊夠了嗎?我這還剩了一些,要不要再寄一點回去?”
林崗村很窮,林硯池下鄉後,就一直琢磨着給村裏弄點副業,提高村裏的人均收入。
他經常跟草藥打交道,知道草藥的價值,昨年秋收結束,他就帶着大家開荒種植紅花這類生長周期短,藥用價值高的草藥。
眼看紅花就要成熟,這陣子他一直忙着聯系藥材收購的負責人,又因為沒在知青點這邊住,所以跟徐東的接觸就少了很多。
聽說徐東家裏出了事,林硯池心中也為他擔憂,他手上攢了些錢,要是徐東需要,他很願意傾囊相助。
Advertisement
他臉上的關心不似所僞,也許那些變化都是自己的錯覺,徐東沖着他笑了笑說:“暫時不用,要是有需要,我一定找你。”
林硯池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事你就說,別跟我客氣。”
徐東仍然笑着:“咱倆快二十年的交情,我跟誰客氣都不會跟你客氣。”
林硯池還有其他的事要忙,安慰了他一陣,就回了衛生所。
等他的背影消失不見,徐東臉上的笑容才慢慢落了下來,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陸學林跟個幽靈似的不知道從來飄了出來,瞧他一臉惆悵,奇怪道:“你倆吵架了?你怎麽這副表情。”
徐東老實道:“我總感覺硯池好像變了很多。”
“是嗎?我怎麽沒覺得,你什麽時候這麽敏感了?”
陸學林和他們是下鄉後才認識的,在他心裏,林硯池一直就是個披着羊皮的狐貍,看起來人畜無害,其實心眼子賊多。
好在林硯池有底線,心眼從不用在朋友身上,對徐東也算真心實意。
而且他在某些方面比自己更有勇氣和手段,綜合論起來,陸學林還是挺欣賞這樣的人。
“他哪裏變了?”
徐東想了想道:“我也說不上來,他現在天天都跟趙亭松膩歪在一塊,都很少跟我接觸了。”
陸學林聽得好笑:“人家現在是村裏大忙人,哪有那麽多時間聽你在這裏悲春傷秋,至于他跟趙亭松的關系,難道你一點都沒看出來?”
徐東眉頭皺在一塊:“看出來什麽,他跟趙亭松怎麽了?”
陸學林恨他是塊木頭:“沒什麽,不過是趙亭松取代了你在他心裏的位置,以後趙亭松在他那裏永遠排第一。”
這話讓徐東很不滿:“怎麽可能,我跟他可是有二十年的交情,這哪裏是那個傻子能比的。”
“整天傻子傻子的叫,也不知道你跟趙亭松誰才是傻子。連他都懂的事情,你怎麽就不懂。”
陸學林語氣有些沖,徐東卻完全不明白他在生氣什麽:“我不想懂,我只知道自從硯池認識了他,就跟我越來越疏遠了,這讓我很不開心,每次我看到他跟趙亭松膩在一塊,我就覺得煩。”
趙志遠剛從大隊回來,聽到他這孩子氣的話,順嘴接道:“這有什麽煩的,你不整天也和陸知青膩在一塊嗎,只要一會兒不見人,就滿知青點找,一會兒問這個一會兒問那個。”
徐東下意識反駁:“我哪有!”
“怎麽沒有,不信你問許磊。”
這麽多人證在,徐東不好反駁,只弱弱說了句:“這哪能相提并論。”
趙志遠笑道:“你這個人有點雙标啊,只準你找新的朋友,不準人家林知青找新朋友。他住在支書家裏,幫着處理村上的事情,跟支書兒子走近一點,不是挺正常嗎?”
他搖了搖頭,轉而對着陸學林道:“支書讓你去大隊找他,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徐東問:“什麽事啊?”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在大隊部等着,陸學林你趕緊去吧。”
陸學林心裏明白,但他沒有說:“我過去瞧瞧。”
徐東下意識想跟着去,趙志遠拉住他的胳膊:“支書只找了他一個人,你就別去了。”
徐東哦了一聲,跟着趙志遠進了宿舍。
趙志遠先去給自己灌了一盅水,解渴後,他沖着徐東和許磊招了招手:“其實我大概能猜到支書找陸學林的原因。”
他也沒賣什麽關子,接着往下說道:“剛我離開的時候聽支書嘀咕,說這陸知青不知道是什麽毛病,人人都想回城,就他賴在這裏不走,上面都催了好幾回了。”
這兩年,知青返城已經成了大趨勢,他們村裏就有幾個昨年回城過了年,今年幹脆就沒再來的。
雖說這樣不太符合流程,可是只要找到接收的單位,就能安穩留在城裏了。
徐東愣了愣,喃喃道:“這麽好的事,他怎麽還不同意。”
許磊道:“大少爺的想法誰知道呢,可能人家就單純不想待在城裏,你們倆關系這麽好,難道你也不明白他在想什麽。”
徐東搖了搖頭,陸學林這個人有時很好懂,有時又不好懂。
他就像一陣讓人無法捉摸的風,沒有人能猜得到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趙志遠也奇怪:“我來這村裏好些年了,除了民風比較淳樸,領導比較公正外,也沒覺得這地方有什麽值得留戀的,也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麽想要留下來。”
許磊笑着打趣:“不是為了我,也不是為了你,那肯定就是為徐東了。”
“怎麽可能!”徐東瞪了他一眼。
“怎麽不可能,回了城,他到哪去找這麽個照顧他的小媳婦去,說不定人家心裏就舍不得你呢。”
徐東朝他揮拳頭:“你又胡說八道。”
許磊笑着往趙志遠身後躲:“我就開個玩笑,你急什麽。”
徐東有點生氣:“這種話是能随便說的嗎,萬一被人聽到拿去舉報,那我們不是完了。”
許磊撓了撓頭:“這裏就咱們幾個,不至于這麽嚴重吧?”
“有些話是不能亂說。”趙志遠談起前陣子的見聞,“上次我回家的時候,城裏糾察隊的正好抓了幾個犯了雞/奸流氓罪的,當時好多人都去看熱鬧,大冬天的,那些人穿得很單薄,被人打得渾身都是血,脖子上還挂了塊認罪的牌子……”
可能是場面有些血腥,趙志遠不太想回憶,只提醒道:“反正大家嘴上還是得有個把門的,省得沾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這幾年,這種事情屢見不鮮,他們多多少少都是見過一些,說不怵那也是假的。
徐東心裏有些難受,忍不住道:“就算他們幹那種事,也不至于是這種下場吧。”
趙志遠說:“世道就是這樣,正常人尚且活得步履維艱,何況他們這種變态的異類。說可憐也确實可憐,我估計等他們被槍斃,家裏連個替他們收屍的人都沒有,哪個父母願意出來丢這個人……”
徐東的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
宿舍裏的氣氛一下有些低迷,許磊甩了甩自己的腦袋:“怕什麽,那樣的人畢竟是少數,咱們這些老爺們喜歡的可是貨真價實的女人,要是誰敢給我扣這樣的帽子,我一定打死他。他們不嫌惡心,我還嫌呢。”
徐東伸手給了他一拳:“那你還瞎說。”
許磊吃痛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哥你饒了我吧,我以後再也不說了。”
趙志遠制止了徐東的暴怒:“算了,這些事跟咱們也沒什麽關系,你倆別鬧了。”
徐東害怕他們看穿自己內心的慌張,找了個借口說要出去轉轉。
許磊在身後笑話他:“你別又去找陸學林吧。”
剛說完,趙志遠便瞪了他一眼,許磊打了打自己的嘴巴:“哎喲,我這破嘴……”
後面的話徐東聽不清了,他沒打算去找陸學林,可是又那麽湊巧在路上跟他碰到。
想起趙志遠說的話,徐東情不自禁開口問道:“你要回城了?”
陸學林倒是沒問他從哪裏知道的,只打趣道:“你猜。”
徐東沒有那個耐心:“我不想猜。”
陸學林并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定定地看着他,眼裏帶着讓人看不懂的深意:“那你想不想我回城?”
徐東告訴他:“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想不想就能解決的。”
陸學林驚訝于神經粗犷的樂天派會說出這樣的話,又聽徐東道:“陸學林,你回去吧,別留在這了,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我怎麽就不能待在這了?”
陸學林一步一步朝他走了過來,徐東警惕地往後退了兩步,低頭道:“這樣一個普通的地方,有什麽值得你留下的。”
陸學林雙目直視他道:“你說呢,你說我為什麽要留在這裏。”
徐東無法忽略他話裏的深意,難道許磊随口一說的話成了現實,陸學林真的是因為他才留下的?
徐東不想這麽自戀,也不認為自己在陸學林心裏有這麽重要。
可陸學林接二連三的暗示,又讓他不得不這麽懷疑。
這樣的事實好像一個沉重的枷鎖架在了徐東脖子上,壓得他心裏發苦,喘不過氣。
他得承認自己并沒有勇氣去背負陸學林贈與他的一切。
當這一切讓他不能承受時,他只能裝傻充愣着逃避:“我怎麽知道,腿長在你自己身上,你想走就走,想留便留。不過你放心,不管你在哪,欠你的錢我都會還你,要是你心裏不踏實,等會兒回去我就寫張欠條給你。”
陸學林不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麽,語氣欠揍道:“我缺你那點錢嗎?”
徐東故作輕松:“想想你現在的處境,難道你不差錢嗎?幹嘛非要跟你家裏人作對,回去好好當你的闊少爺不好嗎?真是搞不懂你。”
陸學林自嘲一笑,擡頭看着天空說:“我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麽想不開要去找這種罪受。”
徐東深吸了口氣說:“誰讓你自找苦吃,我要是你,早就收拾東西滾蛋了。”
陸學林早已做好了決定,只是徐東這種趕人的态度,讓他心裏不爽,他懶得解釋反倒說:“我樂意吃苦。”
徐東真想扒開他的腦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什麽,這麽聰明的一個人,怎麽就非要在這種事上犯渾。
氣得指着陸學林的鼻子罵道:“你就是個大傻X。”
陸學林不想跟他計較,也不願再跟他多說,沉默着回了知青點。
徐東看着他長身玉立的背影,崩潰喊道:“陸學林,你回城吧,算我求你了。”
他們兩人要是還待在一塊,遲早要出事的。
陸學林置若罔聞,堅定又決絕的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