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我本将心向明月
時間一晃而過,年後宿舍裏的知青也都陸續回來,趙志遠還給徐東他們帶了禮物,貼心安慰兩個沒能回家的人。
徐東也借此機會和陸學林分床而睡,結束了兩人這段混亂而又糜爛的生活。
陸學林似乎也并不在意這些事情,他對徐東的态度依然如往常一般,偶爾溫柔,偶爾暴躁,時不時毒舌。
好像擁有那些混亂情緒的人只有徐東一個,要不是記憶太深刻,徐東都懷疑那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有時深夜睡不着,也會忍不住回味,這種時候,腦子裏總會浮現出一道聲音,罵他恬不知恥。
徐東十分懊惱,早知如此,當初他就不該同陸學林做那些事,要是守住了自己的底線,現在他也用不着為這些事情苦惱,整天想一些有的沒的。
不過很快他就沒功夫再想這些事情。
三月份的時候,郵遞員來到村裏,給許多知青帶來了家裏寄來的東西和信件。
這已經是陸學林今年收到的第三封信了,幾乎每月就會有一封。
信裏內容大差不差,都是母親催他回城的。
陸學林之前寫信回複過他們,自己暫時還沒有回城的打算,家裏似乎不太滿意他的叛逆,隔三差五就要寫信過來。
而且自打過完年後,家裏就再也沒有給他寄過錢了。
這便是受制于人的壞處,他的小金庫都存在銀行,家裏要是不寄東西不寄錢,以他花錢的速度,繼續待在這裏怕是要喝西北風了。
陸學林把信放好,盡管不想妥協,心裏卻做出了決定。
轉頭看了徐東一眼,從收到信開始,他就沒有說話,此刻臉色更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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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學林正想問他信裏寫了什麽,徐東卻猛地站起來,急沖沖的朝着屋外跑去。
趙志遠和許磊面面相觑:“出啥事了?”
陸學林站起身追了出去:“我去看看。”
徐東先去了衛生所,在衛生所沒有看到自己想找的人後,他便問了王大夫,得知林硯池跟趙亭松一起進了城,他有些頹然的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追過來的陸學林瞧他這副天要塌下來的模樣,抓着他的手臂問:“到底怎麽了?”
徐東看着他,忽然眼睛一紅,哽咽道:“我家裏出事了。”
陸學林拍了拍他的肩膀,連聲音都放輕了些:“什麽事?”
徐東擡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把事情告訴了他:“我爸出去幹活的時候,不小心摔斷了腿,帶他的包工頭不認賬,讓他自己治療。”
徐爸沒有正式工作,他在城裏認識了幾個建築隊的朋友,平時就靠着跟這些建築隊一起當小工掙錢。
這包工頭看起來是個好的,出了事卻将自己撇得幹幹淨淨,又說徐爸不是正式工沒簽合同,又說是他自己幹活不小心,話裏話外,都表示他們不會對此事負責。
陸學林聽得有些生氣:“幹活的時候出了事,怎麽可能跟建築隊沒有關系。”
徐東無奈道:“他不承認,我們又能有什麽辦法。”
治療費不便宜,包工的人肯定不樂意賠償。
徐媽去鬧了幾次,人家都對她避而不見,徐爸的腿傷得很重,不能再拖下去了。
這封信是徐家大姐寫的,父母對徐東一直是報喜不報憂,知道他在鄉下過得不容易,不想讓他為家裏的事情心煩。
要不是實在沒辦法,大姐也不會找到他頭上來。
陸學林了然:“所以你想找林硯池借錢。”
“對。”
治療費用不是一筆小數目,以徐東的經濟情況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還上,除了林硯池這個有過命交情的發小,他實在不知自己應該找誰。
其實按照陸學林對他的大方程度,找他應該也能借到,只是陸學林這段時間也并不好過。
而且徐東不想欠他太多。
陸學林道:“他現在不在村裏,先回知青點吧,趙志遠他們都挺擔心你的,把情況跟他們說說,大家湊一湊,總會有辦法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徐東跟着陸學林回了知青點,趙志遠聽了這事,當即便道:“東子,你別急,我去找其他人說一說,大家能幫多少是多少。”
他是點長,在衆人面前還是能說得上幾句話的,徐東平時也是個熱心腸,幫了大家不少忙,一聽他家裏出了事,知青們都朝他伸出了援手。
趙志遠空手出門,回來時,兜裏卻塞滿了錢。
他把錢拿出來放桌上,一張張理順,笑着跟徐東道:“我都還沒說幾句呢,大夥就自發開始捐錢了,也算你運氣不錯,他們都剛從家裏來,兜裏還算富裕。”
徐東看着這一堆皺巴巴的錢,眼睛又紅了:“你替我把名記上,等家裏度過了這次難關,我一定挨個還給他們。”
“也沒幾個錢,還什麽還。”趙志遠道:“有的給了兩毛,有的給了一塊,你別嫌棄,多少都是大家的心意。”
說完,他看了許磊一眼,兩人默契的從兜裏掏出了二十塊錢。
“我們倆身上只有這麽多,你一定要收下。”
徐東感激地望着他們,一大堆的話語不知怎麽開口,只能哽咽着重複說:“謝謝!”
陸學林将自己手上所剩不多的錢和票都給了徐東:“先拿着,其他的我會再想辦法。”
加上他的,知青點這邊差不多給徐東湊了一百塊錢。
徐東捏着手裏厚厚的錢,搖了搖頭道:“夠了,我去找支書開介紹信,馬上把錢寄回家去。”
一百塊錢對于徐爸的傷來說只是杯水車薪,可這已經是徐東能湊到最大的數目了。
他的狀态不是很好,陸學林怕出什麽意外,便跟着去了。
知道他家裏出了事,村裏介紹信開得很爽快,得到同意,兩人就進了城。
到了郵局,陸學林阻止了徐東馬上寄錢的念頭。
“你先在這等着我,這點錢不夠,我再去給你湊一湊。”
徐東想說不用,陸學林卻強硬地開口:“聽我的,好好等着。”
徐東心亂如麻,想着自己要是能多寄點錢回去,家裏或許就能好過一些。
可是欠了陸學林這麽多錢,他以後該拿什麽還。
在他遲疑的當口,陸學林早已走遠,徐東不知他要去幹什麽,只能聽話站到一旁等他。
在他焦急等着陸學林回來時,對面街上出現了兩道讓他熟悉的身影,徐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仔細一瞧,還真是林硯池和趙亭松。
他正想激動地沖過去跟林硯池打招呼,走了兩步,又突然停了下來。
錢借得差不多了,去找林硯池也改變不了什麽,每次他跟林硯池說話,趙亭松那個大傻子就在一旁虎視眈眈,跟防賊一樣防着他,也不知道是有什麽毛病。
兩人挨得很近,趙亭松摟着林硯池的胳膊,笑容憨态可掬,神色激動地說着些什麽,林硯池沒說話,卻很專注地聽着,手裏拿着串糖葫蘆,臉上帶着十分溫柔的笑意。
徐東有點恍惚,他從來沒有在林硯池臉上見過這種笑容。
自下鄉來,他這位發小性格脾氣好像都變了很多,這種改變很微妙,一般人或許看不出來,但徐東和他認識這麽多年,神經再大條,也能捉摸出幾分不同尋常來。
林硯池與他親近的同時,又保持着幾分生疏。
說出來可能沒人會信,徐東總覺得如今的這個林硯池在努力營造出一種和他感情很好的樣子。
但從實際情況論起來,他在林硯池心裏的地位,恐怕還比不上趙亭松這個認識不到一年的傻子。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徐東才收回了目光,低頭碾了碾地上的石子,他安慰自己:沒關系,又沒有規定人只能有一個好朋友,他不也整天跟陸學林形影不離嗎?一個大男人,整天為這種事情傷神,也太矯情了些。
另一頭,陸學林沿街走了很久,終于看到了他想找的店鋪。
寄賣店的老師傅見店裏來了個相貌不凡的年輕人,主動開口詢問:“小同志,你想賣點什麽?”
陸學林默默掃視了店裏一圈後,才道:“手表。”
老師傅點頭,示意他拿出來瞧瞧。
陸學林解下腕上的手表,拿在手裏摩挲一番後将它遞了過去。
老師傅站到光線明亮的地方,拿着表反複看了看,這表不管是表盤還是表帶都沒有磨損,一看就被佩戴的人保護得很好,完全就能當新的賣出去。
再看牌子,老師傅驚訝道:“你這是羅馬表?”
“是。”
得了肯定,老師傅又說:“你可算找對人了,咱們這個小縣城識貨的人可不多。這表新的都不好買,二手肯定有人搶,你真要賣了?”
陸學林道:“也不算賣,就當是放你這了,你給我好好保存着,過段時間,我就來贖回去。”
老師傅說:“那你可得交保管費。”
陸學林沒應聲,見他沒有玩笑的心思,老師傅也正色道:“一口價,兩百塊,你賣不賣?”
想着自己還要贖回來,陸學林也沒要高價,同意以兩百塊的價格賣給他。
老師傅痛快給了錢,陸學林數了數,準确無誤後,他就想着盡快把錢拿給徐東。
離開時,老師傅已經将他的手表擺在了櫃臺裏,陸學林頓住腳步,轉身道:“您能別擺出來賣嗎,以後我還要來贖它。”
老師傅嘆了嘆氣:“小同志,你這可是為難我,東西都是公家的,一直留着不賣出去,上頭會怪罪我的。”
陸學林也深知自己這個要求無禮,低聲道:“一個月,最遲一個月……”
老師傅瞧他不像普通人,想必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問題,好心道:“行吧,我就等你一個月。”
陸學林松了口氣,說了聲謝謝後,就急匆匆往郵局趕。
想着父母這陣子不再接濟他,陸學林給自己留了五十塊錢,剩下的全交給徐東,讓他寄回家去。
徐東震驚道:“你哪來這麽多錢?”
他并不清楚陸學林和家裏發生了什麽,但能隐隐感覺到陸學林這段時間并沒有那麽風光,不然早在知青點他就會把錢拿出來。
陸學林沒有瞞他:“我把手表賣了。”
他說得風輕雲淡,徐東心裏卻止不住發酸:“好端端的賣什麽表,我不要你的錢,你趕緊去把表贖回來。”
陸學林神色淡淡地看着他:“我賣表也不是為了你,家裏斷了我的經濟來源,我過不了沒錢的生活,手表賣了,又可以再頂一陣。”
徐東擡頭望了望天,止住眼裏的酸澀:“你糊弄鬼呢,你愛賣不賣,反正我不要。”
“徐東!”平靜的人在此刻終于破防,陸學林激動道:“你非要跟我這麽客氣嗎?”
“這麽多錢,你要我拿什麽還?”徐東比他更激動。
陸學林避開他紅了的眼眶:“我還欠你一條命,這些就當是我還你的。”
“我不要你還,我救你,從來就沒有指望過任何回報。”
徐東轉身往郵局去,陸學林緊緊抓住他的手腕,生氣道:“一塊手表而已,等我回城,想買多少都行。你爸還在醫院躺着,家裏人都指望着你寄錢回去,這種時候,你寄回去的錢當然是越多越好,在我心中,你比這些身外物重要。你要是不收,就是不把我當朋友,那咱倆馬上絕交!”
徐東深感無力:“哪有你這樣的!”改變不了陸學林的決心,他堅定道:“以後哪怕我去賣血,都一定會把錢還給你。”
陸學林擡手彈了彈他的額頭:“說什麽胡話,好了,趕緊去寄錢,咱們來日方長,以後你慢慢還我就是。”
兩人對視着,徐東心裏升起一股難以遏制的沖動,伸手将陸學林抱了個滿懷,不斷收緊手臂,擁着他澀聲道:“謝謝你,陸學林。”
這擁抱來得十分突然,等陸學林反應過來想安慰他時,徐東已經大步走進了郵局。
在外面等待的陸學林心中思緒萬千,說什麽來日方長,連他都不确定自己跟徐東還有沒有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