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當時只道是尋常
當時只道是尋常
陸學林嘴唇發黑,言簡意赅道:“是竹葉青。”
徐東心中焦急,想也沒想便蹲下身,按着他的腿道:“我把毒血給你吸出來!”
陸學林阻止的話還沒說出口,徐東又連忙搖頭:“不行不行,硯池在急救知識普及大會上說過,被蛇咬傷後不能用嘴吸……怎麽辦,怎麽辦……”
徐東大腦飛速運轉,回想起林硯池說過的急救方法,連忙解下陸學林的鞋帶用力綁住了他的小腿,減緩毒液的流動速度。
陸學林忍着痛苦試探性站起身,徐東眼疾手快将站不穩的他扶住,着急道:“別動別動,你千萬別動,毒液擴散可不是鬧着玩的,我馬上送你去衛生所。”
轉過身,把陸學林弄到了自己背上,徐東繼續安慰他:“陸學林,你……你不要害怕,沒事的,硯池那麽厲害,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陸學林這會兒大腦眩暈,難受得說不出什麽話來,自然是徐東怎麽說他就怎麽做。
徐東背着他,着急忙慌的跑向了衛生所,隔着老遠就開始喊:“硯池,救命啊,陸學林被毒蛇咬了,你快救救他。”
聽到這話,還在屋裏炮制藥丸的林硯池,也迅速跑了出來,幫着徐東一起把陸學林弄到了衛生所的床上。
村裏另一個姓王的赤腳大夫也圍了過來:“嚯喲,都這個時節了,怎麽還會被蛇咬,你這小子也太倒黴了。”
在場的幾個人都沒搭理他,林硯池挽起陸學林的褲腿查看傷口,欣慰地看了徐東一眼:“你做得很對。”
徐東擦了擦額角的汗:“怎麽樣,你這邊能治嗎?”
林硯池說:“得看是什麽蛇咬的。”
徐東回答他:“竹葉青。”
竹葉青的毒性比不上其他毒蛇,但若是它注入人體的毒素過多,致死率也是非常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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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硯池弄了點肥皂水來,沖洗了陸學林腿上的傷口和皮膚,憂心忡忡道:“我們村裏沒有血清,我只能暫時抑制住毒液的擴散。”
一旁的王大夫道:“血清公社衛生院有,得趕緊把他送過去。”
他們這個地方靠山,有各種毒蛇出沒,公社衛生院裏都會備着常見毒蛇的血清。
這小子還算命大,若是換成原矛頭蝮,多半這會小命都沒有了。
林硯池把陸學林腿上的鞋帶換成了幹淨的繃帶:“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将他送去公社。”
王永年嘆了嘆氣:“今兒個城裏趕集,驢車被他們騎走了,不好弄啊。”
徐東自告奮勇:“沒事,我背着他去,就是他能堅持這麽久嗎?”
林硯池告訴他:“只要一個小時以內能到就沒問題。這樣,你先背着他去,我去知青點籌錢,王大夫去支書家裏通知他一聲。”
“好。”
在林硯池的安排下,他們兵分三路,各自去幹自己的事情。
此刻還是上工的時間,村裏靜悄悄的,林崗村去公社的路上,徐東背着陸學林一路狂奔着,被汗水打濕的後背像是在水裏淌過。
漸漸的,他變得力不從心起來,陸學林1米8往上的個頭,盡管體型修長,可身高在這裏擺着,背起來實在不輕松。
徐東感覺自己的雙腿越來越沒力,步子也變得緩慢而沉重,整個人累得快要虛脫。
靠在他背上的陸學林感覺到了他的疲憊,緩緩擡頭,看着徐東滿是汗水的臉龐,陸學林費勁地擡起手,将那些汗水從他臉上拭去。
徐東似乎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舉動,本就緩慢的步子這回徹底頓住了。
片刻,他摟着陸學林的大腿,把人往上掂了掂,大口喘氣道:“擦不完的,你安靜躺着,別管了。”
“陸學林,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不會讓你出事的。”
汗水順着他的臉龐落到脖頸,麥色的臉龐在陽光下紅得那麽顯眼,過度奔跑後他的喘氣聲也變得呼嚕呼嚕的。
萬千言語都在此刻化成了難受和愧疚萦繞在陸學林心中,這種痛中帶酸的感覺,就好像烙印印在他的胸口,讓他這輩子都難以忘記。
“徐東……”
陸學林的呢喃聲徐東并沒有聽清,此刻的他專注着前方的路,盼望着老天能保佑他跑得更快一些。
也許是體力耗盡,也或許是汗水模糊了徐東的視線,跑了一陣,他忽地雙腿發軟,一個趔趄,連帶着陸學林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堅硬的石頭戳破劣質的褲子,硬生生的嵌入徐東的膝蓋,疼得他龇牙咧嘴,差點叫出了聲。
但他實在分不出多餘的精力來顧及自己,忍着膝蓋的刺痛将陸學林扶起,慌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你沒事吧?來我繼續背你。”
徐東的态度讓陸學林心中又是一陣鈍痛,身體忽冷忽熱的他抱緊了自己的手臂,努力做出一副沒有大礙的樣子:“其實我也沒那麽嚴重,咱們歇歇,等林硯池他們來吧。”
可能他自己都沒發現,這時候的他說話已經有些含糊不清了。
徐東擡手抹掉自己臉上的汗水,不顧陸學林的說辭再次背起他。
膝蓋上的疼痛讓他咧起了嘴,咬咬牙深吸了口氣,拖着沉重的步伐繼續前進。本就無力的雙腿此刻像是踩進了沼澤地裏,每一步都走得艱難無比。
一滴滾燙的水珠砸進他的後頸,燙得徐東愣了愣神,就在此刻,身後響起了陣陣腳步聲。
林硯池領着幾個人追了上來。
除了趙志遠,支書家裏的兩個兒子也來了。
趙志遠喘着粗氣說:“你跑得也太快了。”
他們在後面追了好半天才追上他。
他跑得很快嗎?徐東沒多大的感覺,他還嫌自己跑的太慢,怕耽誤了救治的時間。
只想着不能讓陸學林出事,得早點把他送到公社去。
趙亭松手裏拿着擔架,林硯池指揮着他們把陸學林放到了擔架上,還讓陸學林曲起被咬的那條腿,減緩血液的流速。
幾個人交換着擡,總算是将陸學林成功送到了公社衛生院。
醫院的護士把陸學林推進了急救室,林硯池他們幾個也累得夠嗆,找到機會都坐在長椅上休息。
徐東放心不下,焦躁地在外走來走去,明明什麽都瞧不見,仍會時不時扒着急診室的門看。
林硯池被他轉得頭暈,拉住他的衣襟道:“東子,你別這麽急,坐一會兒。”
徐東嘆氣:“還不知道陸學林咋樣,我這哪能坐得住。”
“咱們送得及時,陸學林不會有事的。”
雖然有林硯池的保證,但沒有聽到公社醫生親口說陸學林沒事,徐東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
趙志遠看得好笑:“你倆不是都要絕交了嗎,你怎麽還這麽關心他?”
徐東抿了抿唇,回答他:“一碼歸一碼。”
就算有點生陸學林的氣,但他心裏還是拿陸學林當朋友的,陸學林出了事,他怎麽可能無動于衷。
一旁沉默不語的趙亭松扯了扯林硯池的衣袖,接受到他信號的林硯池看了一眼徐東的膝蓋,震驚又關切道:“東子,你受傷了!快去讓護士給你處理處理。”
徐東不甚在意:“沒事,不疼,等陸學林這邊處理好了再說吧。”
剛摔的時候,疼得他心裏直叫娘,這會兒膝蓋以下都有些麻木,反倒沒什麽感覺了。
衛生院的護士就那麽兩個,都在急診室裏幫忙,哪還有空着的能給他清理傷口。
忍忍也就過去了。
過了好一陣,急診室的門終于打開,徐東上前,急切地問道:“醫生,裏面的人怎麽樣?”
衛生院的醫生說:“你們送來得及時,他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命保住了,那腿呢?腿不會給他截肢吧?”
陸學林那麽高傲的一個人,要是只剩一條腿,對他來說跟天塌了能有什麽區別。
醫生哭笑不得:“腿也沒事。血清我們已經給他注射,傷口也清理幹淨了,住院觀察兩天,後續傷口要是不感染,就能出院了。”
護士将正在輸液的陸學林推了出來,此時他的意識已經清醒,目光在這些救了他性命的人身上流連,最後落到徐東身上。
“給你們添麻煩了,謝謝。”
趙志遠憨憨地笑了笑:“沒事,沒事,都是下鄉的知青,相互照應都是應該的。”
徐東張了張嘴,想說什麽,護士卻已經推着陸學林去病房了。
林硯池也在這時候抓着他的胳膊,帶着他去了護士站,請求護士把他的傷也處理處理。
徐東膝蓋裏嵌入了很多小石子,小心翼翼挽起褲腿後,才發現自己膝蓋處的肉已經爛成了一團。
林硯池沒想到他傷得這麽嚴重,驚呼道:“你可真能忍,這麽久居然都沒哼一聲。”
徐東沒說他剛摔那會差點疼得流淚,此刻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更是不願示弱:“還好,我也沒覺得有多疼。”
林硯池知道他愛面子,便道:“這回陸知青真該好好感謝你。”
徐東不僅第一時間處理了陸學林的傷,還不辭辛苦背着他來了衛生院,為他争取了大量的急救時間,說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不為過。
徐東哼了哼,有點傲嬌道:“這就得看他有沒有良心了。”
林硯池微微笑着,搖了搖頭:“真不知道你們倆在鬧什麽名堂。”
徐東跟陸學林冷戰的事,林硯池不是沒看出來,但他也沒過多詢問。
因為他知道,有些問題連當事人都不能給出答案。
陸學林還要在這邊住兩天院,要留下一個人照顧他,剛好徐東受了傷,也需要換藥,大家商量後,就讓他留在這邊,跟陸學林互相照應。
至于他倆的活,先讓村裏其他人頂着。
林硯池他們走後,熱鬧的病房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之前陸學林受了傷,徐東擔心他,對他說了很多話,此刻心裏卻有些別扭。
他并不是個記仇的人,可是在陸學林面前,他不希望自己總是先示弱的那一個。
徐東環着手臂倚在牆邊,低頭盯着地面,完全沒有說話的打算。
臉色蒼白的陸學林靠着枕頭,牽起嘴角,沙啞着聲問他:“真打算不理我了?”
徐東想說:“是你先不理我的,憑什麽每次都要我先開口?”
可他又覺得這樣說太幼稚,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氣氛有些僵持的時候,陸學林臉龐扭曲,痛苦地嘶了一聲。
徐東立馬上前:“咋啦……哎喲……”
由于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陸學林身上,忘了自己也受傷的事,傷口不小心碰上鐵床,痛得他直想打滾。
陸學林本來只是想讓他過來,沒想到弄巧成拙,心裏暗暗懊惱,抓着徐東的手臂,對着他道:“你傷得不輕,別站着了,就坐床上吧。”
緩了一會兒,疼痛過後,徐東沒好氣道:“你還好意思說,我這都是為了誰弄成這樣的。”
陸學林說:“我知道,都是為了我。”
“知道就好,我跟你說,我救了你的命,下輩子……哦,不對,這輩子,這輩子你都要當牛做馬報答我。”
陸學林點點頭,回他:“為你服務是我的榮幸。”
好家夥,還偷他的臺詞呢。
徐東上下打量他一眼,道:“你什麽時候這麽好說話了,是不是心裏在打什麽壞主意呢?”
陸學林道:“你救了我的命,我能打什麽壞主意。”
徐東點點頭道:“也是,脾氣惡劣的陸少爺,還不至于忘恩負義到這種地步。”
陸學林輕輕一笑,就在徐東以為兩人的矛盾要在他這微笑中化解的時候,陸學林突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徐東。”
被叫住的人下意識擡頭,對視間,徐東看見陸學林英俊蒼白的臉上帶了幾分嚴肅和歉意。
随後,陸學林緩慢又低聲道:“對不起。”
“什麽?”徐東沒太聽清,不确定他說的是不是那三個字。
“我說……”已經跨出了這一步,說幾遍都是一樣,陸學林聲音大了些,再次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