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當時只道是尋常
當時只道是尋常
秋收完了後,徐東和陸學林又各司其職,繼續放牛喂豬的工作。
這時候盧志強和李建安的懲罰也下來了,兩人不僅要勞改,糧油關系也會被調走,以後再也不能到林崗村來了。
這對徐東和林硯池來說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兩只讨厭的老鼠被趕跑,他們終于能迎來清淨的時光。
入秋後天氣變得陰晴不定,大雨時停時降,知青點附近枯黃的竹葉落入地裏,堆砌了一個個小山坡。
連綿不斷的大雨快要将它們泡爛,空氣裏偶爾還會漂浮着幾縷腐爛的氣息。
聽着窗外滴答滴答的雨聲,陸學林捧着畫冊轉着筆,思考着這次要畫些什麽。
這幾年沒有什麽書籍可看,在其他知青都選擇用打牌下棋的方式消磨時光時,唯有陸學林會畫畫。
徐東連輸了幾把牌後,旁邊候着的人終于忍不住将他這個菜鳥擠了下去。
百無聊賴的他只能到陸學林跟前讨嫌:“又在畫你那玩意,我說你整天到底在畫什麽呢?給我看看呗。”
陸學林沒說什麽,只将畫冊遞給了他。
徐東有點意外,笑眯眯接過:“你這回倒是大方。”
他還以為這人會藏着掖着,揶揄諷刺他幾句。
陸學林畫畫的工具很簡單,只有鉛筆。
顏料出現在這種地方,既奢侈,又麻煩,鉛筆對來他說是最好用最方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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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冊顏色單調,內容卻很豐富,林崗村的一草一木,陸學林喂的豬,還有那只瘸腿的大黃狗,都在畫冊上留下了它們的身影。
徐東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嘀咕着把畫冊還給了陸學林:“畫得很好,可是我有個問題,你這畫冊上怎麽一個人都沒有?”
陸學林回答:“我不畫人。”
“為什麽?難道你畫的人物特別醜?”
看這技術,不應該啊。
畫冊鑒賞這方面,徐東是外行,但他也有正常的欣賞能力,懂得美醜之分。
從這些逼真的畫來看,陸學林在畫畫方面,有很深的功底,不至于畫不來人。
陸學林随口回了他一句:“因為不值得浪費筆墨。”
“怎麽不值得?”徐東指了指自己,“就拿我來說吧,難道像我這樣帥的人都不能出現在你畫冊裏嗎?”
未必他在陸學林心裏的地位,連那些花花草草,小豬小狗都不如?
他可是拿陸學林當好朋友的。
陸學林撇了撇嘴:“你少自戀。”
“什麽自戀,我這叫自信你懂不懂。”
陸學林嘴角向上揚了揚,似笑非笑:“懂,我怎麽不懂,看見姑娘就要臉紅,你可太自信了。”
這人哪壺不開提哪壺,徐東擺擺手:“我懶得跟你說。”
外面的天已經黑透,大雨仍舊嘩啦嘩啦的下着,徐東蹙着眉道:“這麽晚了,硯池怎麽還沒回來,我去接接他。”
聽着外面的雨聲,陸學林說:“又沒有傘,你拿什麽去接?”
有心可以排除萬難,徐東道:“有蓑衣鬥笠,沒傘也不要緊。天這麽黑,雨又這麽大,萬一硯池摔了怎麽辦。”
陸學林嗤笑道:“你倒是關心他,又不是小孩兒,哪那麽容易摔。”
徐東白了他一眼:“硯池可是也拿你當朋友的,你不關心他就算了,還在這說什麽風涼話。再說,我跟他是發小,發小你懂嗎?我們倆可是天下第一好,我不關心他誰關心他。”
“打住,你想接就去接,不用跟我強調你們關系好。”
這語氣,這态度,怎麽感覺聽着有點酸不拉幾的。
徐東明了,走過去摟了摟陸學林的肩膀:“要是換成是你,我也會去接,我這個人別的優點沒有,對朋友肯定掏心掏肺。”
他伸手比了比:“我跟硯池要是天下第一好,那我跟你就是天下第二好。”
陸學林再次推開他:“我說過的,我這個人從來不做備選,什麽天下第二好,我不稀罕。”
要做他就做獨一無二,人家擁有的,他不屑于要。
徐東搖頭嘆氣:“難怪你這人沒朋友,這麽多要求,誰能滿足你?沒有誰的生活是必須圍繞着你一個人轉的,做人這麽擰巴,你不累嗎?”
陸學林又帶上了他那慣有的刻薄:“我不需要朋友,我也不用你圍着我轉,是你自己非要湊上來的。”
這話聽起來是徐東不要臉纏着他似的。
陸學林的心跟他的脾氣一模一樣,又臭又硬,完全捂不熱。
徐東氣悶道:“你這樣說,那我以後不擱你跟前晃了行吧?”
陸學林不稀罕,他也不稀罕。
也不看這知青點,除了自己,還有誰願意跟這樣的人玩。
結果人家還不領情,顯得他特別可笑。
他又不缺人玩,幹嘛非要熱臉貼他的冷屁股,忍受他的忽冷忽熱。
陸學林捏着畫冊的手指有些發白,想說什麽,穿好蓑衣鬥笠的徐東卻已經出門接人了。
剛走出知青點,就見不遠處有束光正在靠近,徐東猜測可能是林硯池回來了。
等來人走近,果然如他猜想那般。
“硯池,你回來了,我正打算去接你呢。”
他這樣的裝扮很有說服力,林硯池心裏暖呼呼的,開心道:“謝謝你啦東子,天太黑,小滿哥不放心就送我回來了。”
林硯池旁邊還跟着個人,是支書那傻兒子趙亭松。
天太黑,這人又不愛跟人說話,林硯池要是不說,還真不知道他是誰。
把林硯池送回知青點後,趙亭松也沒有過多逗留,兩人嘀嘀咕咕說了幾句,林硯池就朝着他揮手:“小滿哥路上小心,明天見。”
趙亭松回道:“明天見。”
林硯池看着他走遠,直到手電筒的光亮隐沒于黑夜中才收回了自己目光。
徐東感嘆着:“沒想到支書這傻兒子和你還挺合得來。”
這人智商不高,性格還古裏古怪,平時碰上了跟他打招呼,他理都不帶理的。
到了林硯池跟前,又感覺他跟正常人沒什麽區別。
林硯池糾正道:“以後別這樣叫他,小滿哥不傻的。”
“好好好,下回我絕不說他傻了。”
徐東對趙亭松沒什麽惡意,村裏人和知青點的人都這麽叫,他也是順嘴。
林硯池不想別人誤解趙亭松,又多解釋了幾句:“其實他這個人挺聰明的,這幾天一直跟我在衛生所學習草藥的知識,他學得很快,還會舉一反三,一般人都不一定能有他那麽厲害……”
林硯池不是話多的人,這會兒提到趙亭松卻像打開了話匣子般停不下來。
徐東嗯嗯的點了點頭,實則沒聽進幾句。
他倆認識這麽多年,別說其他人了,就連他這個發小,林硯池都沒有這麽誇過。
看着林硯池神采飛揚,面帶春風的臉龐,徐東感覺自己牙都要酸掉了。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陸學林的感受。
好像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成為好朋友心裏那個最特殊的人。
友情和愛情一樣,容不得第三個人。
不過,他也只是心裏微微有點酸,但絕對不會把自己的刻薄尖銳對準朋友。
除非那個人根本不算自己的朋友,否則怎麽能像陸學林那樣心安理得的說出那些讓人傷心的話。
徐東開始重新審視他和陸學林的關系。
……
知青點所有人都感受到徐東和陸學林正在冷戰。
他們既沒有打架,也沒有争吵,一個很普通的日子裏,他們如往常一般起了床,一前一後去了養殖場,又一前一後回了知青點。
開始大家都沒發現端倪,直到趙志遠發現兩人在宿舍都沒有交流的時候,才咂摸出他倆之間有了事。
好不容易才有了點人氣的陸學林,又變回以前那副冷酷的模樣,獨來獨往的,不怎麽跟人交流。
知青點只有徐東敢跟他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開玩笑,他們這些人都極為識趣的跟陸學林保持着一個點頭之交的關系。
也不知道是他得罪了徐東,還是徐東得罪了他,處得好好的兩個人,一下子連個眼神交流都沒有了。
趙志遠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把徐東拉到外面悄悄問他:“你跟陸學林咋啦?”
徐東道:“沒咋。”
“裝,你繼續裝,平時你倆形影不離,随時都能看見你在他跟前晃悠,再看看最近,瞎子都能看出來你倆不對勁。”
徐東往屋裏瞧了一眼,他只是想試試看,兩人鬧了矛盾後,如果他不給臺階,繼續死皮賴臉湊上去,陸學林會不會主動服軟。
結果顯而易見,陸學林連那小小的一步都不願意朝他走過來。
徐東扯了扯嘴角,沒心沒肺道:“人家大少爺,哪能跟我這樣的人一起玩,我再傻也不會自找沒趣。”
這話趙志遠還是挺贊同的:“咱們跟他确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唉,也沒什麽,你還有我們呢,有啥事吱一聲,哥幾個肯定站你這邊。”
什麽叫朋友,這才叫朋友。
他們這些人,哪個不比陸學林好。
徐東面上笑着,背地裏被陸學林氣得牙都要咬碎了。
以後他要是再理陸學林,那他一定是個傻子。
不僅是知青點的人發現了他們的不對勁,放牛的時候黃大爺也問他是不是跟陸學林吵架了。
徐東搖了搖頭。
認真說起來,他倆真沒吵架,不過是習慣性的互怼而已。
只不過徐東這回當了真,陸學林也不願纡尊降貴來哄他,關系就這樣僵持住了。
黃老漢微微一笑,只道:“你們這些小年輕,心思太重了。都是男娃,氣量大點。”
徐東悶聲道:“是他心思太重了。”
黃老漢在旁邊的石頭上敲了敲自己的煙杆:“小陸那個人…… 心裏藏了太多事。”
徐東悶悶地扯着手裏的草沒吭聲,山坡下忽然響起了幾聲狗叫,聽得徐東心裏更是煩躁。
狗叫聲離放牛的山坡越來越近,不一會兒,他們的視線裏就出現了大黃的身影。
黃老漢罵罵咧咧道:“你這小畜生,沒事一直叫什麽。”
那狗不理他,搖着尾巴繞着徐東轉了兩圈,一邊大聲狂吠,一邊用嘴咬他的褲腿。
想起陸學林對這狗溫溫柔柔,對他不理不睬,還把狗畫在他寶貝的畫冊上,徐東心裏氣就不打一處來。
伸手捧着大黃的狗頭揉了兩把,拈酸道:“不去陪着給你東西吃的陸少爺,跑到我跟前來做什麽,我可沒他那麽大方。”
大黃哪聽得懂他在說什麽,只用力咬着他的褲腿,想将他拖動。
徐東忍不住皺眉,這狗跟村裏的保安一樣,天天都在村裏晃悠巡邏,要不就是去養殖場那邊跟陸學林一起玩,很少來他這邊。
略微思考,他便騰地一下站起身。
“大爺,我跟着它去看看,這邊就麻煩您先看着。”
黃老漢也察覺出點不對來,擺擺手:“你快去,這邊有我,別擔心。”
徐東點點頭,跟在大黃身後跑下了山。
眼見離養殖場越來越近,徐東心裏突突跳得更厲害。大黃在竹林裏停下,回頭沖着徐東大聲哼叫。
徐東慌慌張張地跑過去,就見陸學林挽起褲腿臉色蒼白的坐在地上,小腿處挂着兩個小窟窿,小窟窿周圍皮膚腫脹發紫,像有淤血出不來般。
徐東震驚道:“你被蛇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