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當時只道是尋常
當時只道是尋常
立秋過後,明亮依舊的陽光少了些炙熱灼人,時刻長鳴的知了也漸漸沒了蹤跡。
秋風飒飒,空氣裏滿是糧食瓜果的香味,青山綠水間,交錯縱橫的水稻在陽光下已經透出了嫩黃,谷穗低垂,風一吹,起起伏伏宛如海中波浪。
地裏的玉米棒子沉甸甸的彎着腰,好多都迫不及待的從殼裏露出了頭。
林崗村的大隊長趙保國帶着幾個村裏的幹部在田野間巡視,随手剝開玉米外衣,排布整齊,金光燦燦的玉米粒便露了出來。
大自然的饋贈讓他變得喜悅又踏實,這位剛正嚴肅的生産大隊長,終于在此刻露出了開懷的笑容,黝黑堅韌的臉龐也在陽光的照耀下浮現出紅光。
“不錯,今年咱們能過個好年了,我看這幾天天氣都不錯,等會兒大家就去隊裏組織動員,明天正式開始秋收。村裏凡是會走的,能喘氣的,都給我弄到地裏來,一個也不準少。”
秋收對于農民來說,是重中之重,辛苦一年,等的就是這一刻,這樣關鍵的時刻,趙保國不允許有任何人掉鏈子。
放牛的喂豬的,當赤腳大夫的,都要暫時把自己手上的工作放一放,全身心投入到秋收來。
幾個幹部連連點頭,摩拳擦掌,滿懷激動地等待着秋收的到來。
隔天天還未亮,村裏就響起了鬧人的鑼聲,知青們伸着懶腰打着哈欠,在滿腹的抱怨聲中起床。
村裏給每個人都安排了任務,這群男知青每個人一天至少得掰三畝地的玉米。
聽到這個數字,知青們都痛苦哀嚎,一向傲氣的陸學林都忍不住心生埋怨。
一天三畝地,從早到晚不歇氣都不一定能幹得完,壓力也太大了。
這段時間林硯池一直在衛生所坐診給人看病,徐東擔心他不适應,體貼道:“硯池你別擔心,我會早點幹完自己手裏的活來幫你的。”
林硯池感激他的仗義:“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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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學林心裏正不痛快,聽到這話,冷冷笑道:“我那也有兩畝地,你這麽厲害,幫我一起幹了呗。”
徐東知道他在埋汰自己,反擊道:“我哪有陸少爺厲害,你自求多福吧,反正你要是幹不完,我肯定會笑你。”
陸學林大言不慚:“區區三畝地而已。”
好一個區區三畝地而已,陸學林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刮痕,真想回到早上打一下自己的嘴。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養殖場幹活,風吹不着,太陽也曬不到,很快又将他養得細皮嫩肉的。
秋收比春耕累多了,他這種沒怎麽幹過重活的知青哪能扛得住。
線手套是勞保物資,數量十分有限,大部分人都是赤手在幹活。
只幹了一上午,陸學林手背就被劃得鮮血淋漓,到處都是細小的口子。
汗水順着手臂流下,落入一道道傷口中,饒是一向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他,這會兒也疼得龇牙咧嘴的。
“喂,陸學林你沒事吧?”
早上在徐東跟前說了大話,就算傷口再疼,在他跟前,也得忍着。
陸學林深吸了口氣,将手放到背後:“我能有什麽事?”
“別裝了,我也不比你好多少。”徐東擡起自己的手,在陸學林面前晃了晃,鮮紅的傷口挂在他手臂上,有的地方還冒着血珠。
他嘆了嘆氣:“還說幫硯池的忙,我估計幹完自己的活都夠嗆,咱倆都這麽慘了,我那沒吃過苦的好哥們,不知道得多難受。”
陸學林把手放到嘴邊吹了吹,稍稍舒服了些,他才道:“未必。”
挑挑眉,微揚着下巴,示意徐東往遠處瞧一瞧。
順着他的指示,徐東看見遠處的地裏,林硯池正和趙亭松在一起幹活。
趙亭松個子高大,孔武有力,又在村裏長大,三畝地對知青來說比登天還難,趙亭松卻不怎麽放在眼裏。
有趙亭松幫忙,林硯池幹活效率比他們高多了,這麽多知青,就屬他掰的玉米算是最多的。
“人家早就找了好幫手,哪用得着你幫,就知道自作多情。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老為別人着想,也不看人家有沒有把你放心上。”
陸學林這話也不是針對誰,他就是不喜歡徐東這過分耿直的性子,對誰都掏心掏肺的,太容易受傷了。
徐東不明白他的心思,只覺得這人說話太不中聽,真想把手裏的玉米棒子塞到他嘴裏,堵住他這張破嘴。
“這麽會陰陽怪氣,你不當太監真是可惜了。”
陸學林被他氣得頭昏腦脹:“你等着,今晚我就把你變成太監。”
徐東可不受他威脅,大拇指朝下比了比,鄙視他一番後,轉身又投入到了勞動中。
晌午的時候日頭曬人,哪怕已經入秋,在高強度的勞動下,仍然有很多知青吃不消,不過大部分人都咬牙扛了下來,唯有李建安一個例外。
有的男人是中看不中用,而他是既不中看,又不中用。
中午吃大鍋飯的時候,大家都在讨論他中暑暈倒的事。
聽到這個消息,徐東和陸學林對視了一眼,猜測他或許是裝的。
趙志遠像是看穿了他們的想法,道:“林知青檢查過了,不是裝的,真中暑了。”
要是別人暈倒,徐東怎麽着也得去探視一番,至于李建安,他才懶得過問。
俗話說“好人命不長,禍害遺千年”,李建安這樣的人,說不定活得比他還要長。
小小的中暑,哪能傷害到他一分一毫。
林硯池知道他們受了傷,掰完玉米後,就去了衛生所,帶回了他自制的傷藥。
“睡覺前抹一抹,明天起來就沒事了。”
徐東喜滋滋的接過:“謝了兄弟。”
藥蓋打開,一股清幽的藥香蔓延在空氣裏,将藥膏抹在隐隐作痛的傷口上,涼悠悠的感覺便從手背到達心窩,火辣辣的傷口瞬間緩解了許多。
“我就知道你有把我放在心上。”
這話說得奇怪,林硯池笑了笑:“咱倆是好朋友,我肯定把你放心上。”
徐東得意地沖着陸學林揚了揚下巴,暗示他是個挑撥別人兄弟感情的小人。
知道他完全沒有察覺到旁的事情,陸學林搖了搖頭,心裏暗暗罵了句蠢蛋。
這時,隔壁房間的知青急匆匆跑來找林硯池,說李建安中毒了,要他快點過去看看。
徐東和陸學林正在擦藥,聽到這話,徐東手裏的藥瓶差點沒拿穩。
不是中暑嗎,怎麽休息一下午又中毒了?
将藥膏放好,兩人也跟着過去瞧了瞧。
本來他們都是抱着八卦的心思,結果一到隔壁宿舍,就聽見盧志強義憤填膺的當着衆人的面指責林硯池給李建安下毒。
下毒可是大事,不僅全部知青都來看熱鬧,村裏幹部也過來查看情況。
徐東和林硯池從小一起長大,了解他的為人,知道他是絕對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李建安和盧志強一直就和他不對付,說不定是借此機會故意陷害他。
腦子裏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的徐東都看出了事情的不對勁,更別說陸學林他們了。
林硯池在知青點人緣好,除了徐東和陸學林,好多知青都站出來支持他。
加上有關鍵的證人在,這事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的确是李建安和盧志強故意陷害,想借此機會把林硯池關進牢裏去。
也不知道是什麽仇什麽怨,他們竟然生出了這麽歹毒的心計來。
要不是陸學林拉着,徐東真想給他們一人一耳光。
正是秋收的關鍵時刻,知青點竟然還出了這樣勾心鬥角的事,趙保國氣狠了,不願再給這群知青臉面,直接給村裏的治保主任打了招呼,讓他明天帶着民兵把這幾顆老鼠屎綁到公社去。
林硯池算是當事人,也要跟着去。
盧志強他倆鬧出了這樣的事,公社肯定是要把他們抓起來的,以後的日子總算能清淨了。
回了宿舍,徐東問林硯池:“你一個人能行嗎,要不要我陪你去公社?”
林硯池搖了搖頭:“有劉主任一起,沒事的。秋收重要,你好好幹活。”
說是這樣說,等他去了公社後,徐東心裏卻一直不踏實,幹活都心不在焉的。
陸學林把玉米棒子丢進了他腳邊的籮筐裏,咚的一聲吓了他一跳,徐東皺眉看他:“你幹嘛?”
“我還想問你幹嘛呢,不好好幹活,發什麽愣。”
徐東撓撓頭道:“我這不是擔心硯池嗎,也不知道他那邊現在怎麽樣了。”
陸學林理智道:“劉主任王大夫,還有趙亭松都陪着他去了,會處理好的。”
“你怎麽知道趙亭松也去了?沒聽說啊。”
陸學林手腳麻利的又掰了幾個玉米:“因為我有眼睛,會自己看。”
秋收的關鍵時刻,滿山坡都沒趙亭松的人影,不是跟着林硯池去了公社才怪。
感覺到他明裏暗裏都在損自己,徐東撇嘴:“就你能。話說回來,那傻大個也真奇怪,他跟硯池也沒認識多久吧,怎麽硯池有什麽事他都要插一腳。”
“那咱倆也沒認識多久,怎麽我的事,你也要橫插一腳?”
“那能一樣嗎?”
“哪不一樣?”
哪不一樣,徐東也說不上來,想了想他道:“咱倆是好哥們。”
聽到這個回答,陸學林扯了扯嘴角:“他倆也是好哥們。”
只是不是他和徐東這樣的好哥們。
幹完活回知青點的時候,從公社回來的林硯池和趙亭松正在外頭說話。
見到林硯池全須全尾的站在那裏,嫣兒吧唧的徐東腳步輕快的跑上前:“硯池~”
他跟小狗搖尾巴似的繞着林硯池轉了兩圈,所有的擔憂和緊張都在這一刻放下,臉上的笑容也是燦爛無比。
陸學林停下腳步,看着被這個世界上最單純的兩個人圍着的林硯池,心裏多多少少有些羨慕。
或許他永遠都不能像林硯池一樣,擁有這樣純粹的不求回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