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當時只道是尋常
當時只道是尋常
在養殖場這邊幹了一個月,喂豬這活陸學林也算得心應手了。
豬一哼哼,他就知道這群家夥在鬧什麽。
下鄉之前,要是有人說他會跟一群豬打交道,陸學林是說什麽都不會信的。
要不怎麽說人生處處是意外呢,看着圈裏肥了一圈的豬,陸學林滿意地點了點頭。
來到這裏,總算做了一件成功的事。
跛着腳的大黃圍在他腳邊,蹭着他的褲腿,陸學林想伸手揉揉它的狗頭,卻受不了它那會掉的幹枯毛發。
他從包裏掏出了一根大拇指粗細的火腿腸,拆開後分了一半丢到地上。
流着哈喇子的大黃狗,搖着尾巴伸出舌頭,一口就将火腿腸卷進了嘴裏。
吃不飽飯的日子,不僅人可憐,這些家禽也跟着遭罪,哪怕一丁點的投喂,對大黃來說,也是饕餮盛宴。
這便是它熱衷于圍在陸學林跟前的原因。
只有陸學林會大方的投喂它,哪怕次數不多,也足矣讓大黃記他的好。
半截火腿腸,兩下就被大黃嚼碎,吃完後,它又搖着尾巴繞着陸學林轉圈,一雙眼睛落在那剩下的半截火腿腸上,意味十分明顯。
陸學林擡手揮了揮它:“沒你的份了,趕緊回去。”
剩下半截,是他給另一只小狗的。
大黃委屈巴巴地叫了兩聲,不情不願一步三回頭,瘸着腿往家裏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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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東老遠就看見他在跟大黃說話,忍不住嘀咕道:“對狗他倒是溫柔,怎麽沒見他說話的時候對我笑一笑。”
黃老漢耳背:“你說啥?”
徐東搖了搖頭,黃老漢道:“要下雨了,把牛趕進棚裏,早些回去吧。”
連綿起伏的青山被黑霧籠罩變得朦朦胧胧,遙不可及的天空也低矮得觸手可及,在灰黑的天色中,徐東加快了趕牛的步伐。
陸學林這邊已經收拾完畢,把牛關好,他們三人就迅速離開了養殖場。
這個季節的雨總是來得又快又猛,前腳剛回知青點,一顆顆雨珠就像萬千急箭從天幕中射出,齊刷刷的打在了人身上。
他倆跑得及時,沒淋到雨,就是苦了地裏幹活的那些人,反應不夠及時,被淋了個透。
陸學林把兜裏的火腿腸抛到徐東手裏,徐東接過後看了一眼:“怎麽只有半截,剩下的被狗吃啦?”
沒聽到陸學林的反駁,徐東眼睛睜大了些,難以置信道:“別告訴我你真給狗吃了?”
“哎喲,我去,人都吃不上的玩意,你給狗吃,也太奢侈了。”
“你這種小資行為,真該被人拉起來狠狠批鬥。”
“不過看在你跟我們工農兄弟分享的份上,我就代表廣大人民群衆原諒你了。”
“好兄弟,謝啦。”
好賴話全都讓他說完了,陸學林愣是沒插上一句嘴。
早知道就該把剩下半截也給大黃吃,還不用聽這麽多廢話。
徐東咬着火腿腸去了廚房,就在陸學林猜測他要幹什麽的時候,徐東又沖他喊道:“陸學林你過來一下。”
“做什麽?”
“做雷鋒。
“……”
屋子外頭,雷聲雨聲噼裏啪啦響成一片,地裏幹活的知青反應沒這麽快,跑回來時都被淋了個透。
幹活時出了一身汗,回來又淋了一場大雨,好多體弱的女知青,換了衣服後就開始噴嚏連天。
聽着此起彼伏的噴嚏咳嗽聲,趙志遠便吆喝着她們去廚房喝紅糖姜茶。
廚房裏,徐東正站在竈臺前,手拿大湯勺攪着冒熱氣的紅糖姜茶,等知青陸續來了後,就給她們一人盛了一碗。
姜湯是辣的,加了紅糖後,味道好了很多。
紅糖姜茶可以防治風寒感冒,活血暖胃,很适合女同志的體質,徐東招呼着她們,讓她們多喝點。
大家都是幹活的,其實他本不用做這些。
不過徐東一直是個熱心腸,只要不是像盧志強和李建安那種故意和他為難的,他都很樂意和這些知青好好相處。
幾個女知青捧着熱氣騰騰的大海碗,毫不吝啬的誇贊他:“徐知青,沒想到你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的,竟然能這麽體貼,紅糖貴着嘞,你還真舍得。”
“徐知青今年多大了,處對象了嗎?”
徐東很少和女孩子相處,這會兒被這麽一群女知青圍着,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說話都結結巴巴的。
“十九,沒沒沒……有。”
他這個樣子實在可愛,一個下鄉幾年的已婚知青調笑道:“沒耍朋友啊,徐知青你看我們小芳怎麽樣,她今年才十八,可水靈着嘞,和你配得很。”
一旁的小芳難為情,往其他知青背後躲了躲,笑罵道:“馬大姐,你真讨厭,就知道拿我開玩笑。”
馬大姐道:“嘿,這小妮還埋怨我呢,我可沒開玩笑。咱們下鄉的知青遲早都要成家的,找個知冷知熱的男人不容易。姐的眼光錯不了,小徐長相端正,面相又善一看就是會疼人,又聽老婆話的……”
幾個女知青嘻嘻哈哈,你擠着我,我擠着你。
“徐知青再好有什麽用,咱小芳心裏可裝着其他人呢。”
“裝着人?誰啊?”
“當然是陸知青啦。”
“啥,那個冷面煞神。哎喲,小芳你這眼光也太高了。”
小芳道:“我哪有。”
“怎麽沒有,你不是一天天都在我們跟前說陸知青長得好看嗎?”
小芳這會倒也不害臊了,直言道:“我還整天說林知青長得好看呢,你們怎麽不說我喜歡他陸知青那個人,看他一眼我都覺得脊背發涼,我哪敢喜歡他。”
徐東愣了愣,往竈膛背後看了一眼,打斷道:“等等,你們口中的冷面煞神,說的不會是陸學林吧?”
幾個女知青齊齊點頭:“難道知青點還有比他更冷的人嗎?”
徐東更迷惑了:“他哪裏冷了?”
陸學林那張嘴不知道有多厲害,每天損他八百遍,毒舌得要命,算什麽冷面煞神。
“他哪裏不冷了,平常都不見他怎麽搭理人的,我們這些人跟他說過的話加起來都不超過十句。”
徐東又往竈膛那邊看了一眼,笑道:“你們對他誤解可太深了,陸學林這人吧,其實面冷心熱,人挺好的。喏,熬姜湯的紅糖還是他給的呢。”
“真的?”
徐東說:“這還有假,你們都說了,紅糖貴着嘞,咱知青點有幾個舍得買,反正我舍不得。”
徐東的本意只是給大家熬點姜湯去去寒,紅糖是陸學林主動給的,這方面,他從來不吝啬。
“原來陸知青這麽大方呢。”
小芳喝了一口姜茶,感嘆道:“果然長得好看的人心也好。”
馬大姐點了點她的腦袋:“你這妮兒,剛才可不是這樣說的。”
“完了,這下小芳更喜歡陸知青了。”
小芳被她們臊得臉紅:“就知道拿我開涮,你們真讨厭。”
一群小姑娘苦中作樂,鬧成一團,馬大姐微微笑着,感嘆年輕真好,看着她們仿佛自己也回到了那個青蔥歲月。
等人都走了,徐東重重才松了口氣。
走到竈臺背後,看着還在燒火的陸學林:“我說陸少爺,聽了這麽久的牆角,也該出點聲了吧。”
竈膛裏的火星子噼噼啪啪的響,陸學林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木灰。
“你還真是沉得住氣,那麽多人在背後說你,你竟然還能安安靜靜聽完。”
陸學林問他:“不聽完又能怎麽辦?出來戳破,讓她們,讓我自己都下不來臺?”
光是想想那場景,就是說不出的尴尬和難堪,徐東拍拍他的肩膀:“咱陸少爺情商可真高。”
陸學林伸出兩根手指撥開了徐東的手。
徐東啧了啧:“瞧你這樣,叫什麽冷面煞神,幹脆就叫矯情大王算了。”
陸學林道:“那你叫什麽?白癡大王?”
徐東氣得哼了哼:“真該讓剛才那群姑娘進來瞧瞧,瞧瞧她們口中長得好看心又好的陸知青這副讨厭的嘴臉。”
“呵……”陸學林嘴角漾起一抹頗具嘲諷意味的笑容。
徐東問他:“你笑什麽笑?”
“在我面前嘴皮子倒是溜,有本事下回跟那群女知青說話的時候不要結結巴巴的,臉紅得跟猴屁股一樣。”
“你胡說,我才沒有。”這厮哪壺不提開哪壺,徐東惱羞成怒急得跳腳。
“事實勝于雄辯,你摸摸自己的臉,燙得都能煎雞蛋了。”
哪有這麽誇張,徐東擡手扇了扇:“好吧,我承認,我在女同志面前确實會臉紅結巴,從小就這樣,克服不了。”
正因如此才導致他長這麽大,都沒正兒八經跟姑娘說過幾次話。
怕陸學林笑話,後面這句徐東沒說出口。
沒想到在他跟前跟個皮猴一樣的徐東,竟然還有這樣一面。
陸學林搖頭,淺淺地笑了下,沒忍住伸手捏了捏徐東紅彤彤的臉頰,打趣道:“你倒是純情。”
徐東愣了愣神,摸着被他捏過的臉頰,感覺這兒變得更紅更燙了。
這人可真是一會兒一個樣,剛才拍下他的肩膀,他都不高興,這會兒竟然做出這樣的舉動。
陸學林的心,海底的針,徐東搖搖頭,把腦子裏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甩了出去。
此刻陸學林的神色算得上柔和,比往常要平易近人一些。
瞧他這副容光,徐東便開口問他:“從小到大應該有很多姑娘喜歡你吧?”
多才多藝,頂好的皮囊和家世,任何一項,都容易吸引到異性的注意,博得她們的好感。
意識到這個事實,鮮少跟女生打交道的徐東,心裏有些酸不拉幾的。
他覺得跟陸學林這樣的公子哥比起來,他的感情經歷也太空白,太慘淡了些。
陸學林的回答和徐東想象中不太一樣。
“我沒注意,或許有吧。”
徐東眉頭皺在一塊,知道他不理解自己的意思,陸學林又道:“換句話說,我并不在意別人對我有什麽看法。”
他是個非常自我的人,心裏豎着高高的盾牌,不允許外人踏進他的世界半步。
旁人的喜歡和讨厭對他來說都大差不差,他并不在乎。
性格孤僻,脾氣又古怪,徐東瞬間理解了女知青們對陸學林的評價。
搖頭長嘆:“陸學林你完啦,你要單身一輩子了!”
一輩子太長,以後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
聽徐東這語氣有些幸災樂禍,陸學林反唇相譏道:“那恐怕還是你這種跟女同志說話都要臉紅的男人,單身一輩子的機率更大。”
他是會戳人痛處的,徐東不服:“那可不一定,我又不像你這樣排斥別人,真不敢想你以後會找個啥樣的。”
啥樣的?他是男人,肯定要找個女的。
想起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夢,陸學林暗暗告誡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