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當時只道是尋常
當時只道是尋常
林崗村窮是窮了些,環境倒是很美,彎曲的小路兩旁遍布着各種野花野草,連泥土都帶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陸學林有意避開徐東,等人追上來後,他故意放慢了腳步。
徐東對美好的東西向來都不感冒,看到陸學林慢騰騰地走着,似有欣賞路邊野花之意,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別磨蹭?人家都開始幹活了,你還有空看這些花。支書剛可是說了,今天任務沒完成就不能回去吃飯,你可別拖我後腿。”
徐東沒和陸學林一起幹過活,也不知道他到底行不行。
這人瞧着就是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公子樣,徐東對他真是沒報一點希望。
不能想,一想就後悔得捶胸頓足,跟這麽個人一組他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陸學林這張嘴厲害得很,半點虧都不吃,平時一句話就能把人噎死,今天不知怎麽回事,任憑徐東發了一通牢騷,他愣是忍着沒開口。
徐東看出來了,這人是直接拿他當空氣不想和他交流。
真是的,誰稀罕。
他沒受過這樣的冷遇,看着陸學林那慢條斯理的樣子就覺得煩,加快步伐走在了前面,經過陸學林身邊,還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陸學林終于不耐煩地“啧”了一聲。
徐東心裏舒坦了些:讓你裝!
農田都被劃分成了幾個區域,每個組承包一片,面積都差不多。
徐東和陸學林在曬谷場耽擱了一會兒,去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彎腰開幹了。
徐東這個人風風火火,做事從不拖泥帶水,到了田裏就挽起褲腿脫了鞋,挑釁地看了陸學林一眼道:“你不是很神氣嘛,怎麽樣,敢不敢來比一比?”
Advertisement
陸學林充耳不聞,自顧自的脫鞋,清俊的臉龐淡漠如水。
徐東一拳打在棉花上,嘴卻仍不閑着:“就知道你不敢。”
切了一聲就下了田。
陸學林看着他的背影,動了動嘴唇,低聲道:“神經病。”
他抿了抿唇,把自己的鞋子水壺草帽都整齊的擺在田埂上,褲腿挽到大腿根後,才試探着踩進了濡濕的爛泥裏。
雙腿陷入泥漿的感覺并不好受,深一腳淺一腳的移動已經夠困難了,還要機械地重複着彎腰插秧的動作,尤其是合作的對象還是這樣一個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陸學林沉沉吐了口氣,今天這活實在不好幹。
不遠處的徐東看了他好幾眼。
不拘小節的他和陸學林本身就是兩個極端,他也從來不會在陸學林面前掩飾自己對他的不滿,所以在陸學林出糗的時候,他當然會幸災樂禍。
其實陸學林這會兒也算不上在出糗,不過這人平時最愛幹淨,一身不染塵埃宛如天上月,現在乖乖卷起褲腿踩進淤泥裏,一板一眼的插秧,動作扭扭捏捏的怎麽看怎麽好笑。
很快徐東就笑不出來了,因為陸學林不知不覺間就栽到了前頭,超過了他。
這合理嗎?當然不合理啊。
他幹活跟村裏那些漢子沒法比,若是連陸學林這個小弱雞都比不過,他還怎麽在知青點混啊。
說出去別人還不笑死他。
徐東的好勝心一下就被陸學林激了起來,再也分不出心思去想其他的。
不知不覺就到了晌午,日頭正是曬人的時候,徐東感覺自己從頭皮到發絲都被曬得滾燙,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流進眼裏,刺激得他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他撩起身上的衣服把汗水擦了個幹淨,轉頭看了陸學林一眼,沒想到這人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他幹活的時候一直沒打馬虎眼,還以為能把陸學林甩在身後。哪知道情況卻如此焦灼,陸學林只比他慢了一點點,但凡他歇息片刻,這人就能超過他。
就在這時,陸學林突然停了動作,看着臉上沾了泥漿的徐東,關心道:“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會兒?”
某一瞬間,徐東懷疑自己中了暑,出了幻覺。
不然陸學林怎麽會突然這麽好心?
徐東兩個眼珠轉了轉,還沒答話,陸學林又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你怕我比你先幹完活,讓知青點的人知道了沒面子,所以不打算休息了。”
徐東心裏确實這麽想的,可這種念頭被陸學林直接戳穿,那可就不太一樣了。
陸學林似沒有瞧出他的羞惱,平日寡言少語的人,這會話多得停不下來。
“其實,你大可不必這麽想……”
他嘴角勾了勾,徐東看不出他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藥,不知怎麽接話時,陸學林又道:“反正休不休息結果都一樣,比不過就是比不過,贏不了就是贏不了,何必拿自己的身體置氣。”
徐東被他激得大聲道:“什麽叫比不過?什麽叫贏不了?你看看這會兒到底誰插的秧多?明明還差我一截,你在這裏狗叫什麽。”
陸學林聳聳肩,道:“既然如此,那就祝你好運了。”
說完他停了手上的活,回到了田埂上。
徐東看他拿着水壺咕咚咕咚往嘴裏灌了水,也跟着吞咽了幾下。
本來嗓子就幹得快冒煙了,這會兒看到陸學林喝水,更是感覺口渴得不行。
可他不像陸學林那麽講究帶了水壺,這附近全都是小水溝,水溝裏的水幹淨清透,可以直接飲用,他們幹活的時候渴了都是喝小水溝裏的水。
小水溝雖然就在不遠處,可一來一回還是要耽誤一會兒功夫,萬一陸學林趁他喝水休息的時候,偷偷幹活怎麽辦?
要是今天輸給陸學林,那不是白白送了個把柄給他?
不行,絕對不行。
雖是自己故意挑釁,可看徐東因為他幾句話就站在田裏糾結半天,陸學林也不由得搖了搖頭,低聲嘆道:“真是個名副其實的蠢貨!”
連日的不快皆因這個認知而消散,陸學林這輩子最讨厭的就是毫無眼色的蠢人,他和徐東關系普普通通,甚至比跟其他知青的關系還要更惡劣一些,橫看豎看,他們都不會産生什麽交集。
這種環境下,他不會傻到去喜歡一個男人,尤其是徐東這樣一個搖搖腦子,裏面裝的全是水的男人。
那跟自找苦吃有什麽區別。
夢裏的你侬我侬終究只是假象,既是假的,又何必放在心上。
想通後,陸學林心情都愉悅了不少。
對于徐東這樣的二百五他也勉強能給予一點寬容了。
田裏的徐東糾結了一陣,似乎終于明白自己的小命比輸贏更重要,他要還不去喝口水休息一陣,怕是真要中暑了。
他那生鏽的腦子這會兒也轉過來了,陸學林剛是故意在激他呢,他要是繼續幹活等會倒在田裏,恐怕正中陸學林下懷。
馬上就要到飯點了,這個時間就沒幾個不磨洋工的,瞧瞧陸學林那個奸詐小人,已經找了個涼快的地躲着了,就自己跟個傻子一樣頂着烈日幹活。
徐東氣得要死,看着陸學林那怡然自得的樣他心裏就憋屈,上了田埂後大步往水溝那邊走。
陸學林看他過來喝水,愣了愣:“你……”
“你什麽你,讓開點,別擋着我喝水。”
這個奸詐小人倒是會挑地,避暑的地方就在小水溝那,周圍野花野草十分茂盛,濃陰遮擋着烈日,一靠近,就有清涼水汽襲來。
小水溝的水都是從石壁上流出的山泉水,除了灌溉農田,還可以飲用。
徐東把手洗幹淨後,又捧起水洗了把臉,曬得發燙的臉頰被冷水澆透,舒服了許多。
陸學林蹙着眉頭問他:“你就沒感覺腿上沾了什麽?”
徐東看他一副故弄玄虛的樣兒,不耐煩地往自己腿上看了一眼:“不就是泥漿,有什麽……”
“我草,這啥玩意啊?”
他腿上除了那些泥星子,還扒拉着幾條黑黃黑黃的蠕蟲,正拱着身體往他腿裏鑽。
徐東看一眼就惡心得要升天,站起來在原地又跳又踢,試圖把這玩意甩得遠遠的,可這幾條蟲子紋絲不動,還在用力往肉裏鑽。
他氣得又罵了幾句髒話,直接就要上手把蠕蟲從自己肉裏拔出來。
陸學林本不想管他,看到他這樣的動作,還是沒忍住。
皺了皺眉,抓住他的手腕。
“這是專門吸人血的水蛭,不能用手拔。”
徐東急忙問道:“那怎麽辦?”
陸學林還沒穿鞋,聽到他這麽問,拿起一旁的鞋子往他腿上招呼。
徐東嘶嘶抽了兩聲氣:“輕點輕點。”
陸學林這拍打的勁也太大了,徐東感覺自己的腿沒被水蛭咬廢,都要被他打廢了。
好在,他這頓拍打效果顯著,沒一會兒,那幾只扒着徐東吸血的水蛭就從他腿上掉了下來,滾到地上慢慢蠕動。
這東西惡心得不能細看,徐東雙腳濕漉漉的光着,沒法踩他們,只能順手拿過陸學林的鞋子往地上拍了拍,把這幾條禍害弄死之後,他心裏才舒坦了些。
陸學林眉心抽了抽,到底是沒說什麽。
徐東看了他一眼,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什麽,這事謝謝你了啊。”
雖然他剛才還對陸學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一碼歸一碼,人家幫了他,這聲謝謝是怎麽都要說的。
陸學林頓了片刻,別過臉回了句:“不用。”
徐東松了口氣,暫時把兩人之前那些矛盾抛開了。
他想,陸學林這人脾氣雖然不好,人倒是沒那麽差勁,至少不會背後使什麽陰招。
水蛭他是聽說過的,但被咬了之後怎麽處理他是不知道的,陸學林要是心眼真壞,大可以看他胡亂處理。
等到那玩意真的鑽進肉裏,他肯定要吃點苦頭。
在田裏的時候他一直忙着幹活,什麽時候被咬了都沒注意,徐東蹲在水溝旁,把腳上的泥星子洗幹淨後,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腿。
那幾條水蛭叮咬的地方留下了幾個紅點,還在冒血。
他又掬了幾捧水澆在上面,把血跡沖得幹幹淨淨。
他這張嘴靜不下來,想到什麽就要說什麽,也不管身旁是誰,就開始抱怨。
“村裏不是說每年秋冬季都把稻田翻耕暴曬了嗎,怎麽還有水蛭?明明咱倆插秧插的同一塊田,怎麽你什麽事都沒有,我就這麽倒黴被吸血蟲咬了?”
他絮絮叨叨的發洩自己的不滿,陸學林卻一直保持着沉默,連一句落井下石的嘲諷也沒有。
徐東撇了撇嘴,有些不滿地看了陸學林一眼,嘀咕道:“你怎麽又不理人?”
這一眼望去,正好就見這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雙腿,臉上表情複雜難辨,頗為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