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自由
自由
何菁原本訂了三天後的機票,當日的研讨會結束,看到來自G大校委辦公室的未接電話,弄清緣由後立刻推掉其他工作趕了回來。
落地的機場距離大學城不遠,助手提前聯系了車,何菁在醫院門口看到他們兩個,沒有表态,只對梁思原說:“你先回學校,陳泓那邊沒有追究,其他的事我來解決,後天一早,我們兩個談談。”
“我跟你們一起回去。”梁思原偏頭看着窗外,“你需要談的人,只有我一個。”
何菁看了一眼坐在後排沉默不語的孟清,面對助手詢問的眼神,默許了他的話。
尴尬一直延續沉澱,一路上再沒有人說話,車子停在胡同外,三個人一起往回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孟清停下,目光閃躲,“何姐,我先回去了。”
何菁只是嗯了聲,孟清的腳步猶豫了一下,轉身進門,在大門關上的那一刻,她擡起視線,撞見梁思原的目光,心跳顫抖,失落了一拍。
房子裏漆黑一片,何菁走進去的時候沒有開燈,梁思原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兒,擡手按下開關,燈亮起來的那一刻,淡淡的香火味在屋子裏散開,他往裏走近,看到小門裏何菁在父親的靈位前點了一炷香。
“我心裏很亂,你身上也有傷,我們今晚不适合談話。”何菁開口,說:“你回你的房間去,讓我再好好想想。”
梁思原沒動,視線落在尚未被煙霧觸及的地面上,“陳文石騙了謝臨,這件事張老師會告訴你原委。在孟清家裏,沖突發生的時候我沒有還手,手臂骨折,是我故意的。我喜歡她是真的,她并不知情。”
他一股腦地全盤托出,徹底将何菁最後那點自欺的念頭溺死在呼吸之間,她在疲累中感到煩悶,感到厭惡,閉上眼睛,連發火的力氣都不再有。
“我一直以為你喜歡你們學校那個女生。”何菁說:“你裝得很像。”
“我跟她并不熟悉。”
“為什麽是孟清?”何菁問:“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梁思原一默,“我不知道,沒有為什麽,她一直都依照你的囑托關照我,是我越界了。”
“所以你才會用那樣的眼神看她。”何菁轉過身,像看一個極其陌生的人,“當着她的丈夫,觊觎一個比你大了十歲,用親情待你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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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齡決定不了什麽,我跟她也沒有親情,她的丈夫讓她受盡了苦難,那樣的婚姻本身就是一個牢籠。”
“他們的婚姻怎麽樣需要你來評判嗎,你以為孟清沒有腦子,還是把自己當救世主?”何菁壓制住将要發作的脾氣,“梁思原,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我再說一遍,回你的房間去,在我想清楚給你一個結果之前,不要離開這個家門半步。”
今夜注定只有僵持的沉默,兩個人各自分開,誰都不能安睡。
第二天梁思原一直關注着何菁的情況,他擔心她會去找孟清,可她一整日都待在房間裏沒有出門,梁思原把外賣放在她的門口,隔天還是一動沒動。
精神的壓力被拉滿,懸着的情緒快要扛不住的時候,何菁終于敲開他的房門,遞給他幾張剛剛打印出來,還帶着溫熱的表格。
面對她冷漠到極致的表情,梁思原接過來,再擡頭看她的眼神疑惑。
“現在還來得及,先轉專業,藝術鑒藏那邊還有兩個交換生的名額,我已經安排好了,你過去只要各方面成績合格,一年之後可以繼續留在那邊讀碩博。”
“我不去。”梁思原霎時清醒過來,“你沒有權力擅自替我做決定。”
“我已經跟你們主任和校長打過招呼了,去不去由不得你。”
手裏的表格被攥皺,何菁只是看了一眼,說:“你不填也沒用,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我給你報了個語言班,這兩天把你的東西收拾好,下周一過去上課。其他手續我找人辦好,負責的老師會跟你聯系,到時候直接去機場,也不用回學校了。”
“我不會去的。”梁思原把手裏的紙揉成團,“你說我靠職權壓人,你現在就不是了嗎?一直以來我都活在你跟父親的掌控裏,你們要我做什麽我就必須去做,只要我有一點偏離你們預定軌道的跡象,就不問緣由地斬斷矯正。你們在一起千般萬般為對方着想,可又有誰考慮過我的感受,你們鼓勵對方去完成自己的事業,追求自己的自由,誰又給過我選擇和自由?”
“給你自由,就是讓你去惹事生非,讓你去破壞別人的家庭?”
何菁眉頭緊蹙,“如果我不管你,你早就在少管所了,還能在這裏說這些混賬話。”
握緊的手攥得發疼,梁思原輕聲,“你從始至終都沒有信過我。”
“你不要表現得好像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是我們一個個對不起你。”何菁說:“我從來都沒有虧欠過你什麽,我把你養這麽大,不是讓你去幹那些見不得人的事的,你想要信任就該做出個樣子,你除了給我們家臉上抹黑還幹了什麽?”
梁思原看着她,何菁語氣愈發嚴厲,“事情鬧成這樣,你不走還想怎麽樣,繼續去找孟清,插足別人的婚姻?你還有一點道德和羞恥心嗎,你讓周圍的人怎麽看你,怎麽看孟清?”
他被戳到軟肋,反駁不了一句。
何菁痛恨道:“我真想不通我為什麽會生出你這樣的兒子。”
“我也想知道。”呢喃的語氣,如針刺落地。
“你說什麽?”何菁緊緊盯着他。
梁思原擡眸,“我也想知道,為什麽這樣一個卑劣的我,會是你的兒子。”
他凝視那雙冰冷而帶着熊熊怒意的眼睛,“你是最知道愛情是什麽的,你最知道失去所愛是什麽滋味。我不在乎什麽道德,她想守着現在的家庭,我可以只是遠遠地看着,只要她過得好,我不會靠近分毫,可如果有一天她離婚,我會用我的全部去争取一個機會,讓她知道我愛她沒有一絲作假。”
何菁忍無可忍,猛地擡手甩了他一個耳光。
梁思原偏過頭,視線剛剛回轉,緊接着又挨了一個巴掌。
“惦記別人的妻子,你要不要臉!”何菁在他身上厮打,梁思原一動不動,态度堅定宛若一座山,反而是她自己耗盡了氣力,向後踉跄了一步。
她身後虛空,小腿撞到後面的矮櫃,看到擺在那裏的一盞小燈,太陽穴突突直跳,抓起來朝梁思原的方向砸了過去。
一直努力維持平靜的人慌了神,燈罩從他手邊擦過,伴着一聲脆響,薄薄的玻璃在地上炸開,散落了滿地的流光溢彩。
梁思原一只手按在那些碎片上,血色逐漸在地板上暈開一灘濃重的深紅。
何菁稍微冷靜了一點,看着他死死繃緊的手指慢慢松開,埋在衣領陰影遮擋下的臉色如抽光了所有生氣。
他什麽話也沒有說,蹲在那裏,忍下所有不重要的一切,一點點把玻璃的碎片和裏面的塑料紙撿起來。
“梁思原,起來。”何菁氣過頭後悔自己的沖動,覺出他不對勁兒,卻只當他在置氣,說:“你不要覺得你這樣就能讓人心軟,你做的這些事受再重的懲罰也是活該,孟清一直對你不錯,你對她生出非分之想,本就是一場恩将仇報,你有無數條路可走你當然可以不在乎,可孟清以後怎麽在胡同裏生活,許家人又會怎麽看她,你除了給人添麻煩還有什麽。一把刀子紮在別人身上,你怎麽有臉說那是愛。”
梁思原手上的動作停下,掌心鮮血淋漓。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何菁看不下去,從他身邊走過,頭也不回地摔上了門。
房間裏到處都是破碎的玻璃,梁思原緩了很久,從書架上拿了一個檔案袋,把那些壞掉的零件一點點裝進裏面。
這一次沖突之後,何菁沒有再來找他,直到有人敲門,梁思原混沌中下樓,看到他先前找的那位律師正在跟何菁說着什麽,慌忙趕過去,把人叫到了隔壁的小書房。
“那邊已經答應了你的要求,現在只等你簽個字。”
确認過協議上有吳芳的名字和手印,梁思原拿起那只簽字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手抖得厲害,用力握住筆杆定了定,在那份諒解書上簽了字。
“你的手……”宋律師看到他還回來的筆上沾了血跡,當下受驚,等弄明白情況,更是詫異,“怎麽也沒包紮一下,你這樣會感染的。”
梁思原遲鈍地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低頭看到掌心簡單沖洗過的傷口又裂開了,人覺不出疼痛,搖了搖頭,“您費心了。”
宋律師茫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看他搖搖欲墜的狀态,沒有多言。
梁思原把人送到門口,回到家中瞥了一眼孤零零放在桌上的茶杯,走到樓梯的一半時,意識到什麽,驟然清醒過來,果然四下都不見何菁的身影。
他匆忙出門,跑到孟清家門口,見大門敞着,脊骨一麻,頓時一身冷汗都被逼了出來,幾步走到虛掩的房門前,聽到裏面何菁冷靜的聲音,停下了腳步。
“我對你怎麽樣你是清楚的,我把你當親妹妹。”何菁說:“我兒子混蛋我會教訓,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我不在的那些日子,你們究竟是怎麽相處的。”
胸口被擠壓得喘不過氣,身體每一條脈搏都在突突跳動,攪得人無法思考,麻木混亂中竟也有所期待。
梁思原靠在門外,屏着呼吸聽到孟清低得快要消失一樣的聲音,“我真的不知道,我愛的一直都是強哥,我對他,從來都是姐弟,沒有一絲一毫的男女之情。”
空氣寂靜,很長時間,何菁開口疲憊,“我沒管好他,是我們家對不起你。”
“不是。”孟清否認,卻再說不出多一個字。
何菁站起身,“你放心,這些煩心事我已經受夠了,我以後死都不會再讓他來騷擾你。”
孟清啞然不語,何菁推門離開時,梁思原沒有刻意躲藏,兩個人就那麽撞在一起,誰也沒有開口。
幾步之隔,梁思原看了一眼孟清憔悴的身形,片刻,從臺階上退了出去。
何菁原本做好了跟他大吵一架打持久戰的準備,可那天回去之後,梁思原就安安靜靜地回了房間,她整夜難寐,想好了措辭跟他做最後的談判。
次日一早,何菁推開梁思原的房門時,沒有看到人,房間裏空蕩蕩的。
她走進去,在他的書桌上看到那幾張皺巴巴沾着血的表格,被捋平填好放在了那裏,一側的衣櫃旁,是已經收拾好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