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食言
食言
“我……”喉嚨被什麽東西扼住,有很長時間,他想說服自己拒絕,不要過于貪婪,一次次去觸碰那條越界的紅線,可心中苦水漫溢,他們又太久沒見,錯過了這一次,就不知道下一次還會不會有合适的借口。
“回去。”梁思原低頭,“為了清姐的蛋糕也要回去嘗嘗。”
他已經攢了一部分錢,總也是要找機會還給她的。
“好——”孟清笑,“我之前答應你的,這次一定給你做一個大蛋糕。”
感受到她的舒緩,梁思原靠在車窗邊嗯了聲,一顆心半懸未落,“許叔,最近還好嗎?”
“挺好的。”孟清語氣帶着千帆過盡的釋然,“他最近沒去工地,前兩天還跟我一起去服裝店給楊姐送了衣服,我們兩個回來的時候還說要向你學習呢。”
“學習什麽?”
“鍛煉身體,一起去晨跑。”
梁思原笑了笑,孟清說:“我們打算下午去商場轉轉,買兩身運動服,明天就開始跑了。”
“好。”梁思原應着,“那你們注意保暖,在家裏熱身一下再出去。”
“放心吧小弟。”孟清說:“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們過幾天見了。”
梁思原妥善地答應下來,挂了電話,想了想又打開手機,把自己平時跑步的路線,跑一圈需要的時間,還有沿路味道還不錯的早餐店都标注好,找了幾個熱身和跑後拉伸的動作一起發給了孟清。
車窗外天氣晴朗,金燦燦的光芒照在寥落的大地上,冬日的寒氣不敢輕易作祟,暖陽溫煦,難得的好天氣。
一個優秀的人願意圓滑處事,甘于妥協,路途本就坦蕩,努力淩駕于天份之上,成功似乎變成一種必然。
年後交完最後一幅畫,又結束了新年檔找到的一份兼職,梁思原把結清的工資跟獎金存在同一張卡裏,在生日前一天回了家。
Advertisement
自家門上換了新的對聯,牆上的小福字歪了一角,一看便是出自許強之手。
想到何菁除夕夜大概是跟他們一起過了年,梁思原拿鑰匙進門時恍惚了一下,在那一刻感覺到和煦柔軟的錦團擁簇之間,他卻是橫亘其中的一根刺,随時割裂和諧的綢帛,掃興而傷人。
提前打過電話,孟清當天要帶許強去淮德拿藥做複診,兩個人約好了第二天中午在家裏見。
當天何菁有事不能回來,梁思原早早便睡了,許久沒有好好休息,心裏踏實了點,第二天醒來時已經八點多,手機上有一條孟清零點發給他的祝福。
梁思原盯着那幾個字看了好久,笑容不自覺挂在臉上,回複之後,孟清發來一張烤箱的照片。
【期待一下,姐姐今天給你一個驚喜。】
她花了心思,梁思原抱着手機舍不得放下,下了床往孟清家的方向看了一眼,揉揉淩亂的頭發,克制心中的躁動耐着性子去洗漱,又花了些時間來挑選自己今天要穿什麽衣服。
站在洗手間裏,梁思原猶豫再三,偷偷地從何菁的櫃子裏拿出一瓶木質調的香水,只噴了一點在左側袖口,若有若無的淡香。
何菁說了會晚一點到,梁思原看了看時間,想着空手去吃飯不合禮數,到點心坊照孟清的口味挑了兩個禮盒,經過花店時,想好了借口,以別人給的轉贈為由,用自己學過的色彩審美,搭配選了一束花。
他懷揣着滿腹的緊張和期待走進胡同,踏進那扇門的那一刻,耳中聽到的卻是哄亂的謾罵。
屋內一片狼藉,桌案上的菜被打翻在地,布置好的氣球和卡片陷進被踩成爛泥般的奶油裏,彩帶和斷裂的禮花筒橫七豎八地陳列,混雜一些碎發斑駁地穿插其中。
一把剪刀掉在飯桌的旁邊,遺忘自己的罪行,安然地躺着。
“把自己男人當神經病,天底下有你這樣惡毒的女人嗎,我當初就不該同意我兒子娶你,真是個掃把星!我們家的臉都讓你給丢盡了!”
角落裏,吳芳抓着孟清的頭發邊罵邊打,吳英和幾張陌生的面孔站在那裏,冷眼旁觀着這場虐打。
花瓣跌落,被踩在腳下。
當梁思原拉開吳芳把孟清從地上抱起來時,那張慘白的臉上布滿了紅痕,衣服上還有點點的血跡。
孟清眼神渙散,幾個人把他們堵在屋裏,一副早有準備的架勢。
梁思原看向吳芳的眼神裏透着寒意,人在極致的憤怒之下,換來的反而是極端的冷靜。
他在那一瞬間想清楚了自己要面對的一切,他知道孟清大部分苦難的來源,他也甘心用自己的全部來換她的安寧。
地上那把剪刀閃着鋒利的光,梁思原抱着孟清的手緊緊握着,緊咬的牙關發痛,在對峙中奔向危險的前一秒,一道悶吼聲傳來,掩埋了将要來臨的未知。
許強抱着一瓶醬油,跟何菁一起從外面進來,看到孟清的樣子立馬發了瘋一樣沖過來。
周圍的人想要阻攔,卻怎麽都拉不住,許強一雙眼睛血紅,吳英伸手幫忙,被他一口咬住胳膊,頓時哀嚎出聲。
“你這混賬還知不知道好歹,那□□都把帽子戴到你頭上了,你還向着她跟自家人作對,你個沒出息的真打算做武大郎嗎,哪天別人勾結害死你,別怪你老娘沒提醒你!”
吳芳一巴掌拍在許強身上,嘴裏罵着。
趁這個混亂的間隙,梁思原抱着孟清從屋裏出去,看到站在那裏的何菁,喑聲道:“送她去醫院。”
何菁默了一瞬,立刻轉身到外面開車。
當着胡同裏其他人,梁思原把孟清抱到車上,脫下外衣裹在她身上,一路送到了最近的醫院。
何菁在外面打電話,梁思原一個人去辦手續繳費,頭腦稍微冷靜一點,又去醫院食堂買了一份粥。
他回到病房時孟清的點滴只過三分之一,人蒙在被子裏,不知是醒着還是睡着了。
“粥放在這裏,你想吃的話就吃一點,不想吃也沒關系。”梁思原輕聲,“我去打點水,很快就回來,如果覺得不舒服就按床頭的鈴,護士會過來的。”
孟清沒有說話,梁思原也沒有碰她,只說了句好好休息,便出門到外面去買了些生活必需品,到水房燙好新的暖壺和杯子,接了一壺水拿到病房裏。
孟清還是老樣子,一動也未動,那碗粥放在原處,已經冷了。
“你出來一下。”何菁在門口叫他。
梁思原回頭看了一眼,走到病房外關上門。
“吳芳那邊警察已經過去處理了,許強打了一針鎮定劑,暫時沒什麽問題,我問了陶醫生,他說在他情緒穩定之前,盡量不讓他見到孟清,以免受到二次刺激。”
梁思原對陳威他們不抱期待,許強自顧不暇,也不可能給孟清讨什麽公道。
“孟清今天是因為我們兩個之間的矛盾,給你辦的這場生日會。”
何菁說:“她現在身邊沒人照顧,這兩天我會在醫院裏陪着,你該回學校回學校,做你的事情,不用擔心這邊。”
“我還有假期。”梁思原說:“最近也沒有其他的事。清姐出院之前,我不會離開。”
他看出何菁有所顧忌,不等她開口,就先說道:“我去買點東西,有什麽需要帶的嗎?”
“不用。”何菁悶在心裏的話咽了下去。
梁思原又到外面買了個保溫桶,打包好一份湯在裏面,回到病房裏,何菁不知跟孟清說了什麽,看她的眼神裏帶着深深的擔憂。
護士來換了藥,何菁回去給孟清拿換洗的衣服,梁思原一個人守在病房裏,桌上的水換了一次又一次,始終是溫的,而孟清昏昏沉沉地睡着,夢魇中被驚動,身體蜷縮,發出了一聲輕弱的低吟。
“清姐。”梁思原在她身邊蹲下,看到她滿臉的淚痕,愣了愣,想要将她從恐懼中喚醒。
一陣驚厥,孟清冰冷試圖抓住什麽的手被握住,茫然地睜開眼睛,視線朦胧。
她張口,迷夢裏魂牽夢萦的是母親,是歇斯底裏沖她跑過來的許強,可神思落定,她看到面前為她紅了眼睛,小心守護着的卻是另一張熟悉的面孔。
“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孟清呢喃,“我一直躲着他們,把強哥帶到淮德看病,我們一起付出了那麽多,現在全都完了,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不會的。”梁思原穩住心底抽痛的顫抖,單膝落在地上,靠近一些,将她的手攏得更深,好像這樣就能阻止她的心繼續冷下去,“過去那麽多事都熬過來了,這一關也一定能過去。許叔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他記挂着你,也許很快就能調整過來。是他媽媽不懂這些,才會覺得你做錯了,等她看到許叔的變化,她們會明白的。”
“可是我真的好累。”孟清眼裏的淚不斷流出來,“我甚至都不知道,這麽多年,我到底在為什麽活着。”
“小弟。”漫長的沉默中,孟清緩聲,心情似乎平複了一些,又好似已成死灰,“好好的日子,我又食言了。”
一字一句像埋進骨血的碎玻璃,随着呼吸攪動,開口便是滿腔的血氣,“沒有。”
他低下頭,掩飾眼眶某種沉甸甸的墜落,“我看到了。”
她給他做了蛋糕,給他準備了生日會,她從來沒有騙他,是他自己總是失約,是他自己總是出現得太晚。
“清姐。”梁思原咬了下唇,利用那一刻的痛感讓自己清醒,竭力維系的平靜落在人眼中,蒙上了一層破碎的祈求,“我知道不是他的錯,可你也沒有欠任何人,如果他們帶給你的只剩下痛苦,那就多為自己着想一點,跟他離婚吧,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