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夏夜
夏夜
蹲在那裏發愁的孟清聞聲一愣，擡臉見是他，起身笑了起來，“小弟，你回來了。”
梁思原看向那輛老舊的車子，“你這是……”
“我在夜市上擺了個攤，剛賣完回來。”孟清說：“東西多，三輪車是隔壁劉姐借我的，剛才那段路太颠了，鏈子掉了，我正在修呢。”
梁思原短暫地梳理了一下面前的情況，想到之前就聽楊思思說過她晚上在夜市賣涼粉，人呆滞了兩秒，把畫包放到車上，“我來吧。”
“哎，全是油，你別……”孟清阻攔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梁思原已經蹲下去伸手撿起了那根耷拉着的鏈條，單膝跪在地上擺弄了一會兒，順利把鏈條卡回它該在的位置，轉動回位，起身的時候沒注意，險些撞上正認真看着他修車的孟清。
她身上不知是洗衣液還是什麽化妝品的味道，淡淡的，卻像一條蠱蟲，在襲面而來的那一瞬間纏上他，急速的吞噬下立刻讓人逼紅了耳根。
梁思原喉結微動，往後退了一步站穩，聲音不太清晰，“好了。”
“你怎麽什麽都會。”孟清輕聲，笑着從身側的小包裏拿出濕巾，“擦擦手吧，要不是你回來，我就只能先推回去了。”
梁思原低頭，接過來抹了兩下手上黑乎乎的機油，來掩飾自己內心一霎的慌張和那點莫名生出的自豪感。
“不過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好像都沒車了。”孟清推着小車往前走，梁思原攥拳避開擦不掉的油漬，抵在上面搭了把手，“學校裏有點事耽誤了。”
“那你晚飯吃了嗎？”孟清看他。
“吃過了。”梁思原回避她的視線，看向車裏的食品盒子，“許叔怎麽沒幫你一起？”
“他要去工作啊。”孟清回過頭，“我也不能事事都依靠他的。”
梁思原覺得自己大概說錯了話，轉移話題問：“你現在每天晚上都去夜市嗎？”
“這種小吃也就做一個夏天，天冷了就不去了，反正強哥不在，我晚上也沒事可做，夜市上熱鬧，我還交到了好幾個朋友呢。”
Advertisement
可你看起來很累。
梁思原忍下這句話，幫她把車推回家，洗過手，把東西卸下來。
“放在那裏我明天收拾就好。”孟清找鑰匙開房門，說：“你媽媽又去瑞士出差了，你假期裏要是沒地方去可以來姐姐這裏吃飯，雖然沒有什麽山珍海味，至少能吃口熱乎的。”
梁思原猶豫，薄弱的理智被貪心打敗，答應了下來，時間太晚沒有進屋，要走時又被她叫住。
孟清從屋子裏拎出一個透明的塑料袋，梁思原茫然地接了，看到裏面有一瓶折射着瑩瑩燈光的水果糖，人愣了愣。
“你不是喜歡他家的糖嗎，我上次去市場就順道買了點，還有面包和點心，餓了可以墊墊肚子。”孟清說：“何姐好長時間沒回來了，你家裏應該也沒有什麽吃的。”
他随口一說，可她還記得。
梁思原笑了下，“謝謝。”
“跟姐姐客氣什麽，快回去睡吧，假期第一天，明天好好補個覺。”
他在意的人還惦記着他，今晚是應該睡一個好覺。
坐在床上看着放在床頭櫃上的袋子，梁思原卻怎麽都生不出本該有的困意。
悲喜好像一對雙生花紮根在他心裏，讓他越對孟清的關心感到高興，就越對他們不可能擁有的未來而心念俱灰。
躺下時不知道是幾點，睜眼倒真的睡到了中午。
窗簾沒拉緊，透進一道光來，有些刺眼。
梁思原躺在床上，好長時間都懶得動彈一下，偏頭看到那包吃的，正想着要不要起來吃點面包，手機震了震。
沉重的手臂緩慢摸索了兩下，孟清的消息，問他起來了沒。
回光返照似的，渾身的力氣在這一刻又湧了回來，坐起來的同時，人徹底清醒過來，很快回了消息，拿着手機去洗漱。
【我做了煎餃，過來一起吃飯吧，我還冰了西瓜，一個人也吃不完。】
梁思原一邊刷牙，給她回了一個好字，看看鏡子裏頭發睡得亂糟糟的人，沾了點水努力地抓了兩把。
他匆匆地洗漱好換了衣服，下樓之前，把那份遲遲未能送出的禮物拿了出來。
那條圍巾等它的主人等了太久，梁思原看了幾次，都覺得那個包裝袋似乎變得太過陳舊，當下又不能出去現買一個，躊躇再三，只把盒子取出來，慎重地将上面的絲帶重新系了一遍，端端正正地拿起來，小心地抱在一側出了門。
當他把盒子拿給孟清的時候，表面上還在裝作十分随意的樣子，看着孟清的驚訝，心情小小地提了起來。
“我可以現在打開嗎？”孟清擡起笑眼看他。
梁思原點頭，孟清擡手去解那條絲帶時，動作停頓了一下，聲音溫柔，“我還是第一次收到這麽鄭重的禮物，都有點舍不得拆了。”
梁思原不動聲色，因為這句話而擔憂，思索那條圍巾到底值不值得她這樣的期待。
看到圍巾的那一刻，孟清眼睛裏滿是驚喜，仔細地将圍巾取出來展開在眼前，對着上面精密細致的花紋看了好長時間，才帶着喜悅回眸，“果然是我們大畫家的審美，真的好漂亮啊，我都後悔沒有跑到學校裏找你要，好早一點拿到了。”
忐忑落地，梁思原看她把圍巾披在身上，人放松下來，想跟她描述雕刻樣板時的不易，記憶一回到那座寨子，言語卻失聲。
或許是因為有太多事情要做，孟清今天打扮得很樸素，卻與跟這條圍巾的材質相稱，那抹藍裹在她身上，讓她就像澄藍湖水裏開出的蓮花，是從那座山林袅袅的香火中迷失的精靈。
想到那頁紅蓋頭下看不清面目的神像，梁思原安靜地望着她，感受到一份跋山涉水的審判。
再往前一步，他便會觸怒神明。
“我要好好收起來。”孟清從電視機映出的影子裏欣賞夠了，把圍巾折了幾折，珍惜地放回盒子，對她沉浸在倒影時所發生的一切茫然不知，笑容純淨，“謝謝小弟了。”
有什麽堵在胸口，梁思原揚了揚唇角，“你喜歡就好。”
孟清把盒子收起來，從冰箱裏取出切好的西瓜，梁思原嘗了一塊，滋味是甜的，卻冷得幾乎讓人在三伏天裏打個寒顫。
一頓飯吃完，梁思原主動收拾了桌子，在角落的架子上看到了很多裁好的旗袍半成品，而另一邊的布料堆積在一起，看起來是因為太忙，還沒來得及整理。
這放在以前的孟清身上，是很少有過的。
許強住院加養傷的錢早就夠了，現在他也回到了工地，恢複了收入，可她為什麽還是這麽拼？
梁思原心中不解，熬到下午天剛擦黑，從卧室的窗戶看到孟清推着小車出門，深吸了口氣，原地蹦了兩下匆忙提高心率，假裝要去跑步，跟她在胡同裏撞了個正着。
有了借口，梁思原帶着一副新奇的模樣，再三保證自己絕對不會添亂後，跟着孟清一起去了夜市。
楊思思的情報有誤，孟清的小攤賣的不是涼粉，而是放了各種堅果和水果的紅糖冰粉。
“說好了，你就在這裏幫忙收錢，不要亂跑。”孟清像對待一個小孩子一樣，嚴肅地看着他，“我先給你打一份，你坐下吃，要是待不住了就自己回家，姐姐可沒有時間跟你玩兒。”
梁思原點頭，很是乖巧地看向小攤上的盒子，“我不要山楂。”
“山楂很好吃的。”孟清嘴上這樣說着，手裏的勺子還是跳過了放着山楂糕碎的小盒子。
東西都是在家裏就準備好的，用冰袋煨着保持溫度，保溫桶裏還有鮮榨的冰鎮果汁，配起來倒還算簡單。
梁思原端着自己的小碗坐在凳子上，嘗一口孟清偏心的頂配冰粉，清清涼涼，甜絲絲帶着一點薄荷和桂花的味道。
他偏頭看着孟清利落的動作，看着她跟每個買東西的熟人笑着打招呼，來時路上那些猜忌被市井氣沖淡了，他意識到這也是她在重新回到這個社會，找回自己自由的一步。
夜市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梁思原那碗冰粉還沒吃完，孟清的攤前就已經排起了隊，他作為新手營業，手忙腳亂了兩分鐘後慢慢摸清了節奏，把幾款冰粉的價格都記了下來，在孟清開口之前便能算好賬，從包裏找到零錢遞到對方手上。
多了一個人幫忙，今天的生意格外好，十點剛過，攤上的盒子便全部售空。
作為獎勵，孟清悄悄給他留下了一杯果汁，最後幾顆荔枝也放在小料碗裏給了他。
梁思原把東西都收起來放在車上，孟清正要走，不遠處的攤主拿着一把烤肉過來，喊道：“烤好了，給你們拿過來了。”
孟清一愣，梁思原接過來，看一眼确定都是孟清喜歡吃的那些，道了一句謝謝。
“你什麽時候去買的？”孟清接過他遞來的肉串，“我怎麽沒看到你離開過？”
“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梁思原笑着，把那杯果汁在紙杯裏分成兩份，“都這麽晚了，吃點宵夜再回去。”
“我請客。”梁思原對她微微擡了下杯子，“謝謝孟老板今天讓我體驗到了收銀的快樂。”
“打白工還快樂？”孟清拿起杯子輕輕跟他碰了一下。
“你不是給了我報酬麽。”梁思原示意那碗荔枝和吃完的冰粉盒子。
“這算什麽報酬。”孟清笑起來，“傻弟弟。”
“我樂意。”
兩個人在路邊說說笑笑地把東西吃完，孟清咽下最後一口，捂着肚子長嘆一口氣，“太飽了，我都要騎不動車了。”
“那我載你啊。”梁思原把紙杯收在垃圾袋裏，面對孟清質疑的眼神，表現得十分坦然，站在三輪車前盯了一秒，毅然決然地垮了上去，“也不難學吧。”
“哎，你把着點剎車。”孟清被他吓了一跳，連忙去扶，看他歪歪扭扭地繞了幾圈，總算找到了方向，心剛放下沒多久，面對梁思原回頭的邀請，腦袋突突跳了兩下，裝作不懂。
“清姐。”新手司機對她發出了誠懇但危險的信號。
孟清往三輪車的側邊擋板看了一眼，“你說真的？”
“上來。”梁思原眼睛裏滿是自信，比當年校考還要有把握一般。
孟清猶豫，做足了心理建設，沒好意思拒絕那份驕傲小狗一樣的眼神，側身跳上去，兩手牢牢抓緊了兩側。
很奇怪，她坐上去，他倒騎得穩了，一路上都沒什麽颠簸。
夜風徐徐地吹在身上，吹散了那層薄薄的汗水，孟清轉頭看向被路燈短暫照亮，又安靜劃破黑暗的少年，那雙扶着車把的手臂堅實，撐起的脊背是未經摧殘的挺拔。
察覺到她的目光，梁思原回頭，帶着笑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怎麽樣？”
有種說不清的感受在心中湧蕩，孟清配合他的青春和無畏，微微傾身，聲音提高了些，“哇，好厲害啊！”
“敷衍。”梁思原笑了聲，回身掩藏自己在夏夜裏發燙的臉。
“誰敷衍了，你可不要給我亂加罪名。”孟清笑道：“我哄哄小孩兒都不行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