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努力
努力
馬上要劃分專業,被各種瑣事纏身,梁思原每天分身乏術,忙碌中早已經忘了蘭明山水協會的事情,那邊打電話過來,他才以學業為重的理由婉拒了。
“幹嘛不申請一下啊,蘭明山水畫很牛的。”唐成蹲在一邊洗毛筆,“咱師爺有個師兄不就是那個協會的上上任會長。”
“這你也知道。”梁思原退後一點審視自己的畫,再添一筆,說:“太遠了,而且我離畢業還早,現在不考慮這些,經常要開會的話太耽誤時間,每年還要白交一筆會費,對我來說也沒什麽用。”
“行吧。”唐成說:“要是我有這種機會肯定去了,混個臉熟以後說不定能進美協工作,幹好了弄個編制,一輩子吃喝不愁。”
梁思原只是笑笑,鄭鵬在一旁聽着,沒有把握好力度,筆尖的一團濃墨洇透了紙背。
周末回家,梁思原到的時候還很早,沒有去打擾孟清,從書架的櫃子裏翻出高三用的筆記,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整理好,帶到了學校。
高三的學生這周沒有放假,梁思原在走廊等謝臨時有人注意到他,作為上屆校草,很輕易地引起了一陣暗裏的騷動,得知他是來找謝臨的,班上的女孩子更是一陣驚呼。
“他們倆是親兄弟吧?兩個帥哥站在一起,這沒點基因聯系我不信。”
“一個姓梁一個姓謝怎麽可能是親兄弟,你的腦子呢?”
“我聽說是師兄弟啦,謝臨畫畫很好的,好像也是那個張什麽老師的徒弟。”
議論落在耳朵裏,謝臨抿了抿唇,出去喚了聲原哥。
“我都按科目和難度分好了,這些你應該都能用。”梁思原把帶來的幾本筆記給他,又拿出一摞卷子,“這是我當時做過的一些真題,我重新打印了一份,你複習的時候可以拿來做一做,重點攻克後面大題的難點思路,答案和解析在這本筆記裏都有,上面也記了每個知識點的書本頁數,你用的時候可以常常回顧一下,打好基礎,就不會覺得那麽難。”
謝臨點頭道了謝,把東西依樣仔細裝起來。
“怎麽了?”梁思原注意到他的情緒,“沒信心?”
“我專業成績不太好。”謝臨低着眼,“G大國畫的分數線太高了,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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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說下去,梁思原拍了下他的手臂,說:“不用擔心,你的底子不差,這段時間有點下滑只是考前的正常起伏,放平心态,剩下的時間用來補文化課足夠了。”
梁思原說:“你不是從小學畫,而且沒有參加集訓,能考這樣的成績已經非常優秀,不用太過介意,張老師一直很欣賞你,你報G大只要過線就夠了,哪怕大一先選個其他專業,入學之後再轉也沒問題。”
謝臨還有顧慮,梁思原意識到他的難言之處,說:“學費方面,你的情況完全可以申請助學貸款,加上學校和院內獎學金,足夠你日常開銷,如果能參加一些展出項目,還會有另外的獎金和補貼。”
謝臨依舊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梁思原笑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考G大,就不要再想太多,有任何困難我們一起克服,我和老師都不會不管你,你很有天分,選藝術這條路,只要勤勉好學,将來不會辜負你的,我相信,你一定會有所成就。”
“原哥,謝謝。”謝臨起身,想說什麽,又咽下去沒能出口。
“您跟他溝通過,确定他會報G大了嗎?”回去的路上,梁思原給張谷春打了個電話,“我覺得他并不堅定,應該還在猶豫。”
“參加聯考是他自己的決定,我在校考前也單獨給他做了一些培訓,他是想學畫的,只是被環境限制住了,但我跟他養母談過,她還是願意支持謝臨的。”
張谷春說:“讓他自己決定吧,他要真有別的想法,我們也攔不住。”
話說到這裏,梁思原只有應了。
下午他帶着準備好的禮物出門,給孟清發了條信息,孟清卻遲遲未回。
梁思原走過去敲了敲門,裏面靜悄悄的。
他覺得有點不對勁兒,打電話過去,響了兩聲,被孟清挂斷了。
【我在外地的商場看布料呢,周圍太吵了,先不跟你說了。】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過兩天吧,商場換新,我想多看看。】
這也就意味着,這次回來,他又見不到孟清了。
梁思原看一眼面前緊閉的大門,孟清不在,那現在應該是許強一個人在家。
他跟許強從來沒有什麽可說的,眼下倒慶幸他沒有聽到敲門的聲音。
只是,許強之前連讓孟清跟着一起去工地都怕她被人欺負,現在怎麽會讓孟清一個人去外地看布料。
梁思原想不出答案,不敢貿然跟許強接觸,觀察了兩天,都沒見許強出過門,開學那天早上倒是孟清給他打了個電話,說自己要後天才能回來,讓梁思原路上小心。
六點多,她的聲音聽起來剛睡醒不久,軟綿綿的,但精神還好,誇贊那些布料的花樣時帶着笑,讓梁思原稍微安心了一點,鎖了門邊往車站走邊對她說:“樣板布挺重的,你要是拿得多就找輛車,讓司機幫你接一下,不要自己抗,晚上要好好休息,記得把門鎖好。”
“姐姐都多大了,這些不用你教就知道啦。”孟清笑道:“我要去吃早飯了,你也在路上買點吃的,別餓着肚子回學校。”
“好。”梁思原回頭看了一眼那間大門緊閉的房子,“清姐,暑假見。”
忙碌的上半年排了個滿滿當當,學校的活動也層出不窮,梁思原靠着自己的人氣,從學院裏的導師和學長之間打聽到了不少評優評獎的渠道,每次都毫無保留地發在了他們幾個的群裏。
久旱逢甘霖,唐成一開始對此表現出極大的熱情,終日跟在他身後團團轉,把誓死追随組織腳步的覺悟寫在臉上,可随着日程增加,人漸漸吃不消,對梁思原軍訓拉練一般的活動播報逐漸露出了恐懼。
“他是人嗎?”趁他不在,唐成抱着楊友安,“誰能跟着他這樣連軸轉啊,他之前畫畫不是最拖拉的嗎,怎麽忽然就坐上火箭了啊。”
“他發在群裏只是讓我們選擇一下,也沒說非得要我們跟他一樣報那麽多,人跟人不一樣,我們做自己能力範圍之內的就可以了。”楊友安安慰道:
“謝謝師兄,根本沒有被安慰到。”唐成帶着一張苦瓜臉,抓到個全畫室活動參與度為零的人,來了勁頭,“哎,老鄭,你又去哪兒了,你最近缺勤也太多了吧,上次感冒居然請半個月的假,你論文寫出來沒,老師上午還問呢。”
鄭鵬面無表情,沒搭理他,走到座位旁拎起自己的包。
“師弟發群裏的活動你看了沒,你去年不是想參加那個青葵計劃,馬上又要開始評選了,師弟說你今年有榮譽,應該能進。”
“你想接他的人情你自己去,一個破培訓,誰稀罕。”鄭鵬冷笑,舍下兩個人又消失在了畫室裏。
“誰又得罪他了?”唐成茫然,“有毛病吧。”
楊友安搖搖頭,手機又叮咚響了兩聲,只看了一眼,便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這次的五四青年展,除了梁思原外,楊友安和吳曼也都通過了終選,吳曼的作品還拿到了比賽的三等獎,而梁思原則拿到了國畫組的特獎和最佳構圖。
比他們當初預料的更好。
楊友安很快找到吳曼報喜,而同樣收到短信的梁思原正在幫忙布置今年畢業展的會場,榮譽擺在眼前,他卻收起手機,擡頭看着面前的畫,內心一片平靜。
在技法逐漸趨于成熟之後,他的目光所見的,已經不再是那些以标準一較高低的評判。
六月份的畢業展很快拉開序幕,張谷春帶着自己這一幫學生走進會場,第一次看到羅兆林懸挂在展廳的巨幅《山海經》,周圍一片安靜,好長時間裏,沒有一個人敢出聲打破這片靜谧。
畫布以螺旋狀拼接,冷冽的山水墨色将他們環抱其間,油彩在裏面濃重得如同鏽鐵,一筆下去殺伐果決,用色毫無忌憚,在層層疊疊之間,組織出一派瑰麗旖旎之景。
叢林秘而不擁,水色湍急如鋒,與亂石融為一體,形形色色的獸體怪而不妖,用筆大開大合,向前一步,仿佛就能聽到滔天的怒吼,一路潛行,連呼吸都要時時繃緊,生怕稍不注意,就會驚動了山靈。
仰視之下,唐成張大嘴巴輕輕吐出一句:“大師兄憋了個王炸啊。”
張谷春沒有表态,看着那些畫一言不發。
離開之前,梁思原看着他的沉思,心下明白,他已經認可了這組畫,只是骨子裏的守舊拖緩了他對新生事物的接受度,而單就今天而言,是羅兆林給他上了一課。
“我聽說大師兄那組畫總價已經快被拍到七位數了,還有出版社聯系了他,想做個系列畫冊。”放假前,唐成在收拾畫室時一臉羨慕,“優秀畢業作品金獎,大師兄這波直接原地起飛,畢業根本不愁,好幾家畫廊都在聯系他。”
“師兄為了這組作品準備了快兩年的時間,這是他應得的。”楊友安笑了下,“所以說,努力還是有成效的,這個榜樣就比小天才繪畫機對我們而言踏實多了。”
唐成連連咂嘴,視線看向在卷畫軸的梁思原。
“看我幹什麽?”梁思原沒反應過來。
唐成張大嘴,故作誇張,“還真是繪畫機,你看,不讓他畫畫肝活動的時候他就宕機了。”
“……”梁思原無語。
“對了,你們最近見老鄭沒,他是提前回家了嗎?”吳曼問。
“誰知道啊,他行李還在宿舍呢,我跟他一個屋,這幾天就沒見他回來過。”唐成說:“反正我是要回家了,他愛怎麽着怎麽着吧,整天拉着個臉,我又不欠他的。”
梁思原想了一下,鄭鵬是從那次他們參加展出回來之後就開始動不動玩消失的。
他心裏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可沒有來由,當下也找不到人,只是在離校時跟張谷春提了一嘴。
張谷春正在為謝臨高考的事緊張,沒放在心上,聽他提到陳文石,也只是說:“我跟老陳的矛盾還不至于牽連到學生身上,他那個人就是太重名利,也沒做過什麽真正害人的事,可能只是遇到打了聲招呼,沒什麽。”
“老師。”梁思原看着他,“防人之心不可無。”
張谷春沉吟,“我知道了,等鄭鵬回來,我會找他談談。”
“還有一件事。”梁思原頓了頓,“關于我的專業,我還是決定選工筆花鳥。”
“工筆?”張谷春意外,“你母親知道嗎?”
“我打算這次假期回去再告訴她。”
“我的方向一直是寫意山水,你現在的勁頭保研肯定是沒有問題的,學工筆的話,有其他的意向導師?”
“都是水墨大項,有所相通之處,我也不想只畫花鳥,所以沒有考慮過更換導師。”
梁思原說:“我需要的是一個寬松的創作環境,您對我來說是最熟悉和信任的老師,所以,還是要給您添麻煩了。”
如果謝臨能考進來,張谷春的精力大部分都會放在他身上,對梁思原來說,學什麽并不重要。
張谷春沒有反對他的決定,梁思原把學校的事情收好尾,最後又跟羅兆林見了一面,在他的冷淡中單方面道了別,中間因為遇到學生會的同學,拖延了一陣子,梁思原緊趕慢趕,還是錯過了當天回家的末班車。
這個時間不太好打車,梁思原在校門口等了很久,一路曲折,折騰到最後,下車時已經是半夜,因為前面修路,距離西平胡同還有些距離,梁思原長長地松了口氣,背着畫包往回走。
夏天的夜晚是喧鬧的,路邊随處可見大大小小的燒烤攤,這個點還零星地有幾個人,有城管帶隊在中間檢查巡邏,喊光着膀子喝醉酒的男人把衣服穿起來。
梁思原一路放空,走到西平胡同附近,恍惚一定神,看到一輛小三輪車停在路燈下,一個女人蹲在地上,身形熟悉。
平靜的心陡然間砰砰跳了起來,太久不見,他甚至不敢确認,走過去看到那張過于消瘦的側臉,遲疑了一下,才開口喚她:“清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