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開始
開始
一個高三的學生,永遠都有高考頂在前面作為最重要的事情,孟清知道,梁思原也清楚。
他作出許諾,孟清便相信。
從淮德回到家,梁思原沒有跟何菁說什麽,也沒有過問她們之間的事,很快收拾心情投入到文化課的複習中去。
他對自己的校考成績有足夠的信心,卻也不是他能夠随便考個低分卡線進G大的理由,他需要足夠的優秀,來給自己這些年的學習畫上一個圓滿的結局,用無愧無悔來開啓一個新的篇章。
埋頭苦讀的日子又回到了集訓的時候,耳邊除了筆尖摩擦紙面發出的沙沙聲,就是許多人埋頭背書的低聲。
因為何菁,梁思原得到的資源比大部分學生都要好一點,他在最後兩個月刷過的題超過了整個高中三年,用完的筆芯放在一起,把手指的繭子磨得更厚。
“原哥。”孫一帆蹦過來時,梁思原還在刷數學題,擡頭看他一眼,甚至沒認出這個人是誰。
“查成績了麽,我看G大校考成績出了啊。”孫一帆說着,把他的書按住,“哎呀,別做了,你還能考不過麽,快看看你多少分。”
距離校考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天,梁思原緩了緩,“還沒有,不急。”
“你不會也緊張了吧。”孫一帆笑着說:“放心吧,我都拿到心儀的五張合格證了,還過了T大,你肯定沒問題的。”
梁思原沒理他,孫一帆還在邊上絮叨,趁老師不在,偷偷地拿梁思原的手機打開查詢通道。
“這破網站,也不知道維護一下,永遠都這麽慢。”孫一帆嘟囔,話說完,頁面加載出來,一眼掃過去,張大了嘴巴,“原哥!”
“下巴收一收,別嚷。”梁思原頭也沒擡,把訂過幾遍的錯題集翻了一頁。
“不是,你看。”孫一帆一副比自己查成績還要激動的模樣,“排名,你的排名。”
梁思原轉眼一瞥,随後視線落在孫一帆臉上,人平靜得好像一個無情的機器,把孫一帆雀躍的心硬生生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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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到這種時候還這麽淡定啊?”孫一帆咽了口唾沫,忽然抱住他哇哇大叫,“原哥你是不是學傻了啊。”
“放手。”梁思原揪住他的後領,好一會兒,想到那場校考,全身都輕松了下來,“我考第一,你覺得很意外麽?”
狂妄,非常狂妄。
被孫一帆的大嘴巴一宣揚,整個教室都知道了這件事,經過一上午的發酵,梁思原在學校裏的話題度更是節節攀升,随後在學校升旗儀式上,引來了一衆女生的圍觀。
音樂教室的某班主任喝着茶,聽說之後跟學生們一商量,主動帶頭跑來看了看這個從入學就備受歡迎,連續蟬聯了三年校草的人,對自己身後的愛徒感慨道:“你看,老天有時候就是這麽不公平,給了他一副漂亮的皮囊,一個讓人羨慕的家世,還給了他這麽優異的天賦。”
女生點頭,跟着附合,“上帝到底給他關上了哪扇門呢?”
“那必然是對你的心門了。”班主任笑得肩膀連顫,笑話說得太爛,被翻了一個白眼,自己倒全不在意,悠悠道,“不過來看看年輕的帥哥果然讓人精神愉悅,解壓神器,真是解壓神器。”
離得太近,這兩個人絲毫沒有避諱之心,話語落在教室的不少學生耳朵裏,都在偷偷忍笑,卻又忍不住,往梁思原的位置上看上一眼。
梁思原本沒有理會,被孫一帆戳了好幾次,才無奈擡頭,對扒窗口的兩個人禮貌地笑了笑。
“哎喲,我的心髒。”班主任端着茶杯,“快走,這麽下去我這顆中年婦女的心都要受不了了,家裏還有糟糠之夫等着呢,不能讓這小年輕來考驗我。”
教室裏有人笑了一聲,後排膽子大的喊道:“老師,糟糠之夫別要了,我們原哥還單身呢!”
“患難之情,你們不懂啊。”班主任邊走邊笑道:“不要引誘老師堕落,老師身上背負着道德的枷鎖,壓力很大的。”
一幫學生哄笑起來,只有梁思原沉眼看書,一遍遍梳理其中的邏輯,列出公式,慢慢把題目做下去。
高考在即,梁思原沒有回去把校考的成績當面告訴孟清,只是給她發了一張截圖,孟清很快就給了他回音。
【小弟,恭喜你!我就知道你不會被一時的瓶頸困住,我非常非常為你感到驕傲。】
梁思原看着這幾行字,連摩挲的指腹都覺出幾分暖意。
他知道孟清此刻一定在笑,想到她的樣子,人就變得無限溫柔了起來。
六月,連日的陰雨把一部分考生的心情澆灌得陰郁,梁思原卻是裏面難得沒有什麽負面情緒和緊張的人。
在考場裏展卷寫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他只感到無比的平靜,生出一種塵埃落定之感。
困苦艱澀的十七歲,充滿希望的十八歲。
人只要往前走,就不會擔心青春的流逝和浪費,不後悔不一定是沒有錯過,而是懂得及時修正,把握方向,只要感到值得,就不枉走過這樣一遭。
沒有想過何菁會來接他,在考場外接到她的電話時,梁思原還不太确定,等視線找到那個被擠在衆多家長中間的人,被一種不真實感包裹,費力地走過去與她相聚。
梁思原想問她怎麽會來,話到嘴邊,咽了下去,只開口叫了聲媽。
何菁也不太自然似的,說:“路太堵,車子停在超市的停車場了,我打車過來的。”
梁思原不知道說什麽,嗯了一聲。
何菁說:“走吧,正好過去買點東西,晚上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梁思原欲言又止,到了超市,看到何菁在水産區看魚時,才道:“買點簡單的吧。”
何菁思考,看了一遍,最後确定,“三文魚我會做,拿兩塊吧。”
“……我不想吃刺身。”
他的意見表達得太過微弱,何菁認真想着晚餐沒聽到,推着車往前走,“再買點蝦吧,煮一煮拌沙拉吃。”
梁思原在後面嘆了口氣,看着她買了一堆的肉和菜,結賬的路上,拿了兩盒自熱火鍋和泡面放在了購物車裏。
“少吃這些垃圾食品。”何菁只是看了眼,嘴上說歸說,沒有把東西再拿出來。
路上梁思原坐在副駕駛上,回憶起來,記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跟何菁變得這麽生分的,在他還小的時候,他們也一起逛過超市,那時何菁還會在買完需要的東西之後,把他帶到零食區拿兩包薯條和奶片,問他想吃點什麽。
但是現在,兩個人坐在一塊兒,卻連一句閑談的話都說不出來。
為了緩解氣氛,何菁打開音響,把音樂聲調低,“你這段時間也盡力了,暑假好好休息休息,跟朋友出去玩一玩,一會兒我再給你轉點錢,想要什麽就自己去買。”
“不用。”梁思原看着前面的車流,“我的錢夠花了,也沒有什麽想要的。”
“九月份開學就是大學生了,總得買幾件衣服,換個行李箱,準備一點日用品,還有畫具和顏料,也要備一些新的。”
等紅燈時候,何菁看了看他,“這段時間灰頭土臉的,眼圈都發青了,回家好好補補覺,假期裏去健身房辦張卡鍛煉一下,你之前的樂器要是還想學,我就再給你問問老師。”
“再說吧。”梁思原已經開始感覺到累,頭靠向一側,閉上了眼睛。
何菁不再說話,車裏安靜下來,音樂的存在感便加深了。
梁思原漸漸注意到那不是何菁以前喜歡聽的風格,都是一首首中文老歌,放到其中一首時,他開口詢問:“齊秦?”
何菁嘴角微勾,“是吧,我也不知道,都是孟清推薦的,她說好聽。”
“她喜歡老歌?”梁思原明知故問。
“嗯,在家天天放音樂頻道。”何菁說:“最近好像又聽搖滾了,我上次過去,她在看一個樂隊的視頻。”
她想了想,還是忘了,“不記得叫什麽名字了,是個女主唱,唱功很一般。”
萬重山。
梁思原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我們當地也有一些樂隊吧。”
“有是有,都是些小樂隊,流裏流氣的,不知道整天搞什麽東西。”何菁說:“你成叔叔那個公司之前不是簽過兩個,年輕人一個個都覺得自己很個性,真讓他們好好做音樂就不行了,連樂理也學不好,成不了什麽氣候。”
想到上次那場演出,梁思原沒有評價。
齊秦的聲音穩如一塊沉木,讓空間不再漂浮,梁思原沉默了一陣子,開口問何菁:“今天,是清姐讓您來的麽?”
何菁也停頓了一下,沒有回答,而是糾正道:“亂了輩分了,跟着你許叔論,你得管她叫姨或嬸嬸。”
梁思原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加讨論,沒吭聲,從何菁的避而不談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回到家,梁思原上樓去洗澡換衣服,何菁系上圍裙,在底下打開手機搜菜譜。
一大堆東西放在臺面上,等梁思原下來的時候,還是原樣擺在那裏,那盒三文魚躺在砧板上,何菁蹙着眉,正在用水沖自己的手。
“怎麽了?”梁思原走過去,看到水池裏有血,而何菁的食指劃了一道很長的口子。
“先出來,我去拿藥。”他快步到外面拿了藥箱,讓何菁在沙發上坐下,自己蹲在她面前用藥棉沾着碘伏給她手上的破口消毒,好在傷口不深,只是看起來吓人。
“晚飯我來弄吧,泡個面,随便吃一點。”梁思原一邊說着,一邊拿出創口貼,發現太小,換成細繃帶輕輕地給她纏了幾圈。
包紮好,梁思原擡頭,發現何菁走了神。
她并不是一個擅長廚藝的人,只會做些不用動火的東西,三文魚刺身對她而言大概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一道菜,過去梁默平總誇她,可其實她的刀工一點都不好,做過的次數一只手便數得過來,第二次切到手之後,梁默平就不再讓她下廚了。
那時候,父親也許也是這樣給她包紮的。
把東西收好,梁思原站起身,何菁忽然道:“小原。”
他停下腳步,何菁恍惚,“我是不是真的對你太苛刻了。”
他不想回答,把藥箱放回原位,走進廚房裏燒水,把面餅放進碗裏,打開那個自熱火鍋。
人還在等水開,不多會兒聽到外面有開門聲,以為是何菁又出去了,沒有在意,下一秒身後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想什麽呢,狀元郎。”
梁思原一怔,回身看到孟清在對他笑,人呆呆的,“清姐,你怎麽過來了?”
“你媽媽給我發信息,說江湖救急。”孟清走進廚房,看了看他準備好的食材,“買了這麽多東西,晚飯就打算吃泡面嗎?”
梁思原啞然,“我不會其他的。”
孟清嗯一聲,笑道:“所以我來了啊。”
“本來打算給他做頓飯。”何菁站在門口,坦然承認,“我高估了自己。”
“沒事,反正我也是一個人,過來你家蹭頓飯。”孟清笑着,“今晚給小弟慶祝一下,沒有高頭大馬,起碼也要十全十美。”
“我幫忙。”何菁說。
“哎,何姐。”看到她手上的繃帶,孟清連忙勸住,“你就別動手了,我讓小弟幫我洗洗菜打打下手,你去外面等一下,很快就好了。”
梁思原嗯一聲,對何菁說:“您去休息吧,傷口不能沾水。”
何菁過意不去,“多幫幫你孟姨,跟她學着點,以後出去也能照顧好自己。”
看着她走了,梁思原才回過頭,問自己需要做什麽。
孟清做飯很有條理,提前将各種菜和調料都備好,分裝在不同的盤子裏,一堆食材很快就被處理幹淨。
“我還沒做過這個,你們打算怎麽吃?”孟清看向梁思原,示意那盒魚肉。
“不知道,切一切蘸芥末吧。”
“生吃?”
梁思原一頓“能弄熟的話更好。”
孟清想了想,拿手機搜索,“那我們烤一下吧,還是做熟了穩妥,吃生的總覺得怪怪的。”
梁思原松了口氣,“終于有人也是這樣想了。”
友好決定了它的吃法,梁思原問了度數,把烤箱打開預熱,等孟清調好了味,把魚放進裏面,等待中孟清打開燃氣,開始做其他的菜。
梁思原站在一邊看着,孟清被他盯得脊背發涼,笑道:“你這是打算跟姐姐學好了好成家麽?”
梁思原一愣,“這是一個先決條件嗎?”
“是一個加分項啊。”孟清調侃,“如果你喜歡的姑娘發現,這麽優秀的男人還很顧家會做一手好飯,會更想要跟你在一起生活,長輩也會更喜歡你啊。”
梁思原沒出聲,認真地思考,點了點頭。
“好了,不逗你了。”孟清見他一臉當真的樣子,收起戲弄的心,盛出第一道菜遞給他,“把菜端出去,我叫你之前就不要再回來了,多陪陪你媽媽,你在這裏盯得我渾身發毛,發揮都有失水準了。”
梁思原遲疑,真有了偷師的意願之後,卻被孟清趕了出去。
他把菜放到桌上,一旁客廳裏何菁正拿着電腦忙自己的事,并不需要他陪。
等待并沒有過去多久,但這麽長時間的高壓之後忽然無事可做,梁思原還是覺得時間過得很慢,直到孟清讓他去端菜,站起來才感到放松了許多。
晚飯孟清做好了四葷五素和一道湯,何菁去拿了一瓶紅酒,給兩個人各自倒了一點,看向梁思原時猶豫了一下,還是給他拿了個杯子。
“我喝白酒?”看着何菁給他的小酒杯,梁思原意外之情顯露于色。
“你長大了,可以喝一點。”何菁說:“不然你爸爸留下的這些好酒也沒有人碰。”
“不了吧。”梁思原心有顧慮,“我喝茶就好。”
何菁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還是打開了一瓶酒,倒進他面前的杯子裏,酒香混合在菜的香氣裏,催發得更濃。
“在家裏喝一點沒什麽,以後不在我身邊,你心裏要有數。”
何菁說:“上了大學,我就再也管不了你了,你要自律,把心思放在學習上,跟着張教授多用點心,不要跟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來往,再做那些讓人失望的事。”
“何姐。”孟清阻止,“說這些做什麽,今天給小弟慶祝,應該開心一點,他不想喝就算了。”
“他是個男孩子。”何菁說:“我知道有些事情攔不住,我也不攔,我只希望他不要瞞着我,等到事情變得複雜之後,才讓我知道。”
“比如呢?”梁思原看着那杯酒。
“你常去的那家拳館,我找過他們的老板。”何菁語氣平淡,“你什麽時候去過,待了多久,做了什麽,我都知道。”
“為什麽告訴我?”
“孟清跟我說了些話。”
“然後呢?”
“這段時間,看着你的努力,我反省過我自己。”
梁思原沉默,何菁抿了一口酒,“過去的事情,我們都有錯,以後,我不會再那樣對你,我也會盡可能地尊重你的想法,給你一點自己的空間。”
何菁說:“你失去了父親,我也早就沒有了父母,這些年我們母子也算是相依為命,很多時候,我真的不想與你為難,可一想到以前,想到默平,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梁思原依舊沉默。
“何姐。”孟清覆上她的手背,“都過去了。”
何菁點頭,孟清看向梁思原,“今天應該是你的慶功宴,我們三個一起喝一杯,以前的事情就再也不提了,以後大家都好好的,邁向一個新的開始。”
她率先舉起酒杯,梁思原并不安定。
他畏懼一切可能會讓人變得不清醒的東西。
可看着孟清,梁思原還是與何菁一同,拿起酒杯,手腕壓低了,湊在一起輕輕地碰了一下。
當晚何菁說了很多的話,梁思原沒有聽進去多少,兩杯酒快見底的時候,見那兩個女人還沒有喝完,他斟酌再三,覺得自己這樣陪下去只有一個下場。
他留了一點底,不等何菁發現他的酒喝完就趴在了桌上裝醉。
“小弟是不是喝多了,要把他送回去嗎?”孟清是第一個發現他睡着的人。
“我們兩個弄不動吧,人醉熟了不吃力,這麽大個個子,扶上樓梯腿還拖在下面。”
“……”
“那你叫叫他,讓他自己回去。”孟清說。
何菁伸手推了他一下,“小原,醒醒。”
梁思原不确定自己現在睜開眼睛會不會被接着灌一杯酒,在何菁推第二下的時候,才緩慢地支起腦袋。
“我跟你孟姨還要等一會兒,你先回你房間去睡。”何菁說。
梁思原悶悶地嗯一聲,起身盡量裝得像一點,像只樹懶一樣慢悠悠地上樓,走到樓梯中段,收起醉意,回身往下面看了一眼。
孟清坐在餐桌旁,正擡頭看他,兩個人的視線立刻撞了個滿懷。
藏着笑意的眼睛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看穿,梁思原整張臉如同火燒,快步上樓,躲開了她的視線,回到房間裏關上門,強烈的心跳錘擊得胸腔發疼。
她是……怎麽看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