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惶惑
惶惑
梁思原愣了下,轉頭看向她,遲疑,“你覺得,我是這樣的?”
“是啊。”孟清說:“看來你找到了一個跟你很像的小姑娘。”
很奇怪。
梁思原覺得自己可能是被燒糊塗了,盯着孟清的視線遲遲沒有移開。
“我不會告訴你媽媽的。”孟清安慰他說:“但是你自己也要注意,喜歡可以,不要耗費太多的精力,影響到學習。明年就要高考了,辛苦了那麽久,不能在這個時候掉鏈子,知道嗎?”
“知道。”梁思原回過神,“我不會告訴她的。”
這個回答不太對,孟清琢磨,看他一臉倦色,沒忍心再說什麽,拍了拍他身上的被子,“好了,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所有的煩惱等你上了大學,變成一個大人之後就都會好起來的,現在有姐姐在這兒呢,不用怕。”
怕什麽。
梁思原笑了下,順從她的意思閉上眼睛。
上了大學,就真的會好起來嗎?
他真的可以輕易地把所有解決不了的全都交給時間嗎?
如果沒有被眷顧,一切不如所願,等他到了孟清的年紀,會不會後悔現在的逃避和軟弱?
梁思原心緒繁雜,深陷在掙紮和困惑之中,前幾分鐘人是僵着的,不敢睡,也不想睡。
可後來感冒藥的藥效發作,困意漸漸将繳械的他打敗,他處在安然的依偎裏,從半夢半醒的一個個虛幻的畫面,漸漸沉眠,繃着一根神經,稍微安穩下來。
第二天醒過來時,房間裏拉着窗簾,昏黑一片,床頭櫃上的鬧鐘顯示時間已經過了中午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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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鐘旁邊放着一杯水,已經冷了,卻還是讓他彎了嘴角。
他坐起來,頭開始疼,渾身的肌肉也在酸痛,将那杯水一點點喝盡,喉嚨裏的幹燥緩解的同時,其他症狀也跟着疏解了許多。
洗了把臉下樓,走到樓梯中段,梁思原怔怔,發現孟清沒有走,正倚在廚房門前講着電話。
“不是逃課,他昨天發燒了,我不知道他周末還有課,忘記告訴你一聲了。”
“讓他休息一天吧,我早上摸他的額頭還有點燙,想等他醒了帶他去醫院打個吊瓶,好得快一點。”
“我知道,但是孩子的身體重要,你也不能……”
話沒說完,孟清看到梁思原伸出的手,停頓了一下,把手機給了他。
“媽。”梁思原按着額頭,走到沙發前坐下。
許是他的聲音太過沙啞,電話那頭的何菁終于相信他是真的生病了,語氣緩和了一點,“你孟姨說你發燒了?”
聽到這個稱呼,梁思原頭更疼了,脊背彎下來,手肘撐在膝蓋上,呼氣,“已經沒事了,早上睡過頭,手機沒電了,我待會兒給老師打個電話,下午張老那兒結束了過去拿習題,不會耽誤進度。”
何菁沒說話,過了幾秒,“你要是不舒服……”
“沒事。”梁思原說:“就是點小感冒。”
“好。”何菁松了口氣,“我還要過段時間才能回去,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別太麻煩你孟姨。”
“……知道。”梁思原有點煩躁,“您也注意休息,挂了。”
“你下午還要去上課?”孟清走過來,把體溫計遞給他,“量一下。”
梁思原收斂情緒,接過來夾好,“去張老師那裏待會兒,昨天就沒過去,有幅畫還沒畫完。”
孟清蹙了眉,沒說什麽。
“你昨晚,”梁思原問得猶豫,“沒有回去麽?”
“我拿了你的鑰匙,今天早上過來的。”
梁思原略安下一點心,又生出些不知何故的悵然,有話還未說,孟清提醒他,五分鐘到了。
看到水銀柱爬升的數字,梁思原面色不變,“已經退燒了。”
孟清不信他,自己接過來看了一眼,“三十七度二,還是有點燒。”
“再吃次藥就好了,不用去醫院,排隊挂號也麻煩。”梁思原轉移話題,“清姐,有吃的嗎,我餓了。”
“有。”孟清把體溫計放回去,默許了他的話,“我煮了粥,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起,可能有點涼了,我給你熱一下。”
“謝謝。”梁思原笑了笑。
中午的相處過于幸福,即使他把粥吃得很慢,時間也顯得格外短暫。
孟清要離開,他總不能故意耽誤她正常的生活,再沒有什麽挽留的借口,只是把人送到門口,答應她會按時吃藥。
房子裏靜下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空蕩。
站在廚房門口,梁思原看着裏面竈臺使用過的痕跡,不必費力,便能想象孟清站在那裏煮粥的樣子,只是更多時候,他知道,那都是屬于許強的溫馨,無關于他。
張谷春那裏那幅畫已經畫了很久,開幅比較大,畫面層枝堆疊,起稿就起得很複雜,是張谷春特意讓他磨練心性的。
下午他過去的時候,謝臨也在,見了他立刻站起來跟他打招呼,梁思原點頭回應。
這小孩兒是他從學校裏撿來的,畫學得很雜,功底着實一般,但天賦這東西很玄,他勝就勝在用筆的自由灑脫,膽子大得很,畫山水畫得格外恢弘閑逸,很有一番意趣。
張谷春第一次見他的畫就喜歡得不得了,幾次接觸後看他乖乖巧巧的,便總把人叫過來給他開小竈,不出意外,再過兩年,這應該就是他的小師弟了。
眼下他雖是張谷春唯一的弟子,卻不過沾了父親的光,實際從來都不是他最認可和喜歡的學生。
梁思原想着,研了墨提筆。
下過雨,空氣還是潮的,行筆格外潤。
張谷春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謝臨身上,人一高興,也不再找他的茬,梁思原這三個小時畫得比往常都要順暢。
與孟清的相處暫時撫平了他內心的鋒刺和焦躁,得了一時的安寧,人終于能靜下來,于是連下筆也帶了幾分溫情,花朵一簇簇旖旎盛放,溪水逶迤,亂石有致,勾勒出一筆好春景。
人投入進去,連張谷春是什麽時候站在他身後的都沒注意,直到停筆,聽到張谷春說:“你要是能保持這個狀态,我也不至于天天罵你,這不是能畫好麽,前幾天那是在幹什麽?”
梁思原擡頭,回過神笑了一下,“是,我盡量保持。”
張谷春哼了一聲,背着手看他,“怎麽看你病恹恹的,不舒服?”
“沒睡好。”
“別收拾了,今天早點回去,還有點時間,讓你過個周末,好好休息休息。”
“嗯,謝謝老師。”
梁思原表面應着,看了看時間,嘆口氣,一堆作業一點沒動,哪兒還有什麽周末。
小破日子。
拿着一摞卷子回到家,梁思原沒有再去找孟清,他的時間很緊,不能一直在迷惘和無望中被填滿。
冰箱上貼着一個便利貼,孟清給他留了晚飯,要他熱一熱再吃,別忘了吃藥。
梁思原把便利貼摘下來,貼在一張素描紙上用文件夾裝起來,壓在了書櫃的抽屜下層,然後給孟清發了條信息,謝謝她的晚餐。
按以往的習慣,孟清總會回個信息,問問他有沒有真的退燒,可這次直到他畫完自己的速寫作業,孟清還是沒回。
梁思原又寫了張卷子,過于安靜中終究還是按捺不住,決定出去看一眼。
巷子裏的積水還沒幹,隔着短短的距離,孟清家的院門緊閉。
這麽晚了,她能去哪兒。
“劉姨。”梁思原看到隔壁挎着包出來的中年女人,帶着笑容問了句:“您知道清姐去哪兒了嗎,我媽把我的東西落在她那兒了,我找她拿一下。”
劉玉茹正要去超市,聞言臉色變得有點怪,“小原啊,你不着急就過幾天再拿吧,孟清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出什麽事了嗎?”梁思原斂了笑容,盡可能保持着平和,“中午我還見她呢。”
“大人的事你就別問了。”劉玉茹看起來很避諱,“吃飯了沒啊,沒吃一會兒來姨這兒吃,我正要去買菜呢。”
“吃過了。”梁思原點頭,“謝謝。”
劉玉茹沒再說話,很快走了。
梁思原一整個晚上都守在二樓的窗邊看着不遠處的那個小院子,希望它亮起燈光,但它好像跟夜幕融為了一體,一整夜寂靜無聲。
一直等到五點多,梁思原收拾東西去畫室前,又到院門前看了一眼,确認它是鎖着的。
孟清一夜沒回來。
梁思原帶着種種猜測,面容陰郁地走到公交站,卻遠遠地看到那裏坐着一個人,用外衣把自己裹得很緊,頭埋了起來,一動不動。
梁思原快步走過去,用力地攥緊了書包的背帶,“清姐?”
孟清渾身一顫,好久才擡起頭來,一張素白的臉上血色全無,“小弟。”
“你怎麽……你一直在這兒嗎?”他靠近幾步,忍住想抱住她的沖動,看到她衣服口袋的位置被撕破了,扣子掉了兩顆,纖長的頸子上有幾道刺眼的紅痕。
“我等你許叔回來。”孟清抓緊了衣服,眼神渙散,想起點什麽,問他:“你發燒好了嗎?”
梁思原一噎,嗯了聲,孟清牽強地扯了下嘴角,“那就好。”
說完,看到遠處露頭的公交車,催促他:“車來了,你快去上課吧,別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