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野獸
野獸
梁思原把烤串兒放下,“不知道,沒注意。”
“不是吧,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搞這種封建迷信。”一個女生說:“那女的也夠可憐的。”
“可憐什麽啊,她那個年紀,嫁個比她大那麽多的,肯定是圖他什麽,說不定哪天西平胡同一拆,人家就成富婆了。”
“西平胡同不拆也是好吧,這幾年市中心一遷移,那地兒漲得跟瘋了似的,光房租都什麽價了,哪個開發商拆得起。”
“你這麽一說我還真想起來了。”孫一帆說:“那女的以前好像還在酒吧唱過歌,就在成萊街那邊,有個樂隊叫什麽來着,之前還挺有名的。”
“哇,孫一帆,你以前就背着我們去酒吧啊。”
“我沒有,我都是聽我表哥說的。”孫一帆連連否認,“那時候我還上初中呢,我想去人家也不讓啊。”
周圍一片噓聲,有人說:“成萊街那地方出來的能有什麽好人,肯定是為了錢無疑了,你說光年紀大也就算了,還是個傻子,恐怕連家裏有多少存款都不知道,那還不是随便拿捏。”
“背後說人閑話,有意思麽?”梁思原拎着杯子,涼涼地看着他,臉上還帶着笑,眼睛裏卻好像蒙了一層灰,眸光幽深,詭秘而危險。
他很少參與這種讨論,一開口總是能鎮住所有人,如果立場帶了批判,話題便終結了。
孫一帆幹笑着,“是不應該,我們錯了,來,兄弟們走一個,希望我們的大周在國外一切順利!”
“大周別忘了我們啊。”一個女生笑着說。
“是你們別忘了我吧。”大周感慨,“有原哥在,你們眼裏都看不着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了。”
“原哥這個中央空調太渣了,他昨天剛借給小楠半塊橡皮,今天就給芳芳挖了一勺大白,這種雨露均沾的男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們還是看看我們這些樸實無華的好男人吧。”
女生們都笑了,不知誰說了句:“渣男除了‘渣’沒有任何毛病,你們好男人除了‘樸實’,倒也真是‘無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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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都哈哈大笑起來。
關于孟清的讨論,只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過去了,就再沒有人在意。
雖然明天可以休息,這幫孩子還是沒敢太過放肆,飯吃完,不到十點就各自散了回家了。
把大家送到車站離開後,梁思原一個人靠在小吃街外的廣告牌後面站了很久。
他心裏的煩悶無處消解,默了兩遍心經也沒用,拎着書包去了拳館。
小時候學過幾年拳擊和散打,動作不需要別人教,陪練于他而言只是一個認識的陌生人,也不需要他刻意斂藏自己,拳頭揮出去,聲音很沉,很悶。
對面的人力量大過于他,梁思原卻比他要敏捷,目光緊緊地鎖死在對手揮動的拳頭上,閃避,找到合适的時機,一拳狠狠地砸出去,淩厲又刁鑽,讓他想起很久之前,他還沒有學會要怎麽控制自己的脾氣,随時随地都能跟人打起來的時候。
梁思原從小就倔,對人對事只認自己的道理,本就是個容易走偏路的性子,那時父親剛剛去世,被嚴苛的家教壓抑多年的情緒反彈,家裏再沒人管得住他。
他敏感,暴戾,骨子裏狂得沒邊兒,誰也不服。
被接連幾次帶進派出所之後,母親逼着他跪在父親的靈位前用雞毛撣子打過他,打完又抱着他哭。
張谷春憐惜他的才華,斥其言行,又後悔收了這個徒弟,在他被母親帶着登門道歉時,砸了茶杯讓他滾,梁思原甚至沒有多留一秒,一句話也沒說,扭頭就走。
他就那麽混了一年,成績一塌糊塗,還會畫一些畫,但全是一些亂七八糟,毫無章法的東西。
小時候的靈氣不見了,每天也不跟任何人說話,除了悶在房間裏看雜書,就是去打拳或者打架。
所有人都對他失望至極,母親除了憤怒的斥責再沒有對他說過任何話,逃學成了家常便飯,周圍的同齡人也都對他避之不及。
可直到那天他一身傷的回來,那個女人對他笑着,毫無芥蒂地給了他五顆水果糖。
把他從絕境中拉出來的人,當着他的面受人侮辱,他卻什麽都做不了。
梁思原呼吸越是沉重,人越是瘋狂,眼神中的陰鸷越是壓抑不住,汗水順着肌肉滑下來,一雙眼睛紅得像在滴血。
直到擊打聲終于停下,他撐着圍繩緩過幾秒,摘下手套,披上衣服離開了拳擊場。
西平胡同躺在一片黑暗中,敞開着自己,夜色寂寥無聲。
孟清的院門裏還亮着燈,梁思原走過去,敲了幾下,腳步聲很快響起來,低低的,趕得很急促。
拉開門,人在月光下像一塊溫潤的白玉,散發着瑩瑩的光。
梁思原仿佛一只捕獵歸來一無所獲的野獸,血絲密布的眼睛發脹,在孟清驚訝的眼神中,逼得她退了一步,喉嚨喑啞,“清姐……”
“你這是怎麽了?”從一瞬間的恐懼中回過神來,孟清問:“不是跟同學去吃飯了嗎,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快進來。”她下意識地扶了下他的胳膊,察覺到什麽,擡手摸摸他的額頭,驚訝道:“怎麽這麽燙,你發燒了。”
孟清不知洗過什麽,手很涼,帶着水潤的潮意,手背抵在他額頭的觸感很舒服,像夏日裏喉嚨焦渴時,貼在臉上晃着碎冰的蘇打水。
梁思原屏了呼吸,壓抑胸口的悶痛。
“沒事。”他扯起一個笑,覺得不能再靠近了,便退回到門外,“昨天淋雨的關系吧,回去吃片藥就好了。”
孟清想說什麽,梁思原說:“太晚了,清姐,你早點休息。”
“等會兒。”孟清裹了裹身上的針織外套,關上門追出來,“我跟你過去看看,你家裏有體溫計嗎?”
梁思原沉默,孟清以為他是太難受了不想說話,便走在了前面,到了家門口,梁思原把鑰匙給她,由她開了門。
找出體溫計遞給他,孟清去廚房裏燒了壺熱水,出來翻了翻藥箱,問:“還有感冒藥嗎?”
梁思原點頭,從茶幾的側邊摸出一板藥。
孟清拿過來看了一眼,又低頭找到一旁的盒子看了看說明,皺起眉,“你吃過這個嗎?”
“昨晚回來吃了兩片。”
“你沒看日期嗎?”孟清眉頭擰成個疙瘩,看向他的眼神裏帶責怪,“已經過期三個月了。”
“……沒事。”梁思原吐出一口氣,“不長。”
“什麽沒事,這是藥,萬一吃出問題怎麽辦?”孟清很緊張,“量完看看多少度,不行我們就去醫院。”
梁思原沒說話,到了時間,拿出體溫計看了看,三十八度二,還好。
孟清看完,板着臉給他倒了杯熱水放在桌上,“你待着別動,我出去給你買點藥。”
“不用,太晚了,藥店都關門了。”梁思原拉住她的衣角,“我體質好,睡一覺捂一捂就沒事了。”
“不行。”孟清嚴肅道:“你在這兒等着,別睡着了,我很快就回來。”
梁思原攔不住,看着她拿着鑰匙出門,向後一靠,攤在沙發上放空。
衣服還帶着燒烤攤上的煙熏味兒,從拳館出來又出了一身的汗,梁思原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起身上樓去沖了個澡,讓燥熱的身體冷下來,換了身幹淨的衣服,總算覺得好受了一點。
回到原位,他捧着杯子喝了幾口孟清倒好的水,安安靜靜地等着。
大概半個多小時之後,孟清終于拎着一個塑料袋回來了,到廚房裏給他沖了一袋沖劑。
“發燒了還洗澡,頭發也不擦幹。”孟清把杯子遞給他,“先把藥喝了,膠囊吃兩粒,藥店的人說如果早上還不退燒的話就得去醫院。”
梁思原乖乖接了杯子,第一口試水溫只嘗了一點。
“苦嗎?”孟清拿了條毛巾蓋在他頭上。
梁思原喉嚨有些發緊,“不苦,甜的。”
孟清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從口袋裏掏出一小包糖放在桌上,“我還給你買了這個,看來用不上了。”
“沒有。”梁思原很快說:“我喜歡吃糖。”
孟清笑了下,“那你留着吃吧,不過糖也不能多吃,會蛀牙的。”
這種語氣太像是對一個小孩子了,梁思原臉上一臊,悶悶地嗯了一聲。
吃完藥,孟清順手把杯子拿去洗了,回來對他說:“漱漱口去睡吧,你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沒。”
“有不舒服一定要跟姐姐說。”
她眉宇間盡是擔憂,梁思原坐在沙發上,點了點頭,因為發燒而混沌的大腦浮浮沉沉,心裏翻滾的濁氣卻平靜了一點,竟覺得生病也沒什麽不好的。
至少,他可以對她的關心表現得更坦然一點,因為人的虛弱,他無需再擔心分寸,甚至因為他的年齡,讓他可以在這時候,任性地去讨要一些特權。
“清姐。”梁思原擡頭看着她,聲音因不确定而放低,“你能不能,多陪我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