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 第39章 38、與神對話
◇ 第39章 38、與神對話
席宴山的實驗室建立在北郊的一個廢棄園區,戰前經濟繁榮時期,星郡的郊區開設了很多工廠,大都因戰争倒閉。這些園區也因此被廢棄,成了荒無人煙的鬼城。
駛進園區後,道路一片漆黑,有種鬼影重重的陰森感。
倒黴的9731也被應逐帶了過來,應逐需要他的黑客技術破解門鎖,也許還有機關。
抵達實驗室後,車輛全部停下,下車列隊等應逐指示。
應逐眼睛看不見,又虛弱,只能坐在車裏進行指揮。
他通過耳機下指令:“1、2小隊分別圍堵左右側,3小隊往後方包抄,那裏還有一個後門。”
所有人四下分散,很快就密不透風地将整個實驗室基地包圍起來。
幾乎是9731入侵門鎖系統的同時,實驗室裏的席宴山就察覺到了。他回頭看向桌上的顯示器,又打開了他安裝在實驗室外部的監控視頻,發現自己已經被徹底包圍。
他走到一個操作臺,摁下幾個按鈕。
同一時間,實驗室的外牆突然探出無數槍管,對着牆邊的包圍圈。
應逐雖然看不見,但是聽覺靈敏,直覺強烈,精神也高度集中,立刻察覺異動,通過對話機說道:“全部往後撤離十米,離開射程範圍,找射擊死角。”
衆人聽令撤離,但是整個包圍圈依舊完整又嚴密。
9731還在嘗試破解門鎖。
應逐問:“怎麽樣?破解開要多久?”
9731滿臉是汗,要不是監獄長給的減刑承諾,他是真心不想來這種地方,真槍實彈的大場面,太吓人了。
他說:“這個門鎖比上次我破解的那個複雜,我要在那個基礎上升級一下,大概要半個小時左右吧。”
應逐:“知道了。”
接着他又下指令:“4小隊按計劃放置炸彈,等通知引爆。”
接下來就是等待。
過了沒多久,陳秘書突然遞給他一個平板。
應逐:“這是什麽?”
陳秘書:“突然進來一個視頻邀請,我接起來看了下,是席宴山。”
畫面上只能看到席宴山的背,他背對着攝像頭,手裏擺弄着一些培養皿樣的東西,還在繼續搞他的實驗。
然而應逐看不見,他直接開口:“席宴山,你已經被包圍了,最好快點把岑諧放了。你知道以你的影響力,我不能拿你怎麽樣,你沒必要抵抗。”
席宴山:“但是你要毀了我的實驗室,你已經害死了祝星一次,就那麽不想讓他活下來嗎?”
應逐提醒他:“對祝星開槍的人是你。”
席宴山:“如果不是你,我怎麽會沖他開槍?與其看着你折磨他威脅我,不如我給他個痛快。”
應逐:“反正他還能再複活是吧?”
席宴山沒說話。
應逐:“克隆實驗是嚴令禁止的。”
席宴山手上動作頓住,片刻後才說:“那是因為事情沒有落在你身上。如果現在岑諧死在我手裏,你還會阻止我的研究嗎?”
岑諧死了,應逐只是想想這個可能,心口就痛得發麻。心裏不可遏制地升出恐懼,怕席宴山這個瘋子真的會對岑諧痛下殺手。
他很快又冷靜下來,不會,席宴山不會殺岑諧,他還要拿岑諧的異能做研究。
不過他還是怕刺激席宴山,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就這樣,他在心裏曲折了幾個來回。
這時,席宴山又說話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在想我還要拿岑諧做實驗,肯定不會殺他。”
應逐微微動了動頭,保持沉默。
席宴山:“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實驗室被你毀了,我要怎麽拿他做實驗?所以我還不如幹脆殺了岑諧,看你面對同樣的情況時,會不會跟我站在同一條戰線,甚至幫我保住實驗室,求我幫你‘複活’岑諧。”
應逐:“那不是複活!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
席宴山有些激動:“怎麽不是複活?那就是他,一樣的基因!一樣的思想!他記得我們所有的過去,你憑什麽說不是?”
應逐:“如果你真的當他是祝星,你怎麽可能會對他開槍。”
席宴山沉默了。
許久後,他說:“我是被你逼的。”
應逐:“你知道那不是他,你這麽多年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席宴山沒有理會這話,而是看向旁邊的鐵籠,岑諧已經被他釋放麻醉氣體迷暈過去。他收回視線,說:“你和岑諧還是走到了一起,真是浪費。”
應逐沒有明白他的意思:“浪費?”
席宴山:“只有高階的omega才能生出優質的alpha和omega,你們兩個S級omega在一起幾乎搞不出孩子,這不是浪費嗎?”
應逐:“......”
他大概明白了席宴山的思維,譏諷地問:“這算什麽?基因篩選?”
席宴山:“人有義務保證優良基因的傳承。”
應逐:“可我覺得alpha和omega都是人類進化滞後的表現,連生理都無法控制,算不上優良基因。”
席宴山:“你自己就是omega。”
應逐:“我是什麽并不會影響我的判斷。”
席宴山:“我有時候覺得你不像人,有時候又覺得你比任何人都像人。”
應逐:“這句話同樣送給你。”
席宴山不跟他讨論這個,又說:“如果我的想法能夠實現,那麽人在某種程度上就可以獲得永生,你不要告訴我你不向往永生。”
誰能經受永生的誘惑力?
古往今來,從不缺少求長生的人。
應逐表情很平淡,一點都沒有對永生的向往,說:“我确實不向往永生,也不覺得人應該活得那麽久,那會造成社會和文明的僵化。社會的進步本來就是在下一代人對上一代人的反駁中完成的,而有些人到死都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比如說你。”
席宴山:“應逐,你有沒有想過?人類其實是被自己的壽命限制住了。你應該聽說過很多人大器晚成吧?這種人開悟晚,卻後勁足,但是壽命限制了他們的發揮,他們還來不及更上一步,就要面對衰老和死亡。”
“壽命同樣也限制了科技的發展,如果人可以永生,人們可以有近乎無限的時間去完成正常的人盡于一生無法完成的事。人們不再計較試錯成本,也有了更高的容錯率,你覺得你有權利剝奪他們的權利嗎?”
應逐:“在這個社會,人們被各種各樣的東西劃分出了階級,性別、財富、異能、等級。唯獨在死亡上,人類能實現最終的平等,可你現在要打破這種平等。”
“從舊的不平等到新的不平等,該如何過渡?你有想過嗎?”
“我告訴你會發生什麽。首先這項技術會被政府壟斷,高精尖科技的滲透法則是自上而下,接下來這項科技也許會落到富人階層。如今社會階級已經足夠固化,而這種科技會讓這種情況愈演愈烈。”
“富一代可以永生為家族保駕護航,由富二代犯錯産生的階級流動消失,寒門子弟更難出頭,貧富差距會拉得比現在還要大。到時候社會結構接近奴隸制,普通人民淪為生産資料,人權沒有保障。”
“最後為了得到更加持久耐用的奴隸,富人會選擇将永生技術普及全人類。而那樣的話,地球很快就會人滿為患,到時候是讓人們絕育,還是進行人口清洗?哪些人有權利選擇是否生育?哪些人又該為了人類的未來犧牲自己?”
“我們這個社會的性別已經夠多了,omega的處境本來就不好。而當生育需求降低之後,地位本來就低的omega,社會地位會再次呈斷崖式下跌,首當其沖還是底層民衆。”
“還有,人類永生是否意味着基因停滞,不再因更疊而進化。那地球上其他生命呢?比如細菌,比如病毒。不再進化的人類基因,要如何适應不斷變化的生存環境?”
應逐:“也許以後人類真的能實現永生,但那需要太多條件來支撐,肯定不是在我們這個時代。”
他從各個角度一一進行辯駁,席宴山見他如此油鹽不進,終于憤怒地轉身,然而他看到應逐後,又頓住了。
他看着應逐眼睛上纏着的紗布,許久沒有說話。
漫長的沉默後,席宴山問:“你這麽肯定?”
應逐:“我就是肯定,因為我是先知。”
先知這個詞讓席宴山慢慢扯出一個不懷好意的,嘲諷的笑,他眼睛緊盯着應逐眼上蒙着的紗布。那是一種降維的注視,像神祇看着苦苦掙紮而不自知的可憐蟲。
此時他比應逐更像一個先知,似乎已經知道以後會發生的事。
片刻後,席宴山問:“先知,如果你對自己看到的未來不滿意,會試圖改變它嗎?”
應逐毫不猶豫:“不會,我看到的事肯定會發生,沒有人能改變。”
席宴山似乎覺得事情變得很有意思,喃喃道:“是嗎?”
應逐也察覺到他的語氣有些怪異,下意識地側了側耳朵。
席宴山:“我們就來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像你說的這樣。到時候你就會知道,從本質上來講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應逐沒聽明白,也看不到席宴山的表情,卻因他的語氣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他微微偏了偏頭,問:“什麽意思?”
席宴山沒理他,起身打開門走到籠中,把一個電極片貼到岑諧的太陽穴後方,也就是植入人工海馬體的地方。然後連接電腦,在上面手速極快地操作着。
應逐什麽都看不見,是陳秘書俯到他耳邊,告訴了他席宴山在做什麽。應逐立刻呼吸不穩,焦躁地問:“你在對岑諧幹什麽?”
席宴山沒說話,只是看着電腦屏幕上的進度條。
20%......
30%......
40%......
這時,在門口破解門鎖的9731終于說話:“好了!”
随着他話音落下,那扇沉重的精鋼防彈門終于打開了。
應逐立刻從車上下來,他臉色慘白又冷冽,在陳九的攙扶下指示道:“3小隊守好後門,1、2小隊跟我進去,4小隊原地待命。”
全部部署好之後,應逐帶着兩隊人進了實驗室。
席宴山從監控顯示器上看到正在逼近的人,臉上波瀾不驚,轉頭繼續看向進度條,
60%......
70%......
80%......
腳步聲紛雜而至,人群從入口處湧出,進度條也終于沖到了100。
“拿下!”應逐暴喝一聲。
确認現場情況後,人員迅速散開,密不透風地将大廳中央的鐵籠的席宴山團團包圍。
席宴山出乎意料地沒有抵抗,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被上前的人控制住後還是一臉淡定。
陳九已經快步進入籠中,查看岑諧的狀況。
應逐問:“岑諧沒事吧?”
“看起來沒事,就是昏迷了。”陳九從籠子裏出來,把他扶了進去。
應逐開口叫他:“岑諧,醒醒。”
仿佛有感知似的,聽到他的聲音,岑諧就睜開了眼。他呆滞的木偶般,一瞬不瞬地看着應逐,眼淚順着眼尾滑落,不是成滴,而是成串地往下掉。
應逐看不見,只能上手摸:“岑諧,你沒事吧?他到底把你怎麽樣了?你說話。”
岑諧終于開口:“我沒事。”
他一直盯着應逐的眼睛看,然後越過應逐,看向他身後的席宴山。
應逐聞言松了口氣,讓他跟陳九出去,說:“快出去,這個實驗室不能留,要全部炸毀。”
“不行!”岑諧下意識地出聲制止他,聲音着急到有些尖利。
應逐轉頭朝着他出聲的方向,問:“怎麽了?”
岑諧穩了穩神,看着他一言不發,大腦極速運轉。
應逐又問了一遍:“怎麽了?”
終于,岑諧找到了合适的對策,他問:“你知道實驗室裏都是什麽嗎?”
應逐:“我知道,都是祝星的克隆體。”
岑諧:“是人。”
應逐沒說話。
岑諧:“應逐,我不懂什麽克隆體,但是我在這裏待了一整天,我看着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最小的那個才四歲多。”
應逐吐了口氣,他和岑諧都是在戰火中存活下來的,敵人自然是沒少殺,可是敵人和人,本身就是兩種概念的東西。
克隆實驗之所以嚴令禁止,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倫理問題。克隆體算不算自然人?有沒有人權?遇到現在這種情況該怎麽辦?
應逐之所以不讓4小隊的人進來,是不想讓這些放置炸彈的人知道自己炸毀的是什麽。
岑諧:“席宴山的實驗室現在還不能毀掉,再等等,好嗎?”
應逐遲疑,情感上他也偏向岑諧的建議,但是理智上,他知道這個實驗室的存在就是隐患。
岑諧:“我會讓陳九找人把這裏看守起來的,這個秘密絕對不會流傳出去,席宴山也沒機會再進來,我保證。”
應逐還是沒有松口,和他對峙着,沉默着。
岑諧:“應逐,求你了。”
許久之後,應逐終于松動,說:“好吧,你一定要看好這個實驗室,裏面的情況不能傳出去,外面的人也不準進來。”
如祝星之前所說,這些克隆體本身也存活不了多久……吧?
可是岑諧說最小的那個才四歲多?具體生長周期是多少?席宴山真是個變态。
這次是秘密行動,席宴山又身份特殊,海馬科技影響力太大,應逐一時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想了想,他還是決定保密,一旦席宴山的研究公布出來,恐怕會有不少人願意出來保下他,讓他繼續研究。
岑諧知道他的顧慮,說:“我會看好席宴山的。”
行動結束得順利,收隊後,應逐帶着席宴山撤離,留了陳九在這裏守着實驗室。
回去的車上,岑諧抓着應逐的手,沒怎麽說話。
應逐看不見,所以不知道這一路上,岑諧一直看着他被紗布蒙起來的眼睛。
祝星直接把應逐接到了席宴山給自己建的療養院,給他看眼睛,這裏配了醫療團隊,幾乎可以代表星郡最高的醫療技術。
應逐配合着又做了一些關于眼部情況的檢查,折騰到很晚,岑諧一直陪着他。
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他聽到岑諧和祝星在遠處談論着什麽,聽着兩人的語氣都很急。距離太遠,應逐的聽覺變靈敏了也還是聽不清。
他問:“你們在吵什麽?”
岑諧走過來,說:“沒吵,我們只是在讨論你的病情,祝老師在想辦法聯系戰地醫院的醫生,詢問當年你用過的那個特效藥,也許對你的眼睛有效。”
那個希望太渺茫,但是應逐沒有打擊岑諧,他擡手摸了摸臉上的紗布,嗯了一聲。
岑諧:“我明天要出去一趟,有些事交代陳九,關于讓他看守實驗室的。”
應逐點點頭:“知道了,你要跟他說清楚,這個實驗室一定要看好,絕對不能走漏任何消息。”
岑諧:“你放心。”
祝星很快就帶來了消息,說聯系到了戰地醫院,那邊會安排飛機送藥過來,最快明天晚上就能到。
晚飯後,岑諧帶着應逐到花園裏散步,此時已經入秋,晚上有點冷。
從實驗室出來後,岑諧的話就一直很少,應逐猜他是為自己的眼睛難過,并沒有想太多,只是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
這個地方據祝星說,是席宴山專門建來給他療養用的,應逐估計這裏景色很好,可惜他看不見,只能聞到清新的草木栖息,以及夜風送來的桂花香。
岑諧帶着他走到一個涼亭坐下休息,夜間的蟲鳴和鳥叫讓四周顯得很靜谧,應逐聽力變得很好,甚至還聽見了貓叫。
兩人坐下後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岑諧突然起身走出兩步。
應逐問:“怎麽了?”
岑諧走回來:“我發現一根貓咪的胡須。”
應逐:“那個有什麽用?”
岑諧:“貓胡須可以許願。”
他把那根細絲送到應逐手裏,說:“這次給你許。”
應逐問:“你許過了?”
岑諧:“是啊。”
應逐捏着那根貓胡須,問:“你信這個?”
岑諧沉默着,半晌後才說:“現在不信了。”
應逐:“為什麽?”
岑諧看着應逐蒙着紗布的眼睛:“不靈。”
他聲音沙沙的,配上四周泠然的風,讓應逐聽出了一點凄怆和哀傷。
應逐笑了:“那你還讓我許。”
岑諧也笑了笑,沒說話。
應逐雖然不信這個,但也不想浪費岑諧的好意,他捏着那根貓胡須,說:“那我就許願,希望你永遠健康平安。”
岑諧握住了他的手,沒說話,唯恐什麽只字片語擊破此時的寧靜。
應逐看不見他的表情,微微轉了轉頭,問:“你怎麽了?”
岑諧:“我沒事。”
天上月亮那麽大,他靜靜地看着應逐。
我想這樣牽着你的手,回到方舟,回到校慶的那個夜晚,我要和你躲在學校劇場舞臺的天鵝絨帷幔後面。
我們靜悄悄的,不要被命運發現。
【作者有話說】
下章就是兩小只的回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