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林嘉南的葬禮辦得很倉促,墓碑上他的黑白像是寧淺淺親自選的。照片上的少年眉清目秀,淺淺的笑着,目光柔和。這是他當年貼在準考證上面的照片。
來了許多老同學,他們都同情的望着她勸着她節哀。她穿着黑衣服,用親人的身份站在林叔叔身邊為他答禮。就在葬禮将要結束時,她才看到蔡傅。他穿着黑色的西裝,打着黑傘,在碑前獻了一束白菊,然後說:“兄弟,走好。”然後離開時傷勢要拍寧淺淺的肩,她不動聲色的躲了過去。然後躬身跟他說:“謝謝。”
他怔了怔才收回手,站在夏木身邊。
葬禮結束賓,宋昭然與江楠他們沒有離開,靜靜站在一旁等她。因為她太過冷靜,冷靜的讓人害怕。宋昭然說:“淺淺,天快要下雨了,我們下次再來吧。”
寧淺淺的目光終于在碑前那張照片上移開,朝他們輕輕的笑了笑:“我想在這兒多陪陪他。你們先回去吧。”
宋昭然見她态度堅決,也沒辦法強迫,只好妥協,“那你早點回來。”
走出墓園,溫凡仍看宋昭然愁眉不展,扶了扶她的肩說:“沒事的。”他用眼示意了一下不遠處的,那個男人就站在那大榕樹底下。
宋昭然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神色,那個男人看上去明明很在乎她,可為什麽選擇那樣的方式傷害她呢?
蔡傅和寧昭然她們隔了幾步遠,明顯有些心事重重。夏木叫了他好幾聲,他都沒有反應過來。她以為他是太過傷心,有些不安的瞅着他,“呃……教授,節哀順變。”
蔡傅牽了牽嘴角,點頭。
蔡傅自己有開車過來,順道可以送夏木。而其他人搭溫凡的車回去。
夏木系好安全帶,擡起頭正看到側面有一個黑衣女子似乎在盯着她。那女子全身裹得很嚴密,連頭發都包在黑頭巾裏面,鼻梁處搭着一幅大大的墨鏡,像招募的又不像。
夏木扯了扯蔡傅的袖子,“教授,那個女人怎麽老盯着我們瞧?”
蔡傅擡眼望去,眸光忽閃了一下,然後笑着搓了搓夏木的頭發:“估計是看上我這車了吧?”
夏木暗道這人可真是臭美,在S市名車如雲的地方,他一破标致,還敢說遭遇人觑觎?他可真有勇氣。
寧淺淺曲膝坐在墓前,手指細細摸挲着照片上的人。那種感覺特別不真實,一個如此鮮活的人不過僅僅幾天變成了一捧骨灰,只剩下一張毫無生命氣息的黑白照片,感觸不到一絲溫度。她坐了将近一個小時才離開。
從墓園出來,她直接去了林家。林叔叔一夜之間兩鬓已斑白,他坐在沙發上,抱着林嘉南的相片,一直沒有說話。她在玄關處輕輕喚了一聲:“叔叔。”
他反應了很久地擡起頭來,那雙眼定擱在她身上許久,才阖了阖:“淺淺,你怎麽來了?”
客廳很亂,幾只大箱子打包的全是林嘉南的東西。她跑到他以前住的房間去,裏面除了一張床,所有東西都清理空了。寧淺淺心底湧起一股不可言明的恐慌,那種感覺就像有一塊巨大的橡皮擦在一丁一點的清除屬于某個人的痕跡與記憶。對于一個剛剛離世的人來說,何其殘忍?
“叔叔,你要搬家嗎?”
他仿佛知道她話裏的意思,輕飄飄地說:“阿南這些東西留在這裏只會憑添念想而已。”
寧淺淺慌了,“叔叔求求你不能這樣。”
“淺淺,不要說了。”林叔叔疲憊的閉上眼,他只要一看到這些東西,心裏的罪惡感與愧疚就如同鐵鏈似的将他勒住。他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從來沒有認真關心過自己的兒子。他和妻子離婚之後,醫生說,如果提早幾個月帶他來看,或許有50%的機會痊愈,但現在白細胞已經急速擴散,治愈的機率只有1%。這無疑是個晴天霹靂!
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罪人,他是殺死兒子的間接兇手。
寧淺淺離開林家時,手裏抱着一只小箱子,裏面全是林嘉南平時愛擺弄的小玩藝,還有一些當年他們穿街走巷掏來的小東西。每一件都有一段珍貴的記憶,她不舍得丢。
小區花園的秋千還在,在風中輕輕的蕩着。她站在不遠處,仿佛看到當年的自己和林嘉南。她坐在秋千上舔冰淇淋,沁涼入肺。林嘉南雖然嘴裏嘀咕着不情願,但還是一下又一下将她蕩到老高。
她在心裏默默地說:“林嘉南,我把我的新年願望送給你!我不會再讓你擔心了。”
枝桠間有強烈的陽光刺進來,她生生将眼裏的淚意逼退。
寧淺淺托了寧昭然在學校附近找了房子,一開始宋昭然不願意,但她不想再依賴別人,态度很堅決。那是一套老式公寓,地段挺好,環境也不錯。房東是大學城退休的一對老教授,每天八點準時放京劇,比打鳴的公雞還要準時。
公寓自帶了不少家電,雖然舊了些,但還能用。她添購了一些日用品就搬進去了。
容榷和宋昭然說要為她慶祝喬居之喜,帶了幾支紅酒還打包了一些菜過來。因為沒有桌子,只能把餐布墊在地上,席地坐在地上吃。
容榷抱怨說:“怎麽就這麽寒碜呢!我們又不是小日本,腿都麻了。”
宋昭然白了他一眼:“你怎麽這麽多話,你小資,你小資怎麽不把你那套紅木全套桌椅全部搬過來?”
容榷不吱聲了,喝了幾杯才對寧淺淺說:“我說真格的。你還得繼續看醫生,治療心理疾病講求的是循序漸進,忽然停了的話,潛伏性很大,如果有什麽誘因暴發,那可比上次都會嚴重。”
寧淺淺雖然能較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緒,但仍不能代表她已經痊愈。心理疾病的潛伏周期很長,不容易根治。在大學時也有開設關于心理方面的選修課,她曾上過幾節,也略懂一些皮毛。
“那如果請容醫師作我的心理輔導,需要預約嗎?”寧淺淺半開玩笑的語氣說。容榷是個不錯的心理醫生,他是最了解她病情的人。況且,她也不希望再一次将內心赤裸裸的剖開,呈現在日光底下供別人分析,揣摩。
容榷咳了一聲:“雖然本醫師針對的是高端病人,但偶爾行行善也是可以的。”
宋昭然冷哼一聲:“不要臉。”
寧淺淺突然想到一個很久就想問的問題:“容榷,你為什麽要在S大扮演宮深長?”害她差一點以為撞到鬼。
“我是S大特約的心理輔導師。”容榷突然來了這麽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寧淺淺不解,這跟他扮宮宮有什麽關系?
容榷神秘一笑,而後又抽拉着臉:“同學你都不知道,S大的學生心理素質很強悍,我在那坐鎮三個月,既然沒有一個人上門心理咨詢。這也太不給我面子了,我可是在美國拿到碩士學位的心理師耶!”
宋昭然認為他前綴實在太拖沓啰嗦,于是利索的接了話頭:“他裝神弄鬼吓那些膽小的同學,好讓別人以為自己精神失常,然後去找這不靠譜的醫生看病。”
寧淺淺無語了,原本是唱得這一出,真是夠商業的。
他們呆到九點才走,寧淺淺打起精神将他們送走,才疲憊不堪的癱在床上。
其實她早就看出來了,宋昭然和容榷怕她太難過做傻事,才故意找借口過來陪她說話喝酒。但她不會那麽傻了。她會好好的,好好的過日子,好好的吃飯、睡覺、上課。
把從林家帶來的東西擺在舊式的壁櫃裏,然後也沒洗澡,裹着被子就睡。但奇怪的是她在夢中并沒有看到林嘉南,而是夢到自己飄在半空中,數着寧家老宅子裏她種的那些野薔薇花。可她總數到99,邏輯變得很混亂……
第二天在高亢的京腔中醒來,然後開始打掃衛生,地板擦了一遍又一遍,衣服被子洗了一次又一次……樓下的老太太終于忍不住,探出頭來問:“姑娘,你這是有什麽事嗎?”
她想老太太覺得她是在清理兇殺現場,才會這麽賣力。
但她不想閑下來,一空閑就會覺得自己懸在空中,那種随時要飛離出去或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覺很可怕。她此刻才深切的體會到了她還是一個病人,會随時失控,做出些有違常理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