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她按住心口的位置,不停的搗,但疼痛依舊在心間梗桎不去。容榷去給她倒熱水,她如同孤魂一樣走出醫院。眼底早已模糊,一條一條呈現出的只有扭曲的過往。爺爺爸爸叔叔母親一個接連一個離她而去,然後是林嘉南。她的心如同荒涼的萬頃沙漠,之前的美好不過是海市蜃樓。無法掌控的乏力感如同巨石一般壓在心口。
她如同孤魂一般橫穿馬路,車影呼嘯而過,在氣流中留下一掠剪影,喇叭聲混亂不堪。而作俑都的她卻渾然不覺。直到有人大力将她拽回去。
她在路口垂着頭呆呆的站着,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将手抵在那個沉默的男人的胸前,淚水經過一層又一層布料,滲入皮膚。她沒有哭出聲,像是最悲恸的姿态來控訴命運的憤怒與殘酷。
藺沈僵硬地站着,不敢伸手碰她。
待她重新回到醫院時,林嘉南已經送進重症病房。醫生說他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情況很不樂觀。
她在加護病房外站了許久。目光慢慢堅定,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冤有頭債有主,這一切的一切,她都要一一讨要回來。
就在她回醫院之前,在那個路口,藺沈捂住腹部,指縫裏面滲出大量的血,路過的行人都吓得奪路而逃。
那一刀刺過來時,他甚至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她手勁不夠,捅得不深,而她卻幫助她往裏面推進了半雨,然後淡聲說:“既然任性夠了,就回來。”
寧淺淺漠然的看着迅速湧上來的血,手指卻在顫抖:“我不會回去的。你不要怪我,這是你欠我的。我最恨欺騙,可你連爺爺去世的消息都瞞着我,連他最後一面都不讓我見到。阿南的事情你也是早已經知道的吧,你怎麽那麽卑鄙無恥?連一個将死的人都不放過?連別人一個小小的心願都不願意成全!你真的很可怕,自私殘酷無情,活該你沒有親人,活該你被抛棄!”她眼角浮起一層恨意與濕潤。
“寧淺淺,你憑什麽認為我知道的事就一定要告訴你?”他目光漸漸陰沉,風雨欲來:“協議上好像也沒有這條。自私冷酷無情這一項,誰也比不過你。”他沒有給她辯解的機會,轉身離開。即便是身上有傷,腰杆也是挺直的。
其實那點傷對他來說不算什麽。從懂事以來,他所生存的環境就是這個世界的陰暗面。血腥暴力是家常便飯。肉體上的痛算什麽,還不如幾句刻薄的話有殺傷力。
他活該被抛棄。
像他這樣一身罪孽的人,的确沒有資格去擁有美好的東西。
林嘉南昏迷了數天,今天忽然清醒過來,精神格外的好,竟然還能下床。但主治醫生得知這個情況卻沒有釋然,而是嘆息着搖頭,“如果他有什麽未了的心願,那就趕緊些辦吧。”
林叔叔當場痛哭出聲,這個滿臉滄桑疲倦的父親,第一次被命運打倒,壓低了頭。
寧淺淺在病房外穩定好情緒,才推門進去。林嘉南已經換下了病服,清瘦的臉龐滿是熠熠的神采,他白襯衫上有風的味道。而風是任何人任何東西也挽留不住的。
“小寧子,今天天氣真好。我們去約會吧。”
她偷偷擦去臉上的淚跡,笑着挽起他的手,“好。”
林叔叔在門外,林嘉南與他輕輕擁抱了一下,“爸,你放心,我會好好的。謝謝你,一直沒有放棄我。”
林叔叔只是不住的點頭,眼睛憋得通紅,也沒有讓眼淚流下來。
在公車上,林嘉南把頭靠在她肩膀上,嘴邊有安靜的笑容:“你的肩膀沒有肉,不舒服。”
寧淺淺将肩膀撤開了些:“要不,你靠我腿上,那裏肉多。”
林嘉南卻近抵着她肩膀不放,“我一大男生怎麽能趴在女生的大腿上?很猥瑣好不好?”
“放心吧,你一臉正人君子像,沒有人會以為你在耍流氓。”
林嘉南呵呵的笑,眉眼柔和的像打了一層柔光鏡。她眼底一熱,忙仰起頭,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脆弱。
他們先到游樂園去坐摩天輪。這個如同方型的盒子的東西帶着他們一節一節攀高,視野漸漸開闊,升到最高時,整個城市盡收眼底。籠罩在灰蒙中的高樓大廈,一如她現在的心情。
前面的情侶在親吻,聽說當摩天輪升到最高點時和心愛的人親吻,就會永遠在一點。不知這個浪漫的有些自欺欺人的謬論是誰說出來的。原本在摩天輪你侬我侬的戀人,一走出這個摩天輪這個游樂園,立刻分道揚镳的人大有人在。幻想給了我們太多美好,而所謂美好,就是難以實現的才會稱之為美好。
當年他們也曾傻傻的随同大流,以後一吻就會許下天長地久。
正走神時,額上一熱。林嘉南的唇輕輕貼在上面,長睫毛覆下一片陰影。許久他才放開,輕輕淺淺的笑,“我把我的新願望送給你,好好對自己。”
她別過頭去,反射過來的太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
從摩天輪下來,他們開始長久的沉默。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一直緊緊抓住她的手,然後一直走出游樂場。面對川流不息的車流,卻不知道何去何從。有些東西太過沉重,而時間越來越擰緊,她連笑容都難以維持。
上午還風和日麗的,傍晚卻下起了雨。沒有火燒雲,也沒有晚霞,林嘉南顯得很失落。幸好過了一會,雨停了。他們坐在上次喝啤酒的地方,望着遠處雲層,有幾條光線從雲層裏漏出來,很漂亮。
林嘉南孩子氣的說:“那些是佛光嗎?是來接我的嗎?”
寧淺淺呼吸一窒,“阿南……”
林嘉南的雙眼純淨透澈,清亮的沒有一絲陰影。其實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他比他們任何一個都要來理開朗豁達。
她再也忍不住扭過身抱着他失聲痛哭。
林嘉南拍着她的頭:“小寧子,我捱得很辛苦,死亡對于我來說是一種解脫,所以我一點都不害怕也不難過。只是,小寧子,我放心不下你。你太傻,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不到黃河心不死。我說服寧爺把你接走時,曾承諾過他要一直讓你快快樂樂的。可是我無能,沒有做到。以後,恐怕我也沒有這個機會繼續照顧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我走了也不會心安的。”
“阿南,你別說了……”
“再不說就沒機會了。”林嘉南的笑容燦爛而耀眼,但又隐隐透着一點傷感:“我一直對你隐瞞了一件事,對不起。這一輩子我欠了珍太多了,所以我沒資格指責她的過激行為。當時我知道是她做的,卻瞞着沒有告訴你,讓你受那麽重的傷害。”
但就因為聽到她因那件事自殺的消息時,他整個人都懵了,然後病情惡化,不得不進行住院治療。
寧淺淺聽到鐘了珍的名字時,手指輕輕一顫不自覺覆在腹部,心底一片濕漉漉的冰冷。
這時天邊光線綻開,似乎要擠開雲層像化蝶般破繭而出。林嘉南輕輕靠在她肩膀上,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最後一個音符終止,他說:“小寧子,我要走了……”
他薄淺的呼吸一絲一絲抽離,直到無聲無息。他阖着雙眼,安詳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說,他捱得很辛苦,所以離開是種解脫。可當再也聽不到他的心跳聲時,她以為死去的是自己。
在這天最後結束的一絲光明裏,上帝帶走了她的男孩。她坐在光茫中,抵靠着林嘉南的輕柔的頭發,卻沒有了淚。有時難過到極致,反而會變得麻木。
身邊的人影如同灰影一樣在兩側掠過,而這個世界唯一的鮮明就是林嘉南面容。
仰頭望天,雲卷雲舒,浮動萬變。
十四歲那年,男孩糾結着表情,狀似不在意地跟她說:“要不,咱倆湊合湊合。反正,就當為民除害。”
十五歲時,他揪開被子嫌棄地說:“穿臭襪子睡覺這麽猥瑣的事你也幹得過來!這麽邋遢,我看你這一輩子都別指望紅杏出牆了。我怕牆外沒人接着,摔傷了我還得墊醫藥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