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在你試圖看穿一個人時,那個人也正如看小白鼠似的看着你。容榷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不停的研究別人的心理,将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而這個江楠算是他碰到過的極少數的意外之一,他能用刻觀感官去揣摸他的心思,卻無法完全看穿他。
“我曾經找人查過他的底,非常幹淨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毫無破綻。”
“這你就不懂了,往往毫無破綻就是最大的破綻。不過我想,他應該不會對淺淺不利。”容榷分析道。
“如果他真安了什麽鬼胎,那這三年來他刻意接近淺淺就有跡可尋了。就依你的說法,他不會傷害淺淺,但難保不會有其它的目的。”
容榷笑容可掬的吹了一記口哨:“現代福爾摩斯小姐,你該不會要以身涉隊揭他老底吧?我勸你還是不要。這些不過是你的推測,根本站不住腳。況且,世上奇人多了去了,也沒規定不能多出幾個奇人不是?或許那位老兄天賦異禀,可惜沒有伯樂指點迷津,所以入錯了門也說不定。”
宋昭然一個水杯砸過去,怒道:“是神也是你,是鬼也是你!你丫怎麽不去死!”
容榷捂住砸腫的額頭,哀怨無比:“更年期的女人真可怕。改明兒,叫你小舅舅把你給正法了。”
溫凡進來恰好聽到這一句,揉了揉宋昭然的頭發,“容榷,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淨知道惹人生氣。”
“瞅瞅這哥兒護短護的,算了,我知道我在這兒沒地位……哎。”裝腔作勢嘆氣,“我走還不成嗎?”
他剛走到門口,溫凡叫住他:“你托我辦的事辦成了。但這确定沒問題嗎?”
容榷嬉皮笑臉扭成一個糾結的表情,小半會才點頭:“我不允許手上有不完美的安全。況且,現在美麗那邊正催促着要報告。如果這個理論能得到絕大部份人的支持的話,這将會是同業中又一個亮點。”
“會不會太操之過急?”溫凡瞥了身邊的小女人一眼,盡管說得陰晦。
“我測試過,各項指數都能達标。應該……不會有問題。”
溫凡嘆氣,他算是被他拉下火坑了。如果讓宋宋知道這事的話,不知會氣成什麽樣子。
容榷走後,宋昭然才問:“你們剛剛談的是什麽?關于淺淺的嗎?”
溫凡笑的一臉無奈,沒力招架她的追問,只好轉移話題:“我們很久沒有共度兩人世界了,不如咱們先去吃個飯。”
宋昭然可沒那麽好糊弄:“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唔……”
纏綿的吻了一會,溫凡用鼻頭磨蹭着她的耳朵,纏綿之極,“今天我們不談這些,我們倆好好呆一會兒。”
聽着他猶如小孩般的撒嬌的口氣,宋昭然的心酥了大半,果真沒再問。
軍區附屬醫院是S市最好的醫院,因為年代久遠的緣故,随處都是郁郁蔥蔥,仍保留着許多國民時期的建築。醫院深處有一幢白色的古樓,離主院區尚遠,仿佛刻意隔成二個世界。古樓有三層,院子前種着桂花樹,正是八月時節,十裏飄香,也恰好沖淡了醫院裏那份沉悶壓抑的感覺。二樓最後一間的病床上躺着一個面容蒼白削瘦的男子,他顯得很單薄,如果不是仍在跳躍的心電圖顯示出他的生命跡象的話,或許都會以為他已經死了。
床尾病歷卡上寫着:林嘉南。
寧淺淺從在玻璃窗外看到林嘉南時,她就開始發抖。她無法抑止那種快要撕裂開來的感覺,猶如無數條鈎子在心髒上刮啊撓。
宋昭然他們退到院子裏。不遠處不經意被人察覺的角落站着一個沉默的男人。他微擡起頭望着那扇門,只是看着。手裏的煙頭幾乎要燒到手,也不曾發覺。
寧淺淺握住門握,握了許久才推開。
漸漸接近,甚至不敢呼吸,怕驚醒他。也不敢走近,怕一走近,發現所看到的一切不過是她的幻境。她無法面對自己,更無法面對林嘉南,不論是愧疚還是悔恨。所以粉飾太平将自己封鎖起來。卻不知,她不過是在掩耳盜鈴,正發生的或發生過的,從來沒有因為刻意眷顧一個人而抹煞一切。
但容榷将她帶到這裏時,我不僅看到自己為自己編造的謊言灰飛煙滅,還看到林嘉南在一點一點的流失于人世,他再不會睜開那雙讓她**的眼睛,也不會再開口說那些笨拙的情話。她看到了生命的不可估量。
命運何其殘忍,讓她背上沉重的十字架,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這個陪伴了她十幾年的鮮活少年,在病情中蝕了容顏,殘了身體。
她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泣不成聲。道歉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口。許久她才說了一句:“阿南,我來遲了。”
這時林嘉南的眼珠動了動,眼皮掙紮了好一會才微微的睜開。目光由煥散到清醒,眼神漸漸染上光彩,若不是他太過削瘦的話,她會以為那個清隽的少年又回來了。
他微微動了動手指,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卻嘶啞的發不出聲。但寧淺淺看出來了,他說的是:小寧子。
她的淚流得更洶湧了,哽咽不成聲。林嘉南似乎費了很大勁才把手擡起來,伸向她。寧淺淺緊緊把這雙瘦骨嶙峋的手握住,俯在他胸前嚎啕大哭,“對不起……阿南……一直一直都是……我的錯……”
林嘉南目光停在她臉上不舍得離開一秒。他的生命就像在倒數99秒的沙漏,死亡的陰影時刻籠罩在頭頂,死神鐮刀已經抵到了喉管。他知道自己沒有時間了。他之所以能捱這麽久,不過是因為還存在着執念。他在等着她。
他輕輕的笑,眼角的淚卻跟着劃落,在白藍相間的套枕上留下一團厚沉的濕漬。
其實在見到她那一刻,他已再無遺憾了。這個女孩是他整個生命最濃烈深沉的色彩,如同一方豔陽,即使孤獨再難堪,仍是他最美麗的豔陽天。
他慶幸自己用最好的時光與她度過,更慶幸她沒有參與他最糟糕的那一段日子,可最終還是讓她看到自己最狼狽的模樣,真是不應該。
佛說:剎那就是永恒。他的永恒常駐心間。即使死亡,也帶不走它的痕跡。
寧淺淺用棉團沾水塗在他唇上,一遍一遍,直到唇色變得濕潤為止。用水潤了喉,林嘉南才勉強能開口說話,第一句就是:“你瘦了好多。”
流淚又蒙住了眼睛,她背過身去,雙手攢成拳狀。許久才轉過身來,眼睛紅腫聲音嘶啞:“你也快成皮包骨了,變成了現成的木乃伊。”
林嘉南低低的笑,謂嘆:“真好。”
這時落霞滿天,天邊燒紅了半邊天。林嘉南的臉上也沾上了許些色彩,鮮活了許多。他癡癡望着天邊的火燒雲,低喃:“真漂亮。”
“你病好了之後,我們去大廣場上看,那時看火燒雲才是最漂亮的。”
林嘉南的眼睛亮了亮,“我們,真的可以一起去嗎?”他小心翼翼的語氣像是貪嘴的小朋友,無辜的讓人心酸。
寧淺淺努力讓淚不流下來,用力的點頭,“還要像以前一樣坐摩天輪。你答應我了,一定要說到做到,不許耍賴!”
林嘉南的眼皮下沉,意識有些恍惚,聲音也變得飄飄忽忽的:“這好像應該是我的臺詞……”
林嘉南的眼睛慢慢合上,心髒跳動指數越來越慢,寧淺淺吓得手腳冰冷,撲身上去拼命按那個紅色的按鈕,聲音已帶着哭腔:“阿南,阿南,你不許黃牛,你剛剛才答應的事,不可以不守承諾……”她牙齒開始上下打架,嗓子眼像堵了一團棉花,“醒過來啊阿南……”
醫生沖進來,她被擠到一邊,她看到他們在他身上插上許許多多的管子,不一會兒轉移進手術室。雖然主治醫生語速很快也很含糊,但她仍是聽到了那四個字:患者病危。
她跌坐在地,護士從她身邊來來去去,或許是這種情況見多了,早已視若無睹。後來容榷扶起她,将她帶到走廊的坐椅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