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到達機場已是八點半,宋昭然乘的那班飛機還是半個小時才能抵達S市。因為來之前沒有用早餐,所以他在機場免稅店裏買了一些面包和牛奶。當她結完帳出來時眼前正好走過去一對男女。女子穿着素雅長裙,很後面看背影很美好;而男子氣質儒雅,很是眼熟。他們在樓道口轉彎時正好露出半邊側臉,竟是許久未見的鐘了珍和蔡傅。
于蔡傅與林嘉南的關系鐘了珍會和他相互認識并不奇怪。只是蔡傅推着行李車,像是剛下飛機的樣子。而鐘了珍親密的挽着他的手臂,兩人有說有笑,這足以說明兩人的關系匪淺。如果鐘了珍和蔡傅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私情,那豈不是給林嘉南扣了一頂碩大無比的綠帽子?
她驟然想起前段日子蔡傅那句莫名其妙的問話。敢情林嘉南不是被藺沈派人動了手腳,而是他得知他們有私情之後,偷偷找了個地方躲起來療傷?那,他會不會想不開?
如果真應了她的猜測,那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真的存在現世報應。三年前他勾搭上鐘了珍背叛了她,三年之後鐘了珍勾搭上了他的兄弟,背叛了他。
就在這胡思亂想的當兒便聽到了航班抵達的信息。她紮在人群裏面緊緊的盯着閘口,一會兒便看出了宋昭然高瘦的身影。她剪了頭發,原本一頭順溜的長直發被剪成了利落的沙宣頭。與她一起出來還是一個男人,不過那男人似乎比她年長許多,三十五歲左右,內斂成熟,給人的感覺就如一塊在身上佩戴了無數年的暖玉,梭角已圓潤光滑,所有光滑都已滲透到玉石裏頭。
宋昭然胫直走到寧淺淺面前,不知為何兩人竟相對無言。良久寧淺淺才吶吶的喊:“宋宋……”語氣像一個委屈手足無措犯了錯的孩子。
宋昭然嘆了口氣,單手摟了摟她,“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溫凡。”
溫凡含笑朝她颔首,相互打過招呼之後,相伴走出機場。外面早有專車在等着,有人接過溫凡手中的行李,必恭必敬的說:“溫先生,您現在是直接回去還是?”
溫凡說:“不着急,先送宋宋去寧小姐的住處吧。”
他知道此時她們一定有很多私話要聊。這無疑是一個體貼細致的男人。
溫凡将她們送到下塌的酒店,輕吻了下宋昭然額頭與頭發,囑咐了幾句話就離開了。
宋昭然一進房間就打電話叫了餐點,然後坐在手掌沙發上,嚴肅的對寧淺淺說:“怎麽會弄成這樣?”
寧淺淺哭喪着臉,“我也不知道。宋宋,你說我該怎麽辦?”
宋昭然在房裏煩躁的踱了兩圈,咬了咬牙,“打掉。”
寧淺淺噎住,臉色頓時蒼白,眼淚頓時在眼底打轉,“可是我……下不了手。”
宋昭然嘆了口氣:“原本我不該摻和你們的事。并且也無權幫你決定孩子的去留。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個孩子生下來,你這一輩子就會和藺沈無形的綁在一起。當然,我只是建議,決定權仍在你手上。”
宋昭然說得沒錯,可想一想親手殺死自己的骨肉……讓她于心何忍?這條尚未成形的小豆芽吸收着她的養份慢慢生長出又小又軟的骨頭,五官,細細的頭發,血與肉與她連為一體……如果她不要他,他就會被攪成一團血水,沖進下水道。
一想到這些,她心痛得無法呼吸。
宋昭然半摟着她,“你知道嗎?我母親也是因為一慈之念把我生下,所以幼年時跟着她颠沛流離,許久之後我才知道原本自己是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女。所以我恨我的母親,與她斷絕了關系。後來父親找到我,把我帶回那個家,但在那個家我受盡委屈與屈辱。就連姓都是跟着奶娘……所以淺淺,因為我明白作為私生子的絕望與不平等,所以才讓你考慮清楚。況且,長痛不如短痛。”
這是宋昭然第一次提及她的家與家人,原來冷靜強悍的她,竟是如此艱澀的身世。
“宋宋,這些我都懂,但是……我真的沒辦法……”
忽然電話鈴聲尖銳的響起,宋昭然接起臉色驟然大變,頓了好半響,才将電話遞過去:“淺淺,你的電話。”
不知道對方講了什麽,只見寧淺淺的臉色越來越白,最後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醒來後已是在醫院,宋昭然憂心忡忡的在旁陪護。寧淺淺雖然暈迷,但眼淚卻沒有停止過,顯然是傷心到了極點。
藺沈在門外站了許久才進去,宋昭然冷冰冰的說:“藺先生,恐怕現在淺淺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您。為了不讓她醒來受刺激,您還是避開一下好。”
藺沈看了病床上的女子一眼,竟罕見的讓了步,“那麻煩你照顧她。”聲音竟又低又啞。
看來他已經知道事情敗露了。
寧淺淺心裏低嘆,或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們注定多災多難。前世修行不足,今世注定緣淺。
寧淺淺醒來後只是默默的流淚,不言不語。漆黑的眼睛裏沒有一絲光亮,一個姿勢能保持一整天。醫生的統一答複就是,休養,或許過段時間就會恢複過來。
宋昭然默默的陪着她,帶她出去曬太陽,甚至讓夏木每天來跟她說話。只是她仿佛一個沒有生命跡象的瓷娃娃,除了流淚,什麽都不會。将一切杜絕在外面。
宋昭然沒辦法,只好找來寧曉,畢竟那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寧曉抱着她失聲痛哭,不論怎麽搖她,她都是一幅呆呆的模樣,沒有半點神采。
醫生說,這是他刺激過大引起的自閉症。況且她之前就有輕微的憂郁症,憂郁加自閉,所以病情更加嚴重。
或許是因為血緣羁絆,以前寧曉心心念念的都是對她的恨和怨,如今看到她削瘦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竟恨不得自己替她受。她以為自己并不在乎這個姐姐,但此時她除了心如刀割外,什麽想法都沒有了。
人就是這樣,但那個人好好時,就只記得那個人的不好;但終于要失去那個人時,心裏念着的都是那個人的好。
寧曉毅然跟輔導班老師請了假,用空閑下來的時間到醫院照顧寧淺淺。這些年獨自住校,讓她被迫學會了很多生活常識,所以照顧起人來并不十分吃力。
清晨推她出去曬太陽,後來太陽有些高了,有些燥熱,寧曉就離開了一會去拿遮陽傘。可回來後,卻只看見一個空蕩蕩的輪椅。
寧曉吓得魂不附體,手腳冰冷。掏了半天才掏出手機,顫着手撥通了藺沈的電話。她糾着頭發哭着說:“藺哥哥……姐……姐她不見了……”
藺沈原本正應酬,一聽到這個消息手中的薄脆小瓷杯的應聲而破,碎片紮入手心,卻渾然不覺痛。他驟然起身,倏地離開包廂。留下一衆人面面相觑。衆人都為藺沈的失态驚異,他個性雖然冷些,但卻極有風度,幾時見過這麽失神落魄過?
陳梓接到藺沈的電話,那頭呼吸有些重:“馬上找到寧淺淺!”
聽他的語氣陳梓隐隐感覺到事态的嚴重性,不敢怠慢,趕緊調派各堂口的人手,着手找人。
寧淺淺站在S市最高的觀星樓頂層,這裏仿佛離天空很近,離地面很遠,暈眩感襲來。兩側立着幾架天文望遠鏡,瀝漆磨得光滑油亮,上面印着幾個模糊的标志。一入夜,這裏就會有許多人湧上來觀星象,看十二星宿。盡管這個城市的星空已經沒那麽明淨,但仍擋不住人們的熱情。白天,這兒卻是冷清的。
陽光大,風也大,她身上還穿着病號服。手裏握着手機,安靜的站在邊緣上,仿佛随時會張開雙臂從這觀星樓上飛下去。
喳嚓!通道唯一的門被鎖上。那個美好的女子和兩個陌生男人出現在視線內。
寧淺淺望向她身後,或許是許久未開口說話的緣故,聲音有些嘶啞:“林嘉南呢?”
鐘了珍笑得一如既往的婉約動人,仿佛是最熟稔的朋友,“淺淺,你別太較真啊。我待會就帶你去見他。但在這之前——”她朝那兩個男人使了一個眼色,那兩男人撲上來如老鷹捉小雞一般反扣住她的雙手,将她推到在鐘了珍面前。她一時沒站穩,半跪在堅硬的地板上。
鐘了珍居高臨下的看她,然後緩緩蹲下身,手指劃過她的臉頰:“真是一張美麗的臉,難怪會讓人念念不忘。淺淺,你覺得我們誰長得更美些?”
鐘了珍的妝容細膩,烏黑的發披在肩頭,怎麽看都像江南水鄉的明媚女子。任誰都會覺得舒服美麗。
見她不吭聲,鐘了珍掩唇笑了笑,“看來我這手帕交不太喜歡開玩笑,兩位大哥,動手吧。”
她輕輕的說,然後用白手絹細細将手指擦拭幹淨,端莊地退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