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被掌控的究竟是誰
被掌控的究竟是誰
月黑風高夜,霜隐胧沙啞的笑聲萦繞在密林之中。
芙芙被她用樹藤牽制住,手腳卻還是不受控制地抽搐,像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木偶。她的眼神空洞,瞳孔裏泛着不自然的灰霧——那是還沒有擺脫蠱蟲控制的痕跡。
原本靈巧的雙手此刻僵硬地握着爪刀,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刀刃卻始終在顫抖。
霜隐胧的骨鞭抽在她肩頭時,她猛地向前沖去,動作機械得如同生鏽的齒輪,揮刀劈開赤焰族外圍的荊棘栅欄,手掌被毒刺紮穿,額角滲出的冷汗,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眼神卻依舊麻木。
守夜的少年剛舉起號角就被她擰斷脖頸,“敵襲!”當第二具屍體倒下時,赤焰族主帳的帳篷才亮起火光。
“霜隐!玉輪祭司!幾日前你們将我赤焰一族屠殺,将我們從水源處逼到如今這貧瘠之地卻還不肯放過我們,士可殺不可辱,戰士們,誓死不退!”
領頭之人言辭懇切,一時間群情激憤。
但芙芙可沒有這般情緒波動,嘴中依舊喃喃自語,“該死!你們都…”
當爪刀刺穿那人脖頸,鮮血将芙芙染成紅色,一如當初在月牙泉旁,只是當初是為了活下去,現在則是失去掌控。
芙芙的刀尖開始劇烈震顫,仿佛在與某種無形力量角力。她的膝蓋突然脫力般跪倒在地,刀柄“當啷”砸在石頭上。頭發散亂地垂在眼前,發絲間隐約露出她緊咬的牙關和通紅的眼角。
沒人注意她恢複一瞬清明的眼神,赤焰族衆人已嘶吼着提刀向芙芙揮砍,霜隐胧則在此時收緊手中藤繩,芙芙被掀翻在地,躲開了亂刀,卻也擦傷不斷。
随着霜隐胧進攻的指令,霜隐族衆厮殺開來,接連失去主心骨的赤焰一族節節敗退。
最後三百戰士背靠斷崖,守護着賴以生存的鹽井列陣,他們用最後半袋精鹽在崖壁寫下族訓:“鹽盡血沸”。
老鐵匠掄錘砸碎最後一口鐵鍋,碎片淬成箭頭發給弓手,沒有武器的也都握緊了削尖的鹽鏟。
霜隐族族衆追來時,赤焰陣前突然立起五十具草人——那是用戰死者遺體制成的“鹽屍”,體內塞滿混着硫磺的粗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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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赤焰巫醫揮動鹽晶杖,火箭點燃鹽屍。
轟隆!
鹽粒在高溫下炸裂,沖在最前的霜隐狼騎連人帶狼被鹽晶射成篩子。後排霜狼受驚,将騎手甩進赤焰人提前挖好的陷馬坑,坑底倒插着淬毒的鹽礦鎬。
眼見損失慘重,霜隐胧将束縛住芙芙的樹藤砍斷,不再管她的生死,親自率兵壓上時,赤焰陣中沖出三十名死士。
他們渾身塗滿鹽漿,抱着陶罐撞進敵陣。
罐碎,鹽粉漫天。
“閉眼!”剛選出的赤焰族長嘶吼。戰士們扯下蒙眼布——那是用鹽水反複浸泡的狼胃膜,而霜隐士兵被鹽粉灼得慘叫。
就在這時雨葉帶着當日脫離赤焰族的她們從霜隐族衆後方包抄,此時被包圍在赤焰族衆中央的霜隐胧才終于察覺到了危險。
霜隐胧終于殺到鹽井邊,卻發現井底堆滿赤焰先祖的骨灰壇。
“點火!”渾身是血的赤焰巫醫撞響鹽晶杖。
井口的鹽磚突然崩塌,露出埋藏的火油溝。火焰順着鹽脈燒向霜隐族本陣,把他們的糧草辎重化作沖天火柱。
“瘋子,一群瘋子...”霜隐胧看着火海中仍在厮殺的赤焰戰士——有人抱着霜隐士兵滾進火溝,有盲眼老婦憑聽覺把鹽鏟插進戰馬喉嚨。
當赤焰族長被三柄長矛貫穿時,他用最後力氣砍斷鹽井吊索。浸泡過火油的鹽袋墜入井底,引爆了埋藏的硫磺。
轟!
鹽井炸裂的瞬間,赤紅鹽晶如暴雨傾瀉。霜隐胧的左眼被鹽粒射穿,而她最精銳的親衛隊在鹽晶風暴中成片倒下。活着的赤焰人抓起染血的鹽粒塞進嘴裏,嘶吼着發起最後一次沖鋒。
到了如此情形,霜隐一族也再顧不上誰是族長,各自逃竄而去。
——
伍瑭将芙芙的傷口一一清洗、印幹、抹上藥膏,卻忘了剛剛自己将碎石抓握在手心刺破的傷口,若不是劇烈的疼痛,又怎能壓制住自己不要提前沖向戰場。
還好計劃順利,但他的芙芙卻依舊還不見醒來。
“誘敵深入、前後夾擊、不計生死、以少勝多,下毒、自損、以殺止殺,芙芙我已經盡力了,你也已經盡力了,蒙國的危難不是你我之力能解的,我們回去好不好?”
芙芙卻沒有回應,額間的玉輪已經染成血色。
吃食由烤肉換為肉糜,伍瑭日夜守在芙芙身邊,希之也只有送餐食為芙芙探脈時才能見兩人一面。
眼見伍瑭抱着芙芙在最高那樹冠頂都快要發黴,希之假裝搖搖腦袋,這是幾人心知肚明的約定,若是搖頭便是可以救,但還需費些心神與功夫。
伍瑭一時激動都忘了看希之眼底的憂傷,希之其實也無法給出肯定的答複,不能進食,只能靠伍瑭這一口一口喂,雖然吊住這條性命,但什麽時候能醒來?
但為了少主!希之避開伍瑭的眼神,輕咳兩三聲,一臉嫌棄的說道:“少主,我勸你還是帶自己和芙芙去沐浴一番,不然得和枯木一般長蘑菇了,你倒是不要緊,芙芙人家是個姑娘,很是介意這些的!”
伍瑭點點頭,看着芙芙髒兮兮的臉頰和衣裳不免有些內疚,自己這些天确實有些荒唐了。
銅盆裏的水第三次涼透時,伍瑭終于解開芙芙染血的裏衣。帳外巡邏的腳步聲遠去,他指尖凝着化開的雪脂膏,卻在觸及她掌心那道入骨的傷痕時停滞了半刻,這是為了解閻絲花留下的。
他擰幹帕子,從她蜷縮的指尖擦起。常年握刀的手繭泡軟後泛白,掌紋裏嵌着黑紫色的淤血,是他之前沒來得及處理的傷口。
帕子移到腕骨時,她突然抽搐,打翻了擱在矮凳的藥酒。酒液漫過她腰腹那道舊疤,那又是何時留下的呢?
“疼就咬我。”他将手腕抵在她齒間,她卻只是無意識地含住,像幼獸叼着母狼的皮毛。
血污褪去後,伍瑭望着芙芙手臂上擦傷的結痂,如果可以,他只希望芙芙不再受傷。
芙芙卻在劇痛中驚喘着弓起身,額間的血月更加鮮紅,就好像馬上要滴出血來,他不得不用藤繩将她捆在懷裏,下颌壓着她發頂哄:“芙芙別怕!很快...很快就好...” 這話不知在勸她,還是勸自己發抖的手。
所以今天是第二十一天了,芙芙,只有最後這一次了,三次反噬過後,蠱蟲就再也不能影響你。
眼看着芙芙眼淚無意識的落下,伍瑭與芙芙十指相扣,“芙芙…”
絞幹她長發時,一根銀絲纏住他尾指。
他想起自己獨自過的每個上巳節,每次總能看到男男女女互相給喜歡之人送上自己用心準備的禮物,但記憶最深的還是那次看見年過半百的“他”為自己的妻子用桃木簪挽發。
“下回我也給你刻。”他蘸着藥湯梳通她打結的發尾,卻梳落一把枯發。帳外忽有流螢掠過,他倏地吹熄燭火,怕她醒來看見這觸目驚心的凋零。
系裏衣束帶時,他發覺她腰身又窄了半寸。舊傷疊新傷的軀體像張殘破的輿圖,标記着每一次他遲到的救援。
當最後一條紗布裹妥時,遠處傳來破曉號角。他忽然将臉埋進她未受傷的左掌心,嗅到淡淡血腥下那縷熟悉的酸甜,當時肯定是偷吃了糖葫蘆。
晨光爬上窗棂時,伍瑭的手還攥着芙芙的被角。他歪坐在病床邊的木椅上,下巴冒出的青茬挂着夜露,前胸衣襟浸着深褐色的藥漬——那是昨夜喂藥時被芙芙無意識打翻的湯碗。
芙芙的睫毛顫了顫。昏迷第十六日,她先恢複的是嗅覺:苦參混着艾草的氣息裏,裹着一縷熟悉的松木香。那是伍瑭外衣的味道,三日前她高燒不退時,他冒雨進山采藥被淋透,這衣裳在炭盆邊烤了整夜,如今前襟焦脆發硬,袖口卻還潮着。
“水...”她啞着嗓子出聲,驚醒了淺眠的人。
伍瑭猛地彈起身,膝蓋撞翻矮凳也顧不得,顫抖的手去探她額溫。掌心粗粝的老繭擦過芙芙眉骨,那裏還留着蠱蟲噬咬的疤痕。
“慢些喝。”他托着芙芙後頸将人扶起,木碗邊沿磕在她齒間發出輕響。溫水入喉的瞬間,芙芙看清了他眼底的血絲——像撒在雪地上的朱砂,一層層暈染開去。
窗臺上晾着的繃帶被風吹落,伍瑭彎腰去撿時踉跄了一下。芙芙這才注意到他左腿綁着夾板,粗布條滲着暗紅。昏迷中那些斷續的片段突然清晰:滾落山崖時,是這雙腿生生卡住岩縫,任碎石割裂皮肉也不松勁。
“你的腿...”她伸手去碰,被伍瑭捉住手腕。
“接骨時嚎得整個赤焰部落都聽見,現下倒知道疼了?”他嘴角扯出笑紋,拇指卻輕輕摩挲她掌心的傷痕。
晨光裏浮塵輕舞,藥爐咕嘟作響,芙芙忽然想起昏迷時那個漫長的夢——她在雪原獨行,總有一團松木香的暖意不遠不近綴在身後。
門外傳來希之的腳步聲,伍瑭觸電般要縮回手,卻被芙芙反手扣住。“我睡了多久?”
“不久,”他低頭把皺褶的被角掖緊,“比我上次多幾天。”
藥香氤氲的晨光裏,檐角冰棱墜地碎裂。芙芙望着伍瑭泛白的鬓角,突然想起那日大翰皇宮戰場裏對視的那一眼,此刻他熬紅的眼裏,分明跳動着同樣的執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