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別磕壞了
別磕壞了
“我們回大翰去吧,我想家了芙芙。”伍瑭隔着被子側躺在芙芙身側,看着她額間的血色月牙已逐漸褪去顏色,嘴角也不由自主的揚起。
芙芙卻沒有那般堅定,一番猶豫,但看着伍瑭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睛,也不自覺揚起嘴角,芙芙點點頭,卻也還是弱弱出聲:“還有些事情…”
眼看着伍瑭逐漸将眉頭皺起,眼眶泛紅,芙芙結結巴巴,改了話,“也…都聽你的。”
伍瑭這才斂住了情緒,低頭間又有些得意,“原來喜歡這套。”
芙芙沒有聽清,于是向伍瑭靠近一些,“說的什麽?”
伍瑭擡頭看到芙芙近在眼前,下意識将她攬入懷中,“沒什麽,我說你別擔心,蒙國的事情需要他們解決,我們已經盡力了,但佘國的事情已經可以解決了。”
“怎麽說?”芙芙将頭埋進伍瑭懷中,就好像已經變成了習慣一般,伍瑭将下巴抵在芙芙額頭,閉上眼睛。
“佘國水源的源頭就是在蒙國,之前時常枯竭是因為蒙國戰亂不斷,阻斷水源侵吞其他部落成為常态,另外木易葛現在是木易部落的新族長了,會将佘國需要的水源疏通建築之術都教給他們…”
伍瑭感受到芙芙的呼吸越來越緩,自己說了許多也不見回答,于是将芙芙松開,“睡着了?”
伍瑭晃了晃芙芙,輕輕喚了她兩聲還是不見回答,不由得便慌了神,剛剛是幻覺嗎?
伍瑭起身又将芙芙晃了晃,眼淚控制不住的掉,“芙芙!芙芙…”
希之一進來便見到這副場面,連忙将伍瑭扯到一邊,芙芙這才又安靜的躺回。
“少主?這是怎麽了嗎?”
伍瑭紅着眼跌回身後的躺椅,“剛剛,明明…她醒過來了的。”
希之連忙為芙芙診脈,左手右手,看向伍瑭認真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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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希之點頭,伍瑭又是一陣心痛,“怎麽會這樣?我還以為…”
“太好了,芙團子醒過來了,現在只是因為氣血虧虛,還沒有足夠的力氣支撐着清醒過來,少主,太好了!”
希之激動出聲,對上的卻是伍瑭陰沉着臉,眼神裏更是滿是殺意,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是點頭。
互相點頭默許,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我錯了,少主,我…剛剛是太激動了,我…”希之結結巴巴,眼看着眼淚都快要落下。
伍瑭這才斂住神情,閉上眼睛,才壓下思緒,“沒事,我只是太害怕了。”
說話間,伍瑭也栽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地面。
希之連忙将伍瑭扶起,看着昏倒的兩人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你們倆怎麽回事?”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三三進入帳中便見到伍瑭額上是磕傷的血跡,希之抱着伍瑭望着芙芙,僵在原地。
拍拍希之的肩膀,用幹淨的布巾将伍瑭額頭的血跡擦幹,三三溫柔出聲:“辛苦了希之,小小姐我照顧,少主你照顧。”
這才見希之回過神來,認真的點了點頭。
——
寒風卷着雪粒砸在燒焦的戰旗上,木易葛踩過凍硬的狼屍,靴底粘着不知哪族戰士的血冰碴。
他眯眼望向十步外的鹽堆——青雨施正用刀尖剔指甲縫裏的血垢,霜隐闌則蹲在地上擺弄幾塊發黑的鹽磚,活像個市集裏挑貨的商人。
“先說鹽礦。”霜隐闌頭也不擡,鹽磚在掌心磕出脆響,“往北三十裏歸我,南邊二十裏你們兩家對半分。”
青雨施的刀猛地插進鹽堆:“放屁!去年雪崩埋了我族七十六個挖鹽的,現在倒想白撿便宜?”
木易葛踢開腳邊的斷箭:“不如按戰死人數分,我族在鹽道折了三百狼騎...”
“三百頭狼也算人?”青雨施的冷笑被風刮得稀碎。
木易葛的拳頭還沒揮出去,霜隐闌突然揚手撒了把鹽。鹽粒在三人之間簌簌落下,像場迷你暴雪。
“吵夠沒?”他掏出塊羊皮鋪在鹽堆上,“按我說的,北邊歸我,南邊你們愛怎麽搶怎麽搶。”
青雨施的刀尖轉向霜隐闌:“信不信我現在就...”
“你現在殺了我,明天你的崽子們就得吃混着狼尿的苦鹽!”霜隐闌拍開刀刃,從懷裏掏出個陶罐,“嘗嘗,這是北礦的鹽。”
青雨施沾了點鹽沫舔舔,臉色變了。木易葛接過罐子嗅了嗅——沒有往年熟悉的腥臭味。
“用我新琢磨的篩鹽法,産量翻倍。”霜隐闌用鹽粒在羊皮上畫線,“你們供我柴火和肉幹,我每月給你們各分三百罐淨鹽。”
木易葛盯着鹽線:“我要五百罐。”
“行啊。”霜隐闌笑得像只雪狐,“拿林場來換,一裏林場換二十罐。”
青雨施突然扯開皮襖,露出肩膀蜈蚣狀的疤:“木易葛,這是你爹留的。去年你們搶草場,燒了我三十頂帳篷。”
木易葛的指節捏得發白:“你爹殺了我兩個叔叔,屍體吊在鹽井上風幹。”
“所以咱們要繼續往鹽裏摻人血?”霜隐闌抓起把鹽撒在兩人之間,“我族孕婦去年流産了四十三個,因為你們打仗污染了水源。”
三人同時沉默。風卷着遠處的狼嚎掠過鹽堆,青雨施突然把刀插回鞘:“五百罐鹽,換東邊五裏林場。”
“我要臨河的那片。”霜隐闌在羊皮上畫圈,“再加二十車幹柴。”
“狼群得退到黑石崖以北。”木易葛抽箭在地上劃界,“發現一只爪子過界,我的弓不認鹽罐子。”
霜隐闌掏出紅石筆要簽字,青雨施突然按住羊皮:“慢着。”他扯下頸鏈上的狼牙扔給木易葛,“你爹的遺物,去年戰場上撿的。”
最後簽契那刻,青雨施的刀、木易葛的箭、霜隐闌的鹽罐碰在一起。“明年這時候,”霜隐闌把鹽罐舉過頭頂,“要是誰家崽子餓死了,剩下兩家分他地盤。”
青雨施踹翻鹽堆:“先管好你那些病秧子吧!”
木易葛望着鹽粒簌簌落下,突然想起阿娘臨終前的話——她說鹽本該是白的。
遠處傳來幼狼的嗚咽,三人的影子被夕陽拉長,在鹽堆上交疊成模糊的一團。
——
芙芙的下巴硌在窗框的雕花木棱上,車簾的流蘇穗子掃得鼻尖發癢。
她索性把半邊身子探出窗外,晨霧凝成的露珠正順着青布車篷往下滑,一滴恰巧落進後頸,激得她縮了縮脖子。
“當心碎石。”伍瑭的聲音混着馬蹄聲從車轅傳來。她裝作沒聽見,反而把胳膊伸得更直了些——官道旁野山楂樹的枝桠擦過掌心,熟透的果子撲簌簌滾進車廂,在藥箱旁堆成小山。
風卷着稻茬燒焦的味兒灌進來,芙芙眯眼辨認遠處村落。土牆塌了大半的屋舍間晃動着人影,有個戴孝的孩童正踮腳往驢車上捆草席,席角露出一绺花白頭發。她突然縮回身子,帶得窗紗金鈎叮當作響。
“擦藥了,”她從藥箱摸出祛疤的藥膏,借着車窗透進的光向伍瑭額頭的疤痕輕輕塗藥,“要是留疤了怎麽辦?”
伍瑭卻拿出希之剛剛送來木盒隔層裏的藥碗,“喝藥。”
褐色的藥汁在梨花木紋路裏蜿蜒,像極了昨日途經的那條泥濘官道。她盯着藥漬出神,忽覺指尖微燙——原是伍瑭将暖手爐塞進她掌心。爐壁上刻着的"伍"字已磨得發淺,不知被多少亡者的手捂熱過。
車外忽有驿馬疾馳而過,揚起的塵土撲進窗口。芙芙猛咳幾聲,袖口掩唇時嗅到血味,才驚覺這幾日咬破的舌尖又滲了血。她順手摘了片窗縫裏夾着的枯葉,蘸着血在案幾上畫了只歪翅膀的雀兒。
雀兒尾巴還沒畫完,馬車突然急剎。芙芙整個人撲在窗框上,腰間少主印信也磕在隔板上。
她顧不得疼,伸頭望去——官道正中橫着輛裂轅的糧車,麻袋破口處漏出的黍米被麻雀啄食,倒像是撒了地的碎金子。
一轉頭又被伍瑭抱進懷裏,“別磕壞了!”
“少主印信?”芙芙抓起腰間圓玉,伍瑭卻抓緊芙芙的手,“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