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來不及見到陽光
來不及見到陽光
丘陵、平原、草原、沙地、沙漠、雨林。
誰又能想到在沙漠之地的南方,會有這樣一方天地,天空宛若破洞一般,雨水總是傾盆而下,密林中植被繁密,一行人從山林中只能是步行。
幾人脫去原本厚重的衣服,改為樹皮蓑衣,伍瑭穿着總好像短了一些,但芙芙穿着卻總是滑落,那天也不知伍瑭在何處尋來的蟒蛇蛻皮,芙芙貼身穿着,這也才舒服不少。
沒有地圖,只憑木易家的幾個人帶路,伍瑭總覺路線偏差,雖然知道木易葛是打算尋找到自己家族的部落,但只有目的地卻沒有路線的的進程或許只能越走越亂。
“就算沒有地圖,也應該要辨別好方向再走吧!雖然這林中食物與水源不缺,但行差踏錯跌落進什麽腐爛的坑洞裏就不好了。”
伍瑭如此提醒道,一行人也才止住步伐,芙芙掐算了半天,也還是不能感知方向。
其中一個望望四周,撓撓頭,也是有些沒有頭緒,“不瞞你們說,我們也是實在呆不下去了,才去的佘國,木易家樹敵太多,被另外幾個部落聯合圍攻,大家都逃散了,但你們放心,掉進什麽洞裏還是不可能的。”
木易葛卻拾起一片藤甲,“離開太多年,我也辨不清方向,但雨水沒有将人生活的痕跡徹底抹除,所以我們現在去的是其中一個部落的領地。”
衆人看向藤甲,知道木易葛大概思路,便也稍安下心來,卻突然聽見有一群飛鳥被驚起的聲音。
芙芙對這聲音很是熟悉,沒等木易葛說話,便先開口:“有人!而且應該是在狩獵,畢竟這些樹比起青松山山上的高了可不止兩倍,行人是驚動不了他們的。”
然而卻已經晚了,只聽見一聲刺耳的骨笛聲刺破林幕,衆人擡頭,只見前面樹梢上有一人端坐。
“有外來者…”
木易葛連忙将其射殺,伍瑭看向身後,又看向前方,連忙做下決定,“不退反進!往剛剛飛鳥驚起的地方跑!”
伍瑭牽好芙芙,芙芙拽好希之的蓑衣快速向驚鳥處跑去,木易葛緊随其後,卻見有幾人沒有跟随往反方向跑去
直到衆人将自己埋進枯枝裏,卻依舊膽戰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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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後周圍毫無動靜,木易葛才最先探出頭去,“還有六個人去引開追兵了,我得回去找他們,你們在此處藏好!”
“我們也去!”芙芙卻也探出頭來。
伍瑭點點頭,小聲應是:“前後夾擊,險境求生,可行。”
然而事實卻沒有想象鐘那樣美好,一刻鐘的時間,那夥人早已追上了引路的六人,前後夾擊卻也還是險境。
“死了五個,傷了一個。”
聽着那哽咽的聲音,衆人不由得失落起來,木易葛卻來不及傷心,只一句:“先活下去!”
大家便又各自藏身在了山林之中,代替他們哭泣的也只有天空,為什麽密林之中雨水好像總是不見停下?是因為就算雨水停下,被雨水浸濕的樹和人也還來不及見到陽光,便又開始了一場大雨。
“注意隐蔽,前面有人。”
枯枝之中傳來簡短的訊息,衆人一時将頭埋得更低,隐藏在雨幕之中。
小女孩得哭聲逐漸蓋過雨聲,只見兩個身穿藤甲之人,一個緊鎖着女孩得脖頸,另一個正抽打着死死抱住自己的中年女人。
她死死抱住不撒手的雙臂已被藤甲反傷,傷口又被雨水泡的發白,背上被藤條抽打而滲出的血跡,也很快被雨水沖刷幹淨,她嗚咽着說不出話,卻一直在嘗試發聲。
小女孩拼命掙紮,那人卻抓握的更緊。
“不識擡舉!她已經七歲了,聲音會招來林鬼的,割去聲帶,學會手語才能更好的坐上這公主的位置,難道不是嗎?”
眼見抓住小女孩那人已掏出了匕首,那婦人也終于松手,用盡全身力氣撲向女孩。
然而卻被自己剛剛拽住那人狠狠踹進腐爛的樹葉之中,冰冷的話語更是刺骨般紮進她的心底。
“雨素!你以為我不殺你,是不敢殺你嗎?我這不是怕你死的早了,公主血流而盡嗎?”
說完那人轉頭正要看向小女孩的方向,伍瑭朝芙芙點點頭,爪刀也便在此刻向那人刺去,另一人正想說些什麽,面上已被綠色粘稠狀的腐汁覆滿。
希之按伍瑭的吩咐早已繞後,此時正咧嘴笑着看向持鞭之人,因此芙芙的爪刀沒有刺穿那人的心髒,但密林之中伍瑭取下木易葛的弓弩,一支暗箭破雨而來,直直刺穿了他的咽喉。
伍瑭将那婦人從枯枝腐葉中扶起,芙芙則将那小女孩扶起,她抽泣着蜷縮進芙芙懷裏,死死拽着芙芙的蓑衣。
“快走!我們很快便會暴露的。”木易葛出聲提醒,取下那人咽喉處的短箭,這才見衆人反應過來。
芙芙緊緊抱着女孩,看向木易葛時不免有些心虛,因為剛剛是自己擅自提議要救下這女孩的,若是因為這個舉動暴露了一行人的蹤跡,那麽将會是一個部落的報複。
衆人腳步不停,木易葛在最前方帶路,轉頭間芙芙與伍瑭對視一眼,伍瑭知道芙芙不會眼睜睜看着女孩遭受如此慘絕人寰的割祭,芙芙也相信伍瑭能有辦法救下她。
圍坐在山洞之中,希之皺眉為雨素診治,伍瑭在一旁生火卻怎麽點也點不着,芙芙将野果遞給懷裏的女孩,她卻還依舊瑟縮着。
嘆氣間,木易葛被幾人圍住。
“王子殿下,雖說佘國有蠱蟲、迷霧、毒泉,十分危險,可我們去佘國這一路上也只渴死了一個、毒死了一個,但這次回程我們反而死傷了六人,我不明白為什麽我們還要重新回去。”
見其中一人開始倒吐心聲,另外幾人便也應和道:“對啊!若我們穿過佘國,聽聞還有大翰一處,人們安居樂業,為什麽還要重新回部落?”
芙芙隔得不算遠,正打算出聲幫忙言說,佘國與大翰又哪如他們想象中的那般平和美好,卻見木易葛是另外一番見解。
“從我記事起,我便一直在逃,我看不慣父親侵占其他部落的殘暴卻無能為力,于是我逃開!我母親被他親手殺害我無力報仇,所以我逃離。”
“在佘國我隐藏身份,得知所謂的賜福其實是蠱蟲的控制時,我逃走。”
“在大翰我将王子之位拱手讓給木易霖,任憑他做下那麽多錯事,連心愛之人都殒命之際,我還是想逃,我想選擇去死。”
“可逃的了一時,又哪能逃的過一世?你們走吧!就算是我獨自一人,就算拼是盡了所有的力氣手段,就算是殒命又能如何?我不想再逃了!”
木易葛說到這,幾人雖沒有再說話,但卻也還只是有所動搖,并沒有下定決心。
芙芙向幾人靠近,總覺該說的還是要說,“沒有親歷過所以你們對佘國和大翰有幻想,那麽我告訴你們,佘國的月牙泉其實是所有族人的埋骨之地,沙漠之中資源有限,地下暗河的水源又常常幹涸,年老的人自願放棄生的希望,只願孩子們能健康成長。”
“佘國的大祭司接納了四處的流民,卻被其中一些人反複背叛,所以用蠱蟲控制人心,但她要付出的代價更大,你們敢相信那天看到的她其實還沒有到而立之年嗎?”
此話一出,洞中的衆人都呆愣在原地,芙芙卻沒有停止。
“再說大翰,陰謀、詭計、權勢、利益交織,表明看似美好,卻在踏入的那一刻便被暗中狩獵的虎狼狠狠盯住,若不會些算計,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也不過是它們唾手可得的美味獵物罷了!”
“難道你們忘了,若不是你們王子殿下的籌謀一行人早就死在佘國了嗎?”
“再說回蒙國,我懷中的稚子,暈死過去的婦人,我一個旁人看到都不忍心,你們卻能熟視無睹,可見此等慘狀的發生不是一件兩件,大家都活得如此不容易,卻無人想着改變與反抗,那麽下一個被割去喉嚨的又會是誰呢?”
伍瑭的火終于點燃,衆人心中也好似都燃起了火苗,任憑雨再大也無法澆滅。
希之癱坐在雨素面前沒有搖頭,芙芙知道這是他已經盡力的表現。
螢火蟲的微光在雨林深處明明滅滅,芙芙抱着女孩半坐在雨素面前,七歲女孩的脖頸上還留着部落兵的指痕,那是準備割聲帶時留下的淤青。
雨素強撐坐起,喉嚨發出細碎的嗚咽,将女孩環抱在懷中,兩人便像兩只受傷的獸互相依偎。
雨素抓住女孩的手,在她掌心畫起圈圈,這是她們之間流傳的暗語,這才見那女孩不再蜷縮,眼淚突然湧出來,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
雨素将貼身的骨片塞進她的手中,扯起的嘴角慢慢僵硬,卻見那女孩反而膽大起來,“焰禮不怕了!雨素別擔心,焰禮不怕了!”
絞殺榕的藤蔓在夜風中沙沙作響,焰禮将雨素在幹枯的樹葉堆上放正,跪坐在她身前便開始喃喃吟唱些什麽,一刻鐘後,焰禮将手中的骨片遞給芙芙。
芙芙伸出手卻又收回,“我不能要,這是她留給你的。”
卻見焰禮擦幹了眼淚,取了一小撮火堆,将火光透過骨片映照在石壁之上。
“這是我阿姐的骨頭,是雨素留給我用來逃生的地圖,但是!我也不想逃了!我将它交給你們,因為你們剛剛在說,有些事若是無人想着去改變與反抗,那下一個被割喉的便是我們自己。”